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火鍋店和Zeus離得很近,司機在北城區繞了兩個街區出去,一轉彎進了個隱蔽的小巷。
只見二樓外面掛著的杜記火鍋招牌能看出來有年頭了,雖然是半夜,但是食客仍然是絡繹不絕,應該是貨真價實的老字號。
韓江闕顯然和老板很熟,只是打了個招呼就把環保袋里的食材給放到后廚去處理了。
他們點了鴛鴦鍋,然后除了文珂自己準備的,還加了鴨血、牛舌和毛肚。食材都特別新鮮,鍋底也夠辣夠香。
但是或許是因為火鍋店生意太好,周圍人來人往的很吵鬧,隔著一張桌子講話一定要提高聲音對面才能聽得到。
而韓江闕本來就話少,這會兒既然環境不適合,也就更沉默了。
文珂又喝了一瓶冰啤酒,喝得整張臉都紅撲撲的。
他之前從來沒一晚上喝過這么多的酒過,或許是過量的酒精使他的心臟都在亂跳。
臨走文珂本來想要結賬,老板卻笑著說:“不用,老規矩,記賬上了。”
他說到這兒,還順便對著韓江闕問了一句:“很少見你帶別的朋友來吃夜宵,今天小羽沒來啊?”
“嗯,沒來。”韓江闕點了點頭。
文珂當然不知道小羽是誰,可是卻隱約覺得應該就是剛才酒吧里見到的Omega。
火鍋店老板熟悉韓江闕,也熟悉叫小羽的人,但是卻并不熟悉他,所以很自然地稱他為“別的朋友”。
漢語是很精妙的,“別的”這兩個字,聽得叫人有點難過。
兩個人一起站在路邊時,或許是極度的亢奮過了勁兒,文珂的心情莫名地失落起來。
橫亙在兩人中間的時光,是十年之久。
實在是太漫長了。
十年的時間足夠讓他結婚再離婚;足夠許嘉樂找到真愛,再和真愛在婚姻中把愛情燃燒殆盡,然后為了撫養權打官司;
這十年中,韓江闕在做什么,遇見了誰,他全無參與。
是這種抓不住的空無感讓他失落。
因此想和韓江闕說話,說很多很多的話,可是卻連自己也不知道要從哪里說起,下一句要說什么,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越想越焦慮。
如果這一刻能夠無限的、無限的延長到永遠就好了。
“文珂,”韓江闕開口了:“你是開車來的嗎?”
“啊……是、是的。”文珂想了想才遲鈍地答道,今天一切都太亂了,他自己都把開來的車給忘了,但是喝了這么多酒,無論如何也是開不回去了。
“嗯,你把車鑰匙給我,我明天給你開回去。”
韓江闕語聲很低沉,他這樣干脆地安排事情的時候,忽然之間也顯露出成熟的模樣,哪怕只是這樣小的細節,也叫人感到很有安全感。
“好。”文珂乖乖地點了點頭。
他掏出車鑰匙遞給韓江闕,那一刻他忽然想,今晚是要分別了嗎。
雖然還有明天,可是真的很不想分開。
韓江闕接過鑰匙的同時,順勢又牽住了文珂的手。
他沒看文珂,只是正面對著馬路,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文珂,我送你回家吧。”
“好,”文珂一下子開心了起來。
他像個傻子,雀躍和失落一念之間,通通都失去了邏輯,只知道搖了搖韓江闕的手,又說一遍:“好。”
坐在出租車時,往日要開上二三十分鐘的路程很感覺出奇地短,好像一眨眼間就開到了世嘉。
韓江闕一路把文珂從大門送到了B號樓,又送到了一樓大廳,直到站在電梯門口,實在沒什么余地再往前走了,還依然攥著文珂的手沒有放開。
“你……”
“文……”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一秒頓住了。
“我……你、你先說。”文珂慌忙說。
說話間,“叮”的一聲。
電梯門在他們面前打了開來,文珂沒有邁步,只是在外面摁住了電梯按鈕,然后轉頭看向韓江闕。
韓江闕一雙漆黑的眼睛專注地望著他,沉默了好幾秒,才慢慢地放開了他的手。
“文珂,晚安。”
“晚安。”
文珂走進電梯里,也看著韓江闕這么說。
直到電梯門漸漸在他面前合攏,將韓江闕高大的身影隔絕在外面。
他就這么呆呆地看著電梯門,一直都沒有伸手去按樓層。
身上還披著韓江闕的西裝,今晚一直被S級的信息素包裹著,所以哪怕是在信息素羸弱期,折騰到現在也只有略微虛弱的感覺,但卻沒感覺到生/殖/腔有什么尖銳的疼痛,可他還是有些難過。
這是戀愛的心情嗎?
