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珂夜里做了一個夢。
夢見一頭長頸鹿把脖子伸得很長,正不知疲倦地向遠方的曠野眺望著。
不知過了多久,曠野盡頭出現了一個少年的身影——
那少年獨自一人,逆光向他奔跑過來。
他努力想要看清少年的臉,但烈日突然直直從頭頂照射下來,刺得他閉緊了雙眼。
身邊的金色麥浪搖曳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像海一樣將他淹沒。
“文珂,你在嗎?”
一道低沉又陌生的聲音在文珂耳邊響起,他猛地驚醒過來。
……
……
“做噩夢了嗎?”躺在他身邊的男人摸了摸他的額頭:“小珂,你冒冷汗了。”
“卓遠。”文珂把臉像以前那樣埋進身邊男人的胸口,他的Alpha身上的信息素像以往那樣包圍了他。文珂覺得安心了些,喃喃地說:“真奇怪,我又夢到長頸鹿了……”
“又夢到了啊。嗯,那可能你上輩子還真是只長頸鹿吧。”卓遠敷衍地笑了笑,下拍了拍文珂的后背:“乖,再睡一會吧,等會我們還得去醫院。”
“嗯。”文珂先是應了一聲,隨即卻又忍不住抬起頭,彷徨地問:“卓遠,要不……你再考慮考慮好不好?”
“小珂,咱們之前都說好了的。”卓遠手指搭上文珂后頸敏感的腺體,力道既像是撫慰,又像是施壓,平靜地道:“聽話。”
文珂身體下意識地一抖,他順從地垂下長長的睫毛:“那我再睡一下,等會就起來給你做早餐。”
很少有Omega能違抗自己的Alpha的意志,即使標記了六年之后才被要求離開,是一件多么違背天性又殘忍的事。
清晨,卓遠還在熟睡的時候,文珂已經在廚房里忙活起來了。
卓遠在海外讀的大學,只喜歡吃美式早餐,文珂就像往常那樣把全麥吐司放在烤箱里設置好時間,然后一邊煮黑咖啡一邊煎培根。
只有在卓遠出差的時候,他才會煮點自己愛吃的粥。
婚后六年,他習慣了凡事以卓遠為先。
一切都準備差不多之后,文珂才去洗手間里洗臉收拾。他懶得開燈,寂寥的天光之中,他的臉模模糊糊的,也看不太真切。
卓遠以前夸過他的眼睛,說他有一雙溫順的小狗眼,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文珂想,溫順兩個字,倒像是形容他的個性多些。
文珂吸了口氣,用手指將鏡子上的薄霧抹去了。
鏡子里的人看起來很憔悴,右眼角下有一點小小的紅色淚痣。
他已經28歲了,除了天生白皙細膩的皮膚之外,這張臉好像一直都沒什么大優點。
他是分化得非常晚的那種Omega,因為晚發育,所以腺體的評級很差,信息素的味道也非常淡。
自己并不是一個很吸引人的Omega,這一點在成長的歲月中其實文珂也漸漸認清了。
更何況在這個年紀還沒能成功為卓遠生育,因此迎來被拋棄的結局,好像也并不能說是意外。
去H醫院的路上,文珂跟卓遠問起自己做的app提案的事,卓遠一邊開車一邊漫不經心地道:“開發的事我不好一錘定音,拿到公司先給項目部看看吧。而且你也不是專業的,別抱太大希望。”
其實兩個星期前卓遠也是這么說的。
但文珂沒有追問下去,他轉過頭看著也起了一層霧的車窗,用手指在上面有些寂寞地寫了幾個無意義的字,指甲劃過玻璃發出了很輕的聲音。
“到了。”
卓遠在醫院停車場踩了剎車,臉上不經意間露出了一個稱得上有點燦爛的笑容。
文珂想,他應該是真的很想和自己離婚。
……
文珂在醫院做了好幾個檢查,這一套流程他很熟悉。
但即使如此,在腺體檢測儀的細小探針直直刺入他后頸的腺體時,他還是疼得瑟瑟發抖。
卓遠結婚后,卓家特別著急生育的事,每年都要他來做兩三次檢查,當然每次結果也差不多,他還是那個腺體評級E級的Omega,他受孕的可能太低了。
他從最開始的沮喪,到麻木,慢慢地也習慣了這樣的打擊。
Omega的評級并不是永遠固定的,文珂也聽說過很多Omega被標記之后,在Alpha信息素的帶動下可以慢慢升等。
卓遠為此不是沒有努力過,剛結婚時他的每個發情期卓遠都在盡職地徹底標記他。
然而幾年后他仍然還是個E級,卓遠大概也累了。
是他沒能改變命運,成為幸運兒中的一員。
檢查結果出來之后,卓遠沒太在意,只是草草地看了一眼就走到走廊外面打電話去了。
這次畢竟和以前不同,這次并不是要檢查他的受孕能力,而只不過是法律規定的Alpha與Omega離婚前的例行檢查。
文珂又等了一會兒,才和卓遠一起被專科醫生單獨叫進去會診室。
“標記了六年了?”
