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娉猶豫再三,還是撥出號碼。
    “你好，東城軍區野戰軍集團軍第七兵團，請問找誰？”
    “同志你好,我找陸長風,陸團長。”蘇娉手指下意識握緊話筒。
    “同志你好，請問你是？”
    “我是陸長風的妻子，蘇娉。”
    “好的,請稍等,不要掛機！”那邊明顯急匆匆喊人去了。
    陸長風在操場上和趙班長看新兵夜訓，他倚著單杠抽煙,語氣一如兩年前散漫：“你媳婦兒讓你退伍？”
    “說什么呢！”趙德發斜睨他：“誰會不愿意要個當兵的男人,我媳婦兒是覺得剛結婚，讓我請一段時間假,回去好好陪她。”
    “回唄。”陸長風隨口道：“給你半個月假，夠嗎？”
    “好兄弟！”趙德發拍拍他的肩膀,手掌有點痛：“下次給你開小灶。”
    陸長風哼笑，“行。”
    “報告團長！”通訊兵上氣不接下氣：“嫂子……嫂子……”
    “嫂子怎么了？”陸長風抖了抖煙灰，又抬手把煙銜在嘴里。
    “嫂子打電話找您！”通訊兵把話說囫圇。
    “……”陸長風有些無語：“我媳婦？”
    “報告團長！是。”
    “那你還不跑快點。”他擺擺手：“身體素質太差，先跑個五公里。”
    通訊兵叫苦不迭,只得應是。
    從團部那邊一口氣跑過來也很遠的。
    陸長風去了通訊室，拿起電話：“喂，媳婦兒,是我。”
    蘇娉握著電話的手指下意識收緊，指骨泛白。
    容老爺子和容老夫人看著她，也不催，這種事就該她自己說。
    “阿軟？”陸長風又喊了一聲。
    還是沒有回應。
    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清淺的呼吸聲，他似有所覺,心提起來：“老婆，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說嗎？”
    他擔心是她出了什么事。
    “陸長風。”蘇娉現在自己都有些茫然，沒有回神，她聲音有些沙啞：“你最近有假嗎？”
    “最近？沒有，要月底。”陸長風拉過一邊的椅子，坐下來：“怎么了？你跟我說，沒事的，我在。”
    “……”
    蘇娉深吸一口氣，她緩緩道：“那你聽清楚。”
    “你要當爸爸了。”
    “啪嗒——”
    是電話掉在桌上的脆響。
    陸長風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還是旁邊一排通訊員齊齊注視他時，才控制住自己隱隱顫抖的手，拿起來。
    他心臟狂跳，但還是克制地問：“你剛才說什么，阿軟，我沒聽清楚。”
    “你要當爸爸了。”蘇娉下意識垂眸看向自己的小腹，她說：“我明天回東城，等你有空再去找你。”
    “……好。”陸長風放下電話，坐在椅子上緩了好一陣，他摁摁眉心，一抬頭就是十幾雙黑亮的眼睛。
    “……”
    他沒有回宿舍，直接去了旅部。
    “和長風說了？”容老夫人笑瞇瞇道：“他說什么了嗎？”
    “沒有。”蘇娉搖頭，也忍不住笑：“他好像沒有反應過來。”
    “第一次當爸爸，都是這樣。”容老夫人問自己的老伴：“阿軟現在身體狀況怎么樣？這孩子也不能多待兩天，明天就要回東城，不然我給她煲點湯好好補補。”
    “太瘦了，這樣孩子怎么會有營養啊，到時候受累的還是你啊，傻孩子。”她也不知道外孫女的食量為什么這么小。
    “沒什么問題，只是最近太疲憊了。”容老爺子說：“等會我開點補氣血的藥，你煎給阿軟喝。”
    “好。”容老夫人看著外孫女坦平的小腹，她又問：“是男還是女？”
    “……”容老爺子無奈道：“月份太小，現在只能把出滑脈，是男是女都好，你別嚇到阿軟。”
    “對對對，阿軟，男孩女孩我們都喜歡。”容老夫人催著老伴去書房抓藥，然后對外孫女說：“外婆給你打水洗漱一下，你先去睡覺，藥煎好了，再給你送上去？”
    “外婆，不用這么謹慎，我自己來也可以。”蘇娉自己都有些懵懵懂懂，她壓根沒有什么感覺。
    “聽外婆的，現在月份還小，該慎重一點。”容老夫人說：“明天我給你媽媽寫封信，看她到時候有沒有時間去東城看看你。”
    蘇娉笑著道：“好。”上了樓，她推開房門，坐在床上，許久沒有回神。
    手忍不住覆上小腹，她有些恍然。
    瑩瑩的兒子已經一歲多了，叫何丘。
