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寬敞的客廳內(nèi),江恂跟葉曼文一站一坐。
    沉默半晌，葉曼文放下手中的茶杯，嘆息一聲,“對。”
    向來端莊的她這會在自己兒子面前,也難免/流露出些許不安,像是在等待他發(fā)火。
    然而江恂并沒有發(fā)火,他深吸一口氣,將那張便利貼緊緊攥在手里。
    在這之前他心里還存著一絲希望,希望自己猜錯了，希望這只是一個陰差陽錯的巧合。
    “當(dāng)年是你讓魏叔叔找上她？”江恂的嗓音較之前啞了幾分。
    “嗯。”他口中的“魏叔叔”其實是江恂爸爸的秘書，當(dāng)年想送顧影出國，要辦理很多手續(xù)，資助人那欄必須要填寫自己的姓名，還要跟被資助者見面。
    葉曼文不想自己出面，他跟江恂爸爸商量了一下,最終選擇以公司的名義去資助。
    “意思是這件事我爸也有份？”江恂沒什么情緒地問,“你們兩合伙欺負(fù)人一小姑娘？”
    “不是，你爸他不知道。”葉曼文可不敢把自己老公給坑了,“他公司每年都會做慈善活動，當(dāng)年我只是說了我的想法,他聽了覺得不錯就采納了。”
    江恂不以為然地扯了下唇,看來他媽媽還是不夠了解自己老公。
    這事由魏叔叔親自出面去處理,他爸不可能不知道,他只不過是在縱容而已。
    江恂忽然覺得有些荒唐，擱這演電視劇呢？
    現(xiàn)實生活中竟然真的有“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兒子”這種戲碼,并且還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可笑至極！
    江恂擰開手中那瓶冰水，猛灌了幾口,冰涼的液體順著喉管往下，絲毫沒有澆熄他內(nèi)心的火苗。
    他將空瓶隨手丟垃圾桶，轉(zhuǎn)身朝大門方向走。
    “你去哪？”葉曼文站起身，眼里全是慌亂，“不吃晚飯了？”
    江恂步履不停。
    “江恂。”葉曼文定了定神，說：“我剛說給她準(zhǔn)備了紅包，是真的。”
    想讓她當(dāng)兒媳婦也是真的。
    江恂似是沒聽到她的話一般，頭也不回地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不需要葉曼文最后一句話，江恂也知道她現(xiàn)在的態(tài)度，一來她阻止不了他，二來她這些年來性格溫和了很多，收起掌控欲，開始尊重他所有的選擇和想法。
    從顧影前幾天激動的心情中也可以看出來，他媽媽應(yīng)該對她表達(dá)了友好。
    可是這種友好并不能泯滅她曾經(jīng)加之在顧影身上的傷害。
    如果說顧影不知道這件事還好，可她分明早就知道。
    剛在一起沒多久，江恂就問過她關(guān)于資助人的事情，那會她明顯在回避這個問題。
    前段時間因為被資助人問近照，她整個人情緒變得很低落，還表現(xiàn)出對他的患得患失。
    種種跡象表明，她知道此事。
    就算沒證實，至少有這樣的猜測。
    而她在明知別人對她的資助不懷好意之后，還抱著一顆感恩的心去給對方寄禮物。
    江恂走到越野車旁，拉開車門坐上車。
    手里的便利貼已經(jīng)被他捏得變形，腦子里浮現(xiàn)出顧影那天在車?yán)飳懕憷N的模樣。
    女孩神色無比認(rèn)真又小心翼翼。
    別人可能不會覺得這是件多么不好的事情，畢竟她得到了許多。
    可是他們不知道，這給原本就有些自卑的她帶來了怎樣的心靈傷害。
    江恂閉了閉眼睛，稍微平復(fù)了一下情緒，才發(fā)動車子離。
    宿陽這邊。
    顧影今天陪李思怡去了一趟律師事務(wù)所，跟律師了解了一些關(guān)于‘解除領(lǐng)養(yǎng)關(guān)系’的程序。
    從律師事務(wù)所出來兩人又來到李思怡養(yǎng)父母家。