又陌生,又酸楚。
明明第二天還是會見面,可還是難受得不得了,他連半秒鐘都不想和韓江闕分開。
雖然已經都到快奔三的年紀了,所以一直都在下意識地不斷克制住自己,可是心里藏著的那份少年心情卻好像還是一夜之間復蘇了。
幼稚的、粘人的、舍不得韓江闕的自己,就這樣傻乎乎地站在電梯里。
等下……
韓江闕的西裝!
文珂一個激靈,猛地按了好幾下開門鍵。
他本來是等著沖出電梯追出去,可當電梯門緩緩打開時,卻赫然發現韓江闕依然站在原地。
韓江闕還沒走。
這個認知讓文珂幾乎整個人都顫栗起來。
他本來想說把西裝還回去,可是一開口卻已經無法控制自己。
因為雙眼對視的那一瞬間,才發現兩個人的眼神是如此相似——
分開了一秒鐘,就已經開始思念。
“韓江闕,你、你今晚還回去嗎?”他顫抖著,喃喃地說:“我想你。”
韓江闕什么也沒說,一步邁進了電梯之中。
文珂感覺身子一輕,才發現已經被抱了起來。
韓江闕托著他的屁股把他抵在墻上,側過臉深深地吻了上來。他這次駕輕就熟,舌尖抵進文珂的嘴唇,毫不客氣地攻占著屬于自己的領地。
文珂身體發軟,他努力伸長手,按了下樓層,然后才半閉上了眼睛。
整個電梯上升的途中,他們都在不停地接吻。
電梯里有監控,但是幸好接吻不是做壞事,只是有那么一點難為情。
電梯開門了,他們仍然在接吻。
韓江闕一直都抱著他,文珂只好用雙腿纏住韓江闕的腰,他們一邊親,文珂一邊利用間隙,手忙腳亂地從口袋里掏出鑰匙開門。
兩個人莽莽撞撞地撞進屋里,然后韓江闕幾乎是壓著文珂滾到了沙發上,亂七八糟地親著彼此。
文珂撫摸著韓江闕的臉,心撲通撲通地亂跳——
明明暗暗的陰影之中,這張臉好看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凌厲的劍眉、深邃的眼睛,因為欲望的渲染,使眉眼間的神情幾乎兇悍。
像是年少的夢忽然降臨。
直到現在,他仍然有種失真的感覺。
忽然之間,黑暗的客廳猛地亮了起來。
文珂嚇了一跳,不由抬起身子,韓江闕也回過了頭。
“我操。”
許嘉樂叼著一根電動牙刷從客廳的衛生間走了出來,因為沒戴眼鏡,所以不得不睜大眼睛盯著他們。
他的表情可以說是很精彩了——從大吃一驚,到如夢初醒,再到漸漸偽裝出無事發生,一系列轉變甚至很自然。
“我什么都沒看到。”
許嘉樂最終平靜地為這一幕落下注腳,然后啪地又關上了客廳的燈。
被許嘉樂這么一打擾,文珂整張臉都快燒起來了。
他真的從來沒這么出格過,他是溫吞的、乏味的,這都是卓遠說的,雖然不是什么好聽的話,但好歹概括了他之前的人生。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被老友逮到和韓江闕滾在沙發上親熱的樣子。
他一下子從方才的激情中清醒了過來,幾乎是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紅著臉對韓江闕說:“我、我給你準備洗漱的東西。”
韓江闕有些不愉地向下抿了抿嘴唇,但也沒再多說什么。
……
文珂真的成了裝彈簧的長頸鹿。
他毫無疑問是興奮的,他雖然努力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但是在房間里彈來彈去的動作卻掩飾不了。
他先是把韓江闕的西裝給小心翼翼地掛起來,然后迅速地給韓江闕準備著過夜的東西。
從客衛里面找出了準備給客人的洗漱用具,從里面挑了深藍色的牙刷和玻璃杯子給韓江闕;
