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周子豪將車開的飛快,他覺得他這輩子還沒這么丟人過。</br> 他以前做夢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為了兄弟的幸福挺身而出到這個地步。</br> 雖然在場的那幾個人里面,也就陸妹妹信了他的鬼話。</br> 過了一會兒,周子豪冷靜下來,側眸掃了一眼后視鏡里正在準備競標文件的姜焰。</br> 按捺不住好奇,他問道:“老大,你說陽哥他身家到底有多少啊,竟然想拿下這么大的美食城項目?”</br> 姜焰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淡淡地回道:“不是我們該管的事情,別多問。”</br> 周子豪努了努嘴,“行叭,那我問問你總可以了吧,你以后還要接著替他干活嗎?”</br> 想了想,他又自顧自說道:“陽哥他現在年紀也大了,也沒個孩子什么的,老大,我看他還挺喜歡你的,你如果一直跟著他,他以后應該也不會虧待你。”</br> 姜焰瞇了一下眼眸,他緊緊地抿著唇。</br> 別人的東西永遠都是別人的,想怎么處置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情。</br> 只有能夠緊緊握在自己手里的,那才是自己的東西。</br> 他不要別人的施舍,憐憫或者同情。</br> 這些他都不再需要了。</br> 他也不會再讓任何人有踐踏他的機會。</br> 周子豪一直很清楚,姜焰有著出奇的商業天賦,能力又強,不會沒有野心,甘心一輩子替別人干活的。</br> 他試探性地說道:“老大,如果你以后想自己開公司什么的,我會繼續跟著你的,我還可以投資當股東。”</br> 姜焰終于抬眸,沒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br> 周子豪從姜焰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滿滿的不信任。</br> 老大竟然不相信他有錢!</br> 他清了清嗓子,神色有些自豪,“我以前好歹跟著師父干了幾年……那什么事,總不可能一點家當也沒有吧,而且這段時間我跟著你不是從陽哥那里拿到了一點辛苦費嗎?所以我是有投資的資本在的,再說了,老大你現在身上不是也沒什么錢,你好意思嫌棄我嗎?”</br> 周子豪說的是實話,姜焰這段時間辛辛苦苦掙的錢,基本上都打到了程慧文的賬上,他要還清這些年他在許家生活欠下的賬務。</br> 姜焰垂眸,臉上依舊沒什么情緒:“不是說攢夠老婆本就要結婚嗎?”</br> 周子豪拍了一下大腿,干巴巴地笑了笑:“哎呀,那不是在和你開玩笑嘛。老大,你也知道栗姒她性子要強,她寧肯守著一個不賺錢的小破紋身店,也不肯要我的錢,以后指不定誰娶誰呢。”</br>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他神情看起來還是很失落。</br> 因為他很清楚,栗姒不肯要他錢的原因,是因為她心里一直有個人,一個上了戰場永遠不會再回來的人。</br> 有時候,一個看起來不癡情的人,最癡情。</br> 周子豪見姜焰沒戳穿自己,忙不迭地轉移了話題。</br> 他深情款款地看著姜焰,學著陸顏竹的腔調說道:“焰哥哥,當初你把我從黃毛手上救下來的時候,我就在心底暗暗起誓,我這一輩子都要跟著你,你千萬不要拋棄我,好不好?”</br> 姜焰冷聲:“閉嘴。”</br> 周子豪:“……”</br> 嚶嚶嚶,焰哥哥好絕情。</br> 安靜了一會兒,他又壞笑了兩聲:“老大,你和嫂子昨晚到底有沒有……”</br> 眼見著姜焰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下去,他及時地止住了話頭,神情開始認真:“老大,你真的喜歡嫂子就勇敢去追嘛,至少她現在心里什么人都沒有,在她什么都還不懂的時候,下手才是最好的,你非要因為金錢和地位這些我們現在努力日后就能得到的東西錯過追她的最好時機嗎?”</br> 電腦屏幕逐漸暗下去,姜焰定定地看著上面倒映出的自己。</br> 是啊,他心愛的姑娘現在什么都還不懂。</br> 但如果有一天她懂感情了,喜歡上另一個男生呢。</br> 這個念頭,從很久以前,她說她把他當家人和弟弟,就一直盤桓在心頭,然后在無數日夜,無盡地折磨著他。