    李思怡在顧影的支持下向她養(yǎng)父母提出了解除領(lǐng)養(yǎng)關(guān)系的想法，她養(yǎng)母聽完后，先是感到震驚，接著便是破口大罵。
    她的罵聲夾雜著方言，顧影聽不懂，但是偶爾能聽見幾個難聽詞匯。
    什么白眼狼、臭婊/子等。
    顧影氣得火冒三丈，反觀旁邊被罵的李思怡，表情淡漠，充耳不聞。
    等那人罵完了，她才開口：“你明天跟我去一趟公安局吧。”
    “我不去。”養(yǎng)母冷笑了聲，“你別想就這么擺脫我們。”
    “不去也行。”李思怡一點也不意外她的不配合，“那我明天會向法院起訴，到時候等他們來調(diào)節(jié)。”
    養(yǎng)母又是一陣謾罵。
    不知道是怕法院的人還是不想就這么放過李思怡，她這次罵完進(jìn)去房間拿來了李思怡的身份證，“不就是要這個，給你。”
    養(yǎng)母口里說著把身份證還給李思怡，但等她伸手來拿的時候，又躲過了她的手，“我把你從12歲養(yǎng)到現(xiàn)在，問你要點前就想解除關(guān)系，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李思怡氣不過想去搶，“十萬是一點？我是什么大老板隨隨便便就能拿出十萬？”
    “你工作這么多年十萬都拿不出還好意思說？”養(yǎng)母用力甩開了她的手。
    顧影見她尖酸刻薄的樣子實在忍不住插了句嘴，“那您和您老公工作一輩子存了多少個十萬了？”
    “關(guān)你什么事？”養(yǎng)母看見顧影就火大，“別把我女兒給帶壞了！”
    “你也知道她是你女兒？”顧影說：“你每隔一段時間就問她要錢，她哪里有錢存？十萬等著你兒子自己賺吧！”
    “我要錢是打算買房，這房子買了我們?nèi)乙黄鹱　！别B(yǎng)母還在狡辯：“她也有份。”
    顧影笑了笑，“那您寫她名字嗎？”
    “當(dāng)然寫我兒子名字。”養(yǎng)母說：“她將來要嫁人，要什么房子？”
    “……”顧影不愿再跟這種人講話，“算了，回頭去補辦張身份證。”
    說罷她走過去想拉李思怡，結(jié)果被養(yǎng)母拿身份證的手用力甩了一道，“誰要你多管閑事！”
    身份證邊框從她手腕上劃過，那里傳來一陣刺痛。
    一道紅色的血痕霎時出現(xiàn)在顧影白皙手背上，李思怡見狀再也沒了顧忌，把她養(yǎng)母用力往后一推，“神經(jīng)病！”
    養(yǎng)母見顧影手受傷，囂張的氣焰滅了不少。
    李思怡看也沒看她一眼，拉著顧影往門口走。
    “喂，下個月記得打錢過來，有多少打多少。”
    當(dāng)兩人走到門口正要開門，養(yǎng)母的嗓音再次傳來。
    李思怡維持著手按在門把上的姿勢，轉(zhuǎn)身，“我不會再給你打錢，另外，我還是會堅持向法院起訴。”
    她說完拉開門走出房間，隨即把門關(guān)上隔絕了里面的罵罵咧咧。
    李思怡表面看上去一副干練御姐形象，實際上心軟又沒有主見。
    今天要不是顧影給了她解除領(lǐng)養(yǎng)關(guān)系的建議，她估計能被那家人糾纏一輩子。
    但是只要她做出這個決定，一般很難挽回。
    顧影覺得這樣挺好，她出來工作這么多年，該還的也都已經(jīng)還完。
    完全擺脫他們，目前來說有點不現(xiàn)實，就算法院干涉也很難。
    這個過程中，她肯定還會被各種騷擾，但是只要堅定想法，實現(xiàn)自由只是時間問題。
    “手沒事吧？”走出小區(qū)，李思怡拉起顧影的手細(xì)細(xì)端詳，發(fā)現(xiàn)痕記很紅卻沒有出血，只是破了皮，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
    “沒事。”顧影怕她自責(zé)，輕描淡寫地道：“就開始有點疼，現(xiàn)在一點也不疼了。”
