Chapter 5
周日這天沈恪午覺醒后不久就有客來訪,別墅大門的智能門鈴和他的手機是綁定的,他見來人是鄭亦霏就開了門,過后洗了臉下樓,剛到一樓鄭亦霏就推門進來了。
沈恪一身休閑裝,灰色毛衣和卡其褲搭在一起讓他散發著居家的氣息,不外出的時候他都很隨意。
鄭亦霏看到他先是一笑:“我時間掐得很準吧,你的每日半小時午覺睡得怎么樣?”
沈恪回以一笑:“還不賴。”
他往茶室走,鄭亦霏跟過去,邊走邊說:“北京畫展的展覽地我已經聯系好了,今早我和畫廊的經紀人大致溝通了下,具體事宜我明天飛過去親自落實下,你有沒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沈恪走到飲水機前,拿過一個干凈的玻璃杯給她倒了一杯溫水遞過去:“你是最好的curator,畫展由你負責我很放心。”
“謬贊了,我這工作說得好聽點是策展人,其實就是個掛畫的。”鄭亦霏接過杯子,“這次的畫展邀請函還是你親自設計?”
沈恪點頭,轉身拿過一個白色陶瓷杯給自己倒了杯水。
鄭亦霏對他的回答不覺意外,她抿了一口水,余光瞥到杯柜里一眾玻璃杯中突兀地擺著一個藍色陶瓷杯,杯柄是一只跳躍的海豚。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沈恪手中的杯子,他的手指正摩挲在海豚身上,她抬眼看他,直接問:“couple cups?”
沈恪微愣,反應過來她問的是什么后他搖頭輕笑道:“席殊買的。”
對他的這個回答鄭亦霏也不感意外,說實在她問出這個問題后心里就有答案了,她喟然長嘆一聲:“她在你這兒總有特權,真招人嫉妒,沈老師,您還缺外甥女嗎?”
沈恪笑著,略有無奈地說:“不缺,一個就夠了。”
“你還真把她當親閨女在疼啊。”
“我還生不出這么大的女兒。”
“你以后肯定是個女兒控。”
“或許。”
他們這頭開著玩笑,別墅大門被推開,正被談論著的話題人物裹著一件風衣戴著毛線帽從門廳外徑自走了進來。
鄭亦霏來沈恪這兒要按門鈴,席殊只需摁個手指就行,這是他給她的特權之一。
席殊今早拖著行李箱先回了趟學校,之后又獨自去了美發店,過午后才打了車到沈恪這兒來,她沒想到鄭亦霏也在,且看他們相談正歡,她好像來的不巧。
她并不打算避嫌,很坦然地摘下帽子拿在手上搓了搓,嘴上低聲嘟囔了句“屋里也這么冷”后趨步走向他們,她的目光掃過沈恪手中的杯子又看向鄭亦霏向她問了好:“你們在聊什么,沈老師又要辦展了?”
鄭亦霏嘴角噙著笑:“對,但我們聊的不是畫展的事。”
席殊挑眉:“哦?”
“我們在聊……”鄭亦霏覷了眼沈恪,抬手指了指樓頂,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這棟別墅的三樓到底藏著沈老師什么秘密。”
沈恪住的這棟別墅是典型的歐式風格,建筑樣式和裝修都是向英國古堡看齊的,浪漫又奢華,三層樓四百平的面積價值不菲,且每年額外花在房屋維護、保溫處理、花園打理、防蚊防鼠等方面的成本也不低。
沈恪不缺錢,他住在這兒就圖個清凈,遠塵遠城,席殊知道在這棟別墅里最值錢的還不是房子本身,而是他的畫。
別墅一樓是活動區,門廳進來是客廳和茶室,再往前走是后.庭,那里有個游泳池,室內左邊的區域是廚房和餐廳還帶著一個室外平臺,右邊比較特殊,是沈恪特意設計的一個大畫室,雙層落地窗保證了充足的光線,這是他最常呆的區域。別墅二樓是居住區,有一塊家庭廳、一套主臥、幾間客臥、衣帽間、書房還有他的藏畫室。
沈恪大多時候會在一樓招待前來拜訪他的人,和他關系較親的人有機會到二樓坐一坐,而別墅的三樓,他從不讓外人上去參觀,假若有好奇者如鄭亦霏問起,他只會笑著說樓上也是畫室,沒什么好看的。
他這樣說,很多人就猜三樓畫室里放著的都是殘次畫作,是他不愿示人的敗筆。
但鄭亦霏不這么覺得,因為沈恪曾經說過“在藝術上沒有絕對失敗的作品”,也因此她對沈恪的別墅三樓抱有極大的興趣,她覺得或許在那里她能看到他不為人知的一面,又或許樓上藏著真實的他。
鄭亦霏覷了眼沈恪,問席殊:“沈老師這么疼你,讓你去過三樓嗎?”
席殊沒猶豫點了點頭。
鄭亦霏這回有些驚訝了:“樓上藏著什么?”
席殊狡黠一笑:“女人。”
鄭亦霏怔了下,隨即配合地點點頭,表情又略微懊惱:“答案太中規中矩毫無新意了,我以為沈老師會和別的男人不一樣。”
她笑著對席殊說:“我原先猜樓上藏著的可能是一幅‘道林·格雷的畫像’。”
席殊接道:“老書房?”