多余的浴巾因為被許嘉樂給用了,所以只能先找一塊柔軟的白色毛巾給韓江闕,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叮囑道:“浴巾先用我的……還有洗面奶、爽膚水、剃須刀都用我的吧,我明天白天出去給你買新的。”
韓江闕顯然對這些并不在意,百無聊賴地應了一聲。
文珂忙活到一半,又想到了什么,匆忙跑到廚房的冰箱里去燒水泡了小半杯紅茶,再往里面兌上半杯冰牛奶,很簡單地做了一杯奶茶。
“你嘗嘗。”文珂有些期待地把溫熱的杯子遞到韓江闕手里。
“甜。”韓江闕毫不客氣地皺眉,又把杯子推了回來。
“那、那下次多放點紅茶。”文珂訥訥地接了回來自己喝了兩口,然后說:“主要是怕臨睡前茶放多了,你睡不著。”
“我去沖個澡。”
韓江闕拿起文珂準備的洗漱用品,他沒進客廳的洗手間,而是徑自進了文珂的主臥里面的洗手間。
“好的。”文珂跟了上去,隨即才意識到自己差點跟進了淋浴間,連忙又退了出來,說:“那我把睡衣給你放在外面。”
韓江闕洗澡的時候,文珂還在忙活,他在抓緊時間收拾臥室。
世嘉這套房子只有兩間臥室,一間被許嘉樂占了,韓江闕當然會和他睡在一起。
他從儲藏室抱了一床多余的被子過來放到床的右側,然后把床鋪和被子都輕輕拍打了一遍,這樣睡起來能更松軟。之后還沒忘了從客廳拿了一個小多肉放到右邊的床頭柜上。
等到這一切都準備好了之后,他才終于呼了口氣坐在床上。
以前韓江闕也經常跑來他家玩,有時候會住下,什么都是用他的。
每一次韓江闕來時,雖然他家里也不富裕,可也會竭盡全力準備最好的。
夏天時去樓下打一大碗十塊錢的冷面,加牛肉、加泡菜,然后用冰水鎮著,直到韓江闕來了,兩個人才一起分著吃。
他們會一起學習,學得累了,晚上就一起趴在文珂的床上看武俠小說。
韓江闕看字簡直慢得可怕,文珂一般看完一頁還要等上半天才能等到韓江闕翻頁,等待的時候他就悄悄看韓江闕的臉——
悶熱的夜風從窗子里吹進來,撩起一縷少年烏黑的發絲,他的心也好像飄了起來。
高一的時候,班里那些Alpha給韓江闕取了個外號叫“小公主”,時不時就韓公主韓公主地叫著。
韓江闕不喜歡別人這么叫他,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沒有Alpha會愿意被這樣稱呼。
所以文珂也從來不說這個。
但是有時候,他又覺得其實他不在乎世俗眼中怎么看待Alpha,他可以把韓江闕當成他的公主。
他圍著韓江闕,寵著韓江闕。不自覺,但又是心甘情愿的。
后來和卓遠結婚之后,有時卓遠會有意無意地提到韓江闕,語氣中帶著一絲嘲諷、一絲介懷地對他說:“小珂,你對我沒有像以前對韓江闕那么好啊。”
他那時真的很挫敗。
為什么還不好。
他已經盡了一切努力,記住卓遠的喜好,記住卓遠的口味,按著卓遠的想法去生活,但是那樣卓遠還是覺得不夠。
直到如今,他好像終于懂了。
卓遠曾是標記他的Alpha,靠著這樣的認知、這樣的連接,他卻只能像對待功課、對待職責一樣照顧卓遠。
可是韓江闕是多么不一樣。
他在韓江闕面前是快樂的,笨拙地跳舞很快樂,牽手很快樂,接吻也快樂,哪怕只是圍著韓江闕打轉,他都覺得滿足。
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認定了AO的標記是多么難得。
可是文珂突然想,標記其實真的不那么難得。
獨一無二的是韓江闕。
是那個能給他裝上彈簧,給他系上蝴蝶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