醫生低頭看著打印出來的報告,雖然是這么問了一句,但顯然也沒真的要聽答案,匆匆地把報告往下翻,看著看著忽然皺起了眉毛:“你這兩年從家庭診所拿了這么多抑制劑?”
文珂下意識地扯了一下袖口,蓋住了手腕內側的好幾個針孔,但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卓遠已經略微不安地欠起了身,解釋道:“公司特別忙,海外業務得親自過去盯著,有時候就沒及時趕回來。”
醫生沒回答卓遠,而是抬頭嚴肅地看了一眼文珂:“報告我看了,情況不是很好。都被標記六年了,但是這兩年抑制劑打多了信息素又弱得不行,你如果這個時候做標記剝離手術,等于是把Alpha六年的信息素通通都抽出來,乍一下會有太強的應激反應。”
“所以身體上有兩個負面狀況,你術前我得跟你說明白了,除了其他普遍的事項,你要特別注意兩點。一是手術做完了生/殖/腔會很疼,術后第一個發情期太難熬。第二個是你是E級Omega,這次標記剝離了,不僅下一次標記會很痛苦,而且,如果再發生什么事,你的身體也撐不了再多一次的剝離手術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文珂臉色有些蒼白,點了點頭:“我明白。”
“那你們再好好考慮一下,如果還是決定要做,就去柜臺辦手續,我明天上午有空。”
醫生說著把檢查報告遞了過來。
卓遠還是去柜臺辦了手續,文珂本來以為他會再和自己商量一下的。
他想說點什么,最終還是沉默地低下頭跟在卓遠的身后。
相識十多年,結婚六年,卓遠沒對他說過重話,沒對他甩過難看的臉色,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卻始終都很難反抗卓遠的任何決定。
……
下午的時候,卓遠說是公司有事就又出門了。
文珂坐在家里的沙發上坐了很久,然后才用電腦在網上又查了一遍標記剝離手術,一個字一個字看其他Omega在網上寫手術的過程有多痛不欲生。
被標記過的Omega只會對自己的Alpha發情,因此當一對AO夫妻離婚時,Alpha留在Omega身體里的標記必須被剝離,Omega的人生才能回歸自我。
通常來說,被標記得越久,經歷剝離手術時越痛苦。
Omega的腺體是十分脆弱精細的器官,為了保護腺體本身的官能,麻醉要非常謹慎地實用,止痛的需求就要往后排了。
這些東西文珂已經看過很多遍了,第一遍看時嚇得夠嗆,現在重新看倒也沒什么感覺了。
他對著電腦屏幕發呆了一會兒,又從自己文件里找出他做的app提案。
這個文件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改了多少遍了,像是每一個字、每一個圖片素材都栩栩如生地長在腦子里一般。
幾個月前,卓遠有了開發一款約會app的想法,文珂鼓起勇氣和他提出自己想要做一份提案的想法,卓遠很勉強地答應讓他做來試試,但是也沒多應承別的。
但他算是從自己的Alpha手中得到了這次寶貴的機會,幾乎是沒日沒夜地查資料、作圖、調研,最終才嘔心瀝血地做出了一款提案。
但是他還沒等到卓遠的公司看過自己的提案,就先等來了離婚——
現在想想,其實卓遠大概早就有了想法,連帶著讓他試試提案的事,也是敷衍應卯的。
離婚的事,卓遠是一個月前和文珂提的,理由是覺得沒有感情了。
文珂只記得自己懵了。
那時候就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看著卓遠,但又好像看不清楚卓遠的面目,只能看到卓遠一張一合的嘴唇,潔白的牙齒。
他的痛感很鈍,無法撕心裂肺地流淚,只像有人用刀背悶悶地敲擊著心房。
本該有很多話可以說,很多問題可以問,但是他卻最終什么都沒能說出口。
其實不該是這樣的吧。
他們的婚姻走到這一步,是不是因為他太軟弱無用,沒有為自己爭取過。
或許他應該做點兒什么,哪怕只是無謂的嘗試也好,做點什么吧。
**本文換攻,卓遠非正牌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