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菡萏館之時,便見謝星闌身上也滿是黑灰,秦纓站在外頭朝他招了招手,謝星闌便大步走了出來,“去看了如何?”
秦纓搖頭,“沒看出芭蕉是怎么著火的,你這里呢?”
“清理了許多瓷器和鐵器——”
謝星闌回頭,秦纓順著他目光看過去,便見兩支竹筐內盡是瓷器殘片和燒至黢黑的燭臺、杯盞之物,秦纓皺眉道:“若兇手所用的硝石磷粉不多,這等火場,是極難尋出線索的,這些東西都是大小姐書房的?還是二樓庫房里的東西也有?”
秦纓走近竹筐,抬手想查看竹筐內雜物,可她指尖從竹筐邊緣劃過時,卻忽然皺眉輕嘶了一聲,謝星闌立刻上前,“怎么了?”
秦纓蹙眉看著右手無名指指尖,便見是針尖大的竹刺刺入了指腹皮下,雖有些刺痛,卻似乎只是刺破了表皮,她用指尖擠了擠,“沒什么,被刺了一下,不礙事?!?br/>
秦纓說著,徒手將竹刺拔出,眼見連血色都未見,她拍了拍手未放在心上,“墨韻,你來看看,這里面可有什么異物嗎?”
墨韻上前來,“這些燭臺,茶壺,都是小姐書房之中常備的,這些瓷片像是二樓庫房里的……”
說至此,墨韻面色一苦,“昨日李管家送了些未跌破的瓷器和玉器過去,卻是不足小姐原本的三成,其他好東西都毀了,這可是小姐這些年攢下來的,好多都是簡老太爺送給小姐的禮物,還有先夫人好些異物,如今都沒了。”
墨韻說著紅了眼眶,謝清芷上前道:“姐姐這是死里逃生,其他都是身外之物,就算燒了母親的遺物,母親也不會怪罪,說不定正是冥冥之中母親在保佑姐姐。”
墨韻癟嘴點頭,謝清芷道:“若是兇手放火,難道用什么瓷器鐵器嗎?而若是其他東西,必定經不住火勢,此刻都成灰了?!?br/>
秦纓和謝星闌對視一眼,眼底皆是沉重,謝星闌道:“兇手在放火一道上用了詭計,必不可能毫無痕跡,你仔細認認,若有任何異常,及時稟告?!?br/>
墨韻點頭應是,守在竹筐邊查看,謝星闌則又走入火場深處去,秦纓繞著小樓走了一圈,也踏入殘垣斷壁之中,但如今碳灰遍布,磚石瓦礫盡是黢黑,實在不好分辨,如此忙到了日頭高起,謝星闌才下令修整。
眾人身上皆是臟污,謝星闌幾人自要回西府更衣,待走出菡萏館之時,卻見不遠處一個未著素娟的男子進了后院,謝星闌腳步微頓,“那是何人?”ωωω.ΧしεωēN.CoM
謝清芷在旁瞧見,忙道:“是玉行的掌柜,在謝家當差多年了,是一位老師父,雕工極好,這個時辰進府中來,許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
謝星闌看向男子去的方向,“謝星麒也掌管生意?”
男子去的院落,正是秦纓適才去的方向,謝清芷聞言蹙眉道:“沒有的,不過誰都知道他是謝家大公子,謝星麒有什么想要的,鋪子里總是恭恭敬敬送來,祖父和父親精力不濟之時,他也偶爾去鋪子里督管,但父親希望他入仕,自然不愿他沾商道。”
謝星闌點頭,吩咐道:“火場之中還要繼續排查,你回去問問你姐姐,看看她能否想起什么異樣來,下午我再過來。”
謝清芷應好,謝星闌這才往耳門去,待走上廊道,秦纓便將早前謝清芷所言道來,又輕聲道:“林氏扶正之心不滅,這才令謝清菡不喜,幾次吵架皆是因此而起,而她提起了那道方子,算是一個把柄,也是防備,但若因此而放火,似乎有些不值,畢竟一切內情謝正襄父子都已經知情——”
謝星闌對內宅之事并無興致,聞言道:“林氏總不會以為謝清菡要將此事宣揚出去,燒了方子又如何,知曉此事之人眾多,總不可能隱瞞下來?!?br/>
秦纓頷首,“我也如此想,但這放火動機,似乎仍然在林氏身上,謝清菡若是死了,謝清芷性子和軟,必不能像她姐姐那般奮力反對林氏被扶正。”
謝星闌腳步微頓,吩咐謝詠道:“你在東府打探打探,看最近幾個月林氏有何異常?!?br/>
謝詠領命而去,這時,幾道輕喝忽然隔墻響了起來,待仔細一聽,還有馬蹄聲疾馳,眾人看向左側不遠處的院墻,李芳蕤道:“謝家五公子又在勤練弓馬?!?br/>
隔壁府上死了人,又起了火,但這謝氏五老爺府上卻一片尋常,實在是涇渭分明,謝星闌邊走邊道:“五叔從前本也是風流人物,自從十年前受傷落殘之后,便改了性子,我前些年回家,也只遠遠見過他一面,族中對此也習以為常了?!?br/>
李芳蕤搖了搖頭,“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至少兒子勤勉爭氣,往后得個功名,也足夠光宗耀祖了?!?br/>
待回了自家府中,江嬤嬤一看幾人身上都沾了黑灰,立刻吩咐人往各處送熱水,秦纓回了清晏軒,凈手之時,便覺指腹仍有一絲刺痛,白鴛在旁瞧見,蹙眉道:“縣主的手真沒事嗎?那些竹筐多有臟污……”
秦纓莞爾,又將指腹搓洗一番,“血色都未見,只是破了點皮,不礙事,咱們換件衣裳去用膳——”
白鴛欲言又止,但見秦纓容色尋常,便只好找來干凈衣裙為她換上,待用完午膳,已經是日頭西斜,謝星闌自又帶人再往東府去。
一入東府,便聽見前院哭聲震天,今日是停靈第三日,尚有賓客前來吊唁,謝星闌幾人也不去前院,徑直往菡萏館搜查,直搜到日暮時分,知書忽然從西邊過來,一進菡萏館的院子便道:“公子!我們府上來客人了,宋大人來了!”