    李思怡彎了彎唇，沒說話，心道怎么會不疼。
    宿陽這兩天天氣很好，白天艷陽高照。
    只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傍晚，太陽已經(jīng)落山，夕陽的余光將天邊染成橙紅一片。
    看著這絕美晚霞，顧影心思微動。
    “我拍張照片。”她抽回自己手，拿出手機調(diào)到照相模式給江恂拍了張晚霞照發(fā)過去。
    “我看看。”李思怡想瞄一眼她拍的照片，恰好看到她給江恂發(fā)消息，“喲，擱這玩浪漫呢！”
    顧影收起手機，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好玩。”
    “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嗎？”李思怡還是前段時間刷短視頻看到過這種操作。
    “他知道。”幾年前就知道了，顧影抿唇輕笑了聲。
    “調(diào)/教的不錯嘛。”李思怡笑著挽上她的手，“晚上想吃什么？我請你。”
    “我想去吃你之前帶我去過的那家大排檔！”顧影不是第一次來宿陽，以前讀書的時候來過一次，令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家大排檔的燒烤，堪稱一絕。
    “沒問題。”李思怡帶她往公交站走，“這就帶你去。”
    這么多年過去，這家大排檔還跟以前一樣，沒有店面，只是在外面搭一個紅色簡易塑料棚。
    天氣這么冷，里面的人還不少。
    顧影怕冷，便拉著李思怡坐在一個角落。
    兩人點了一堆燒烤，李思怡還要了兩瓶啤酒，顧影為了陪她也象征性地喝了一點。
    用餐過程中，她時不時拿出手機看一眼，之前發(fā)給江恂的那條消息，對方一直沒回。
    他們之間微信聯(lián)系不多，但是只要她發(fā)過去，江恂無論再忙都會抽空回復(fù)她。
    何況今天周末，這都快過去兩小時了還沒回，這種情況很少見。
    李思怡捕捉到她的小動作，調(diào)笑道：“怎么，江恂沒回你信息？”
    顧影嗯了聲，“應(yīng)該在忙。”
    李思怡莞爾：“那你還這么心不在焉的？”
    “沒有。”就是有點期待對方的回復(fù)，時間越久，期待越甚。
    李思怡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感嘆道：“我沒想到我們院的小霸王談了戀愛會這么粘人。”
    “……”顧影干脆把手機放口袋里，沒承認(rèn)也沒否認(rèn)：“還行吧。”
    她最近好像是有點粘江恂，很喜歡跟他待在一個空間，不需要做什么就很滿足。
    “你這手要不等會還是去買點藥擦吧。”李思怡聳了聳肩，“省得給江恂看見，回頭來怪我。”
    “他不會怪你。”顧影看著自己的手背，嘆口氣，“他會怪我。”
    “怪你？”李思怡問，“為什么？”
    “也許是怪我沒有保護(hù)好自己？”顧影跟她簡單說了一下前兩次遇到醫(yī)鬧江恂發(fā)火的事。
    李思怡“噗嗤”一聲，“你有沒有想過他生氣或許是因為你的隱瞞和逞強？”
    顧影目光微頓，還沒來得及回話，口袋里的手機響了。
    她眼睛亮了一瞬，拿出來一看，果然是江恂，她接起，“喂？”
    “你在哪？”江恂低低的嗓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我在宿陽啊。”顧影說：“明天下午回去。”
    “宿陽哪里？”江恂又問。
    “宿陽……”顧影說到一半覺得不對勁，“你問這個做什么？”
    “我在高鐵上。”江恂語氣憊懶，“大概還有半小時到宿陽。”
    “你來宿陽了？”顧影下意識拔高了音調(diào)。
    江恂嗯了聲，“你來接我還是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