“藏著他的欲望。”
兩個女人相視一笑,沈恪笑著搖了下頭,他并沒有因為她們的揣度和一唱一和的調侃而感到慍怒。
“別站著了,坐吧。”沈恪說完放下自己的杯子,轉身去燒了壺水。
鄭亦霏拿著杯子往沙發上走,坐下后還不忘對著席殊揶揄沈恪一句:“我進門到現在直到你來了才敢坐下。”
席殊也落座,聞言皺眉道:“沈老師也太不紳士了。”
“他紳士著呢,只不過他只對你這個小淑女有紳士風度。”
鄭亦霏看著沈恪,他從杯柜里拿出了那個藍色的陶瓷杯,又從抽屜里拿了一小包裝袋的東西,沒一會兒咖啡的濃香盈室。
沈恪一手拿著自己的杯子,另一手端著剛泡好的咖啡走過來,他把杯子放在席殊面前的茶幾上,溫煦道:“白咖啡,你喜歡喝的,暖暖身子。”
鄭亦霏看著沈恪溫情的眉目差點恍神,她捧著自己的玻璃杯語氣怨艾:“唉,做人要知足,溫開水也挺好的。”
沈恪在席殊身邊坐下,隨意地解釋了句:“她是小孩子口味,不愛喝沒味道的水。”
一個人該有多上心才能一個不漏地記下另一個人的所有喜好,而沈恪又是個連自己的生日都能忘的人。
鄭亦霏再次心生歆羨,她看著席殊太息道:“沈老師對你像爸爸一樣好。”
席殊端起杯子暖手,聽鄭亦霏這么說后搖了搖頭:“他就是我另一個父親。”
她回頭笑得一臉明媚:“是吧,爸爸。”
沈恪給了她的腦袋一個“小栗子”,目光仍是和煦:“胡鬧。”
鄭亦霏看他們這般親密無間的互動,放下玻璃杯不無好奇地問席殊:“你找男朋友會不會照著沈老師的樣子找?”
席殊啜飲了口咖啡,她對鄭亦霏的這個問題感到很驚奇,沒多思考就抬頭直截了當地答道:“不會。”
“咦?”
席殊聳肩,理所當然道:“我要是喜歡他這樣的為什么要費心找個替代品,直接和他在一起不就好了,他現在可是單身。”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饒是鄭亦霏步入社會已有十年,做策劃人和各色人等打交道,也見慣了大大小小各種場面,此時的她仍是被席殊的話驚得舌橋不下,她看向沈恪,他的神色倒未見異常,仿佛對她這種百無禁忌的發言聽慣不怪了。
席殊性子爽快,和人說話從來是直言不諱的,她能這么坦蕩地說出這種話來說明她對找像沈恪這種類型的男人做男朋友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鄭亦霏覺得自己心底那點異樣感純屬是多心,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當真是驚世駭俗。
她處理好情緒重新笑開了,別開眼看著沈恪打趣道:“她是真的只把你當‘爸爸’。”
沈恪低頭隱晦一笑,眼尾有淺淺的褶皺。
他溫暾的目光落在桌上兩個陶瓷杯的杯柄上,那兩只海豚咧著嘴在笑。
海豚是胎生哺乳動物,它們需要時不時把頭露出海面呼吸才能活下去,多奇怪,海洋明明是它們的家。
席殊繼續喝著咖啡,前后沒幾分鐘,咖啡的味道好像淡了不少,不一會兒杯子見了底,她站起身:“我畫畫去了。”
鄭亦霏看過席殊畫的畫,此時抓住機會調侃她一句:“勤能補拙?”
席殊低頭:“我就當你在夸我了。”
她往一樓畫室走去,把談話的空間讓給他們談工作。
鄭亦霏回頭看了眼席殊窈窕的背影,轉頭說道:“可惜你的高級顏料了。”
沈恪不置可否,語氣稍微松快了些:“所以接下來我們的談話盡量簡短,我要及時去止損。”
鄭亦霏和沈恪相商了下畫展的一些具體事宜,他們是老搭檔了,這幾年磨合下來在工作上已經有了默契,不過半小時,鄭亦霏就收起筆記本道別了,離開前她還特地去瞧了眼席殊的畫,她倒是沒多用顏料,只擠了一粉一白兩色在調色板上,半小時的時間拿調色刀刮了一幅“落櫻圖”出來。
鄭亦霏看過沈恪隨手用調色刀砌出來的作品,和他的相比,席殊這幅可能才到學齡兒童的水平,但凡稍微有點繪畫才能的人呆在沈恪身邊也該被潛移默化得有點長進了,可這么多年過去席殊的油畫卻始終是半吊子水平,匠氣太重,遠不如沈恪的作品有靈魂。
繪畫這種事果然還是看天賦,否則頂級私教手把手教學都是徒勞。
鄭亦霏搖搖頭在心底感慨一句后離去。
沈恪站在席殊背后看她作畫,在她還小的時候他就是這樣教她畫畫的,現在她長大了,個頭也長高了許多,已經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他還記得她12歲那年,吳曉星第一次帶她去畫室看他作畫,那是她初次接觸油畫,小女孩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問了他許多問題,他出國學畫前的那一年,她常來畫室,有時候是跟著吳曉星來,有時候是自己悄悄地去找他。
沈恪知道她并不是對油畫有多大的興趣,只是像其他小孩藏玩具的秘密花園一樣,她把他的畫室當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那一年她在他的畫室里做的最多的事是光明正大地看少女漫畫。
那間舊畫室是吳曉星買下送他的,他和她結婚后不久就遠赴藝術之都學畫,臨行前他把畫室的鑰匙給了席殊。
三年后,他們再次在那間畫室里見了面。
沈恪回神,看她心不在焉地抹著畫,走近輕笑了聲:“很好看。”
席殊頭也不回,眉間陷下一道淺灣:“你不用昧著良心夸我,我知道自己的水平。”
沈恪笑著,笑容比冬陽還暖上幾分,他說:“和你的畫相比,我更愿意贊美你的新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