</br> 再善良再單純的姑娘,也不會因為一時同情與憐憫,就去喜歡上一個人,她們都會像童話故事書里寫的那樣,無可救藥地愛上一個在人群里看起來就閃閃發光的天之驕子。</br> ——那是上天賜予善良美麗姑娘的白馬王子。</br> 而他在這個世界上,什么都沒有,不是么。</br> 他拿什么去喜歡她,拿他一文都不值的感情嗎。</br> 更何況,他心里一直有一頭猛獸,一想到有人同樣肖想著她,他就覺得難以忍受。</br> 所以,他一直努力地克制著自己感情和欲.望,飲鴆止渴一般,被她親近和親近她。</br> *</br> 從陸家的玫瑰莊園回來以后,孟檸就因為偷偷喝酒,被許弈變相地禁了足。</br> 不過這學期期中考試在即,她也無所謂出不出去玩了,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學和回家看書。</br> 程慧文給她報的周末輔導班早就被許弈停了,許弈了解孟檸的真實水平,知道她早就不需要上這些東西了,她已經完整地上過一次了。</br> 期中考試的座位是根據上學期期末成績來的,第一場還是數學。</br> 早自習結束,前桌依依不舍地看著孟檸,“檸姐,咱們從此以后都不是一個考場了,你千萬不要太想我。你要細心點考試,爭取數學考個滿分出來,我們還等著打火箭班的臉呢!”</br> 孟檸已經忘了這件事,反應了許久,才想起前桌說的打臉是什么意思。</br> 她現在考試想考好,倒不是為了打火箭班的臉,而是被許弈逼迫。</br> 許弈那個幼稚鬼,非要她考出她原本的水平,不然就不讓她和陸顏竹接觸,省得她再被陸顏竹帶壞。</br> 期中考試的試卷批的要比期末隨意一點,也更快一些,考完第二天下午,年級紅榜還沒出,各科的卷子就已經先發下來了。</br> 九班各科課代表發卷子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逼的,因為第一張一直以來都是胡媛的卷子,而現在全部變成了孟檸的卷子。</br> 尤其是數學課代表看到卷面上那三個血紅的數字,就快幸災樂禍到喜極而泣了,他隨便把卷子塞到一個女生手上,“哥們,幫我發一下。”</br> 說罷,他就拿著孟檸的數學卷子沖到了孟檸前面,激動地說道:“檸姐,你太爭氣了,兄弟們,快跟我去火箭班一雪前恥!”</br> 孟檸前桌顯得比較淡定:“把檸姐其他卷子也帶上。”</br> 數學課代表:“為什么要帶其他卷子?打的賭不是數學嗎?”</br> 前桌嘆了一口氣,“愚笨,萬一他們說我們檸姐作弊呢,現在年級紅榜還沒出來,我們把所有卷子帶上,直接堵住他們所有的嘴,簡單又粗暴,快快快,聽我的。”</br> “快上課了,你們別鬧了呀。”</br> 孟檸有些無奈,她試圖搶回自己的卷子,想拍給許弈嘚瑟一下。</br> “不是自習課嘛,沒關系的,檸姐,走啦,好歹去滅滅火箭班平時高人一等、趾高氣昂的氣焰。”</br> 前桌不由分說地就拽住孟檸的衣袖往外走,這副場景像極了當初孟檸拽他衣袖將他拉走的樣子。</br> 理科班在對面樓,前桌在樓下看著孟檸,不讓她溜回教室,其他人則是到火箭班喊人去了。</br> 季陽和九班男生一起下來的時候,神色十分怪異。</br> 孟檸趕在九班男生說話之前開了口,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兇了一點,“我們把你喊下來,就是想告訴你,以后不要看不起任何人,每個人都是有潛力的,還有你說話的時候要注意一點,你的話很有可能會對別人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你知道了嗎?”</br> 少女的嗓音柔軟似棉花,又似四月的春風,季陽直勾勾地盯著孟檸,他咽了咽口水,“孟檸,我知道以前的我……確實有問題,以后不會了。”</br> 孟檸點了點頭,“那我好像沒什么可以說的了……你快回去吧。”</br> 她想起,上次她從操場臺階上摔下來的時候,季陽也圍過來了,當時他和幾個男生脫了外套,被老師罵了一通。</br> 九班男生站在一旁,也沒攔著季陽,他們之所以讓孟檸先開口,其實也就是想嚇一嚇他。</br> 畢竟真的讓他裸奔繞學校轉悠,年級主任肯定會到九班把他們這些人也揪出來,讓他們也跟著作檢討。</br> 看到季陽賴在孟檸前面不想走,孟檸前桌冷哼了一聲:“你既然不想走,那你就脫吧,來吧!反正現在都上課了,就我們幾個,你想脫就脫。”