    夏瑩以前也不知道她的身體狀況，經常給她寫信，問她和陸長風什么時候要孩子，不要等到她第二個都生出來了還沒影。
    蘇娉只是說工作忙，兩人都沒有空。
    現在研究所的工作剛結束，就迎來這么個驚喜，她有些不知所措。
    坐在床頭，手輕撫小腹，她眼眶有些溫熱。
    怎么可能不盼，這兩年她的身體已經調整的差不多了，之前幾次都沒有讓他做措施。
    但是這次太突然，她心里還是有些不真實感。
    過了一個半小時，外婆敲門：“阿軟，藥好了。”
    蘇娉才回過神來，起身去開門。
    看著她喝完藥，容老夫人給了她一顆糖果，然后叮囑道：“現在有了身孕，要早點休息。”
    “好。”蘇娉點頭，她柔和的神色帶著一絲怔然：“您也早點休息。”
    “我知道，記得蓋好被子，把窗戶關好。”
    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蘇娉關上門，手心攥著糖果，她走到床邊，掀開被子躺下。
    腦海里空空的，過了沒幾分鐘很快就睡著了。
    陸長風從旅部拿到批條，行李也沒來得及撿，大步匆匆往操場那邊走。
    趙德發攔住他：“你要去干嘛？我假還沒批。”
    “找政委。”他不假思索道：“再攔我，你養的那幾頭豬，趁你不在我都送第八兵團去。”
    “……”趙德發罵罵咧咧收回手，看著他急匆匆的背影，問旁邊的人：“他這是怎么了？接了個媳婦兒的電話就匆匆趕回去，之前還笑我回去陪媳婦。”
    他旁邊的新兵不敢吭聲，繼續掛在單杠上晃悠。
    陸長風直接去火車站，買了往東城的票。
    在硬座坐了一晚，他身形筆直，雙手放在膝蓋上，思緒放空，漆黑的眉眼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邊泛起魚肚白，聽到已到達東城站，他才僵硬地轉頭，然后起身下車。
    出站時看了眼腕表，現在是六點五十九分。也不知道為什么，今天沒有在別的站點停靠太久，也沒有延誤。
    他站在街上，從兜里摸出煙盒，又拿出火柴盒。
    煙叼在嘴里，手攏著火。
    甩了甩火柴棍，男人大步往軍醫院那邊走。
    蘇娉察覺到有人在旁邊，她哼唧一聲，朦朦朧朧睜開眼。
    陸長風就這么一動不動坐在床邊看著她，身上穿的是筆挺的松綠軍裝。
    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揉了揉額角：“你怎么過來了？不是沒有假嗎？”
    “現在有了。”陸長風盯著她尖瘦的下巴和還沒他手掌大的臉看了半天，然后視線才往下挪。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蘇娉呆愣愣地看著他，“我以為你會先問孩子。”
    陸長風脫了外套，掛在旁邊的椅背上，他起身去衣柜前，打開柜門。
    隨手拿了一套棉麻睡衣，抬手解襯衣紐扣。
    “我最在意你。”他隨口道。
    又看了她一眼，瞥見她掀到旁邊的被子，他想到什么，走到床邊，又把被子拉上，蓋住她的肚子。
    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慢悠悠解襯衣和皮帶。
    “……撲哧。”蘇娉忍不住笑了，她靠在床頭，眉眼彎彎：“才一個半月，而且也看不到你。”
    男人撓了撓后頸，當著她的面換衣服，“以防萬一。”
    蘇娉無奈淺笑。
    換了睡衣，男人坐到床邊，他把妻子擁在懷里，讓她靠著自己結實的臂膀。
    “我能摸摸嗎？”明顯也是緊張的。
    蘇娉抓著他的大手，覆到肚子上：“月份還小，什么也看不出來，等再過幾個月，就會胎動了。”
    “胎動？”陸長風沒聽過，“在肚子里動嗎？”
    手下是她腹中的生命，手上是她溫熱的柔荑。
    以前覺得沒孩子也沒有關系，兩個人的日子兩個人過就好了。
    可現在忽然來這么一遭，他心里是欣喜且滿足的。
    蘇娉靠在他懷里，動了動，調整一個舒服的坐姿：“是，還會踢你。”
    “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都可以。”陸長風認真和她討論：“男孩可以像我，女孩像你，畢竟咱們夫妻倆這長相，也虧不著他們。”
    蘇娉被他逗笑了。
    “好像有點道理。”
    “是吧。”陸長風現在有些擔心：“都說外甥肖舅，可千萬不要像大哥那樣。”
    家里有兩個能折騰他夠了，再來一個吃不消。