一聽來的是宋啟智,秦纓立刻道:“定是有消息了!”
謝星闌留下謝堅,忙與秦纓和李芳蕤回了自家,剛走到前院,便見來者正是江州刺史宋啟智,他一臉笑意站在廳門候著,見面還未寒暄兩句便道:“謝大人一定不會想到,蘇姑娘和余姑娘的家里人,都被找到了!”
此一言頓時將菡萏館起火造成的陰霾一掃而空,謝星闌請宋啟智落座,待奉上清茶后立刻道:“如何找到的?她們家里人都健在?”
宋啟智笑道:“彌湖縣距離咱們這只有一日路程,宿源縣要稍遠點,不過我下了嚴令,說一得消息便飛鴿傳書回來,就在剛才,我收到了彌湖縣的傳書。”
宋啟智定聲道:“他們昨天暮色時分到的彌湖縣,按照蘇姑娘的證詞在城中查問,當時時辰已晚,沒查問太多,后來他們去了縣衙,縣令王赟一聽此案非同小可,自然派人協助,昨夜再加上今天半日,下午便找到了蘇姑娘的父母,她父母都健在,這些年都以為女兒已經不在人世了,一聽女兒尚活著,自是喜出望外?!?br/>
說至此,宋啟智嘆道:“蘇姑娘的情形派去的人都說了,她父母說不能饒恕人販子,但蘇姑娘既然將孩子帶回來,他們自然不會介懷,他們聽說蘇姑娘在大人府上,便想親自來接,只是今日來不及了,明日一早出發,傍晚時分便可到達。”
宋啟智呼出口氣,牽唇道:“她父母通情達理,只想著她好好活著就好,別的都不在意的,傳書上沒說他們如今做什么營生,等明日來了就知道了。”
秦纓和謝星闌面色一松,李芳蕤喜出望外道:“能一家團聚就是天大的幸事,這事應該立刻告訴蘇姑娘才是——”
謝星闌吩咐江嬤嬤,“去將蘇姑娘請來?!?br/>
江嬤嬤應是,等蘇槿儀到了堂中之時,面上還多有不安,見李芳蕤一臉笑意,蘇槿儀這才定下心神進門行禮,不等宋啟智開口,李芳蕤便將適才所聽道來,蘇槿儀先是大喜過望,又怔愣了片刻,繼而眼眶一紅落下淚來,“父親母親當真不嫌我?當真要來接我?”
宋啟智頷首,“不錯,也就是說,明天這個時候,你便能和父母團聚了。”
蘇槿儀一下哽咽出聲來,又“撲通”跪倒,“多謝大人,多謝縣主和李姑娘,多謝宋大人,民女能有今日,全仰賴諸位,民女實在無以為報——”
蘇槿儀伏地扣頭,謝星闌看向江嬤嬤,江嬤嬤忙將她扶了起來,“姑娘別哭,姑娘這是苦盡甘來了,往后等著姑娘的都是好日子?!?br/>
蘇槿儀一邊點頭一邊抹眼淚,又問道:“那余姐姐的家人呢?”
宋啟智見她并非只記掛自己,語氣愈發和煦,“她那邊要遠一點,暫時沒確定的消息傳來,但我猜明日一早就能有傳信,她失蹤的時間比你長,但家里人不少,也是容易找到家人的,你回去告訴他,官府派了許多人馬,叫她不必太過憂心。”
蘇槿儀連連應好,又問了些父母是否安康之語,才被江嬤嬤勸慰著告退了,她一走,宋啟智起身道:“聽聞大人適才在東府,想來是在幫那邊治喪,那我也隨你過去看望看望——”
謝星闌起身來,頓了頓還是道:“除卻治喪,那府里昨日起了一場火,我正在幫他們查明起火緣故。”
宋啟智挑眉,“怎會起火?”
謝星闌一邊解釋一邊往東府走,秦纓和李芳蕤則跟在他們身后,望著宋啟智的背影,李芳蕤拉了拉秦纓的手,“真沒想到這樣快就找到了蘇姑娘的家里人,真是太好了,她父母也毫無芥蒂,蘇姑娘總算是能安心了!”
秦纓先應是,又忽然輕喃道:“她家里是彌湖縣的,與東府林姨娘倒是同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