    沈元白這人看起來笑瞇瞇的人畜無害，實際上……就不說了。
    反正他媳婦兒也不會信，一心覺得親哥是絕世大好人謙謙真君子。
    “大哥挺好的呀，長得也好看。”蘇娉不假思索道：“二哥也可以，我覺得像你反倒還不太好。”
    “嗯？”陸長風忍不住捏了一下她手背：“我的孩子不像我，像沈元白和沈青雪？沈妹妹，你這心眼偏到哪里去了？”
    蘇娉忍不住轉頭，臉貼著他溫熱的胸膛，悶聲笑道：“可是我覺得你有時候看起來比較兇，有點嚇人。”
    “我在你面前兇過？這話可不興說。”陸長風說：“咱大哥吧，以前和我是平級就各種整頓我，現在成了我的上級，要是讓他聽到這話，又不知道該怎么收拾我了。”
    “他和你又不在同一個軍區。”蘇娉手指揪著他衣擺，說：“你怕什么。”
    “大舅子的威壓誰敢不怕。”他隨口道：“這事要告訴他嗎？”
    “到時候再寫信說吧，你困不困？”蘇娉在他懷里打了個哈欠：“要不要睡會兒？”
    “睡吧。”陸長風抱著她躺下來，又生怕碰到她肚子，以前喜歡抱著她，讓她趴在自己身上睡，現在不敢這樣了。
    摟著她在懷里，陸長風心里也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好像是突然圓滿了。
    妻兒在懷。
    夫妻倆再次醒來是上午十點多，容老夫人早就備好了早飯，這小兩口一直沒有下來吃飯，她也就沒催，放在鍋子里溫著。
    容老爺子早就去軍醫院上班了。
    蘇娉還要去研究所，有正事要辦，再困也只能起床。
    她洗漱完，換了一身針織長裙，外面套了件厚重的黑色呢子衣。
    “多吃點，特意給你熬了肉絲粥。”容老夫人往她碗里添了半勺：“你現在不止要照顧好自己，還要照顧好肚子里的孩子。”
    本來想倒一半到旁邊男人碗里，她又收回動作。
    容老夫人叮囑喝粥的外孫女婿：“長風，阿軟這是頭胎，她以前身體就不太好，你平時有空要多注意點她。”
    “孕婦需要營養，肉蛋魚都不能少，你要多上點心。”
    “好，外婆您放心，我會照顧好阿軟的。”
    “那就好。”容老夫人看著喝粥的外孫女和外孫女婿，想了一下，還是說：“我知道你們年輕人，有正常的生理需求，但是現在是特殊時期，前三個月胎沒穩，不能同房。”
    蘇娉紅了臉，她握著勺子，慢慢攪動：“外婆，我都知道的。”
    陸長風見她素白的脖頸泛著淡粉，忍不住笑了。
    “那我就不多說了，你外公給你準備了一些藥材，我先給你收到行李袋里。”
    “好，謝謝外婆。”
    上午十一點半，陸長風提著行李袋，等蘇娉和容老夫人告完別，倆人一起往火車站去。
    容老夫人把他們送到家屬院外面，看了許久，才不舍的回去。
    陸長風買的是臥鋪票，他在上鋪，蘇娉在下鋪。
    但他沒有去上鋪睡，而是坐在下鋪陪著她。
    蘇娉本來是有些慌亂和猝不及防的，可是在今早睜眼見到他的時候，全部煙消云散。
    握著男人寬厚溫熱的掌心，心里十分安定。
    傍晚七點多到達東城，他們直接回的研究所。
    見男人摸出鑰匙開門，蘇娉忍不住問：“你有幾天假？”
    “五天。”陸長風擰開門鎖，摸到墻邊的燈，打開，讓她進來。
    “這么久啊。”蘇娉跟在他身后，慢悠悠走到沙發上坐下：“我本來下午要去辦離職的，早上睡過頭了，只能明天去了。”
    “這兩天都不在食堂吃，你煮飯嗎？”
    “行。”男人隨手把鑰匙扔茶幾上，他先去廚房燒開水：“今晚吃粉干行嗎？給你加兩個雞蛋。”
    “粉干可以，兩個雞蛋我吃不完。”蘇娉坐在沙發上，看著他在廚房里忙碌：“家里應該也沒有雞蛋了。”
    最近這一個多月她太忙了，陸長風也沒有過來，家里沒有青菜雞蛋這些，只有耐儲存的粉條、肉干、臘魚。
    陸長風怕她坐著無聊，拿了塊肉干出來，還給她開了電視：“你工作調動，能吃得消嗎？”
    “一開始只是簡單的課題研究。”蘇娉略微靠著沙發椅背，腰部有了支撐，比較舒服。
    她一條一條撕著肉干，慢慢嚼著：“后期如果吃不消了我會請假的。”
    “那行。”她是醫生，陸長風覺得自己肯定不可能比她更了解她的身體狀況，所以沒有強硬要求她休長假。
    他知道醫學科學院藥物研究所是什么樣的單位，對她來說代表著什么。
    “撐不住一定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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