</br> 立刻有男生跟著起哄,“是啊,你想脫就快脫吧。”</br> 孟檸蹙了蹙眉,“好啦,你們真的別鬧了,我們回去……”</br>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季陽打斷了,“孟檸,你想看的話,我可以給你看,其實我一直都有在練腹肌……”</br> 說著,他已經拉開了校服外套的拉鏈。</br> !!!</br> 孟檸:“……”</br> 這是什么奇怪又變態的展開!</br> 她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一陣冰涼的觸感傳來,一只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面。</br> 孟檸聞到了少年身上熟悉而清冽的味道,她被他緊緊攥著手腕,帶著往臺階下面走。</br> 她聽到身后自己班上男生在議論。</br> “這男的誰啊!竟然敢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帶走檸姐!”</br> “為啥我感覺有些眼熟,季陽,他是不是你們火箭班老考第一的那誰誰?”</br> “我們要不要追上去?”</br> 孟檸聽到前桌又開始造她的謠,“追啥追啊,檸姐肯定背著我們偷偷談戀愛了唄,行了行了,人家小兩口翹課約會去了,我們還是趕緊回教室補覺吧。”</br> “……”</br> 少女白皙的耳朵尖不受控制地紅了起來。m.</br> *</br> 盛陽雖然建校時間短,到明年也才三十年整,但它前身是個有名的貴族私塾,栽種的梧桐樹已經有百年歷史了。</br> 春盡夏初,枝條掛滿了剛長出來的嫩芽,隨風搖曳,如同千萬個晃動的小燈籠。</br> 姜焰將少女拉到了不遠處的一棵梧桐樹后面,頓了頓,松開了自己的手。</br> 孟檸耳邊里還回蕩著前桌的話,白嫩嫩的耳垂軟肉上面的紅越來越深。</br> 談什么戀愛啊,早戀嗎?</br> 她現在才高二,才……十七歲。</br> 感受到落到頭頂的目光,她回過神來,抬眸看向眼前的少年。</br> 目光不經意掠過他冷白修長的脖頸,她上次發酒瘋在他肌膚上留下來的“杰作”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br> 孟檸空咽了一下,對上姜焰漆黑沉冷的眼睛。</br> 她以為他誤會了什么,下意識地解釋道:“姜焰,我們剛剛不是在欺負別人,他們就是愛鬧著玩,沒有惡意的。”</br> 姜焰眼睫微垂,陽光透過稀疏嫩綠的枝葉,斑駁的光影落在他的臉上,讓他的神情看起來晦澀不明。</br> 欺負那個人又如何,他本來就比任何人都想讓那個想脫衣服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br> 孟檸嘆了一口氣,姜焰看起來還是不高興啊,都不和她說話。</br> 她想了想,又說:“我也沒有要看他……脫衣服。”</br> 她的臉也有些紅了,頓了一下,她繼續說:“我其實對腹肌什么的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剛剛閉眼睛了。”</br> 像是心思被直接戳中,少年有些慌亂,耳朵尖也染上了一點紅,他身體緊繃著,聲線冷淡地開口:“你有沒有興趣不用告訴我。”</br> 孟檸“喔”了一聲,委屈巴巴地回道:“你每次不開心都不告訴我原因就算了,你現在還不讓我自己猜了。”</br> 她想,他的脾氣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不好。</br> 姜焰抿了抿唇,嗓音低啞:“……沒有不開心。”</br> 孟檸眨了眨眼:“真的嗎?那我告訴你一件……”</br> 話沒說完,她就看到高二年級主任從教學樓出來了,正在往這邊走。</br> 孟檸身體一個激靈,她立刻抓住姜焰的手,拉著他往前跑。</br> 年級主任眼尖,看到兩個疑似逃課的學生,立刻也跟著跑了起來,“前面兩個穿校服的,我警告你們,你們現在立刻給我站住!”</br> 他看到兩人緊緊纏在一塊的手,更加急眼了,“誰允許你們早戀了?給我逮著你們就死定了!”</br> 孟檸身體素質不行,跑了幾步就跑不動了,本來是她拉著姜焰在跑,現在是姜焰在拉著她。</br> 穿過一片小樹林,再前面是實驗樓。</br> 姜焰放慢了腳步,帶著孟檸躲進了樓道里。</br> 樓道陰暗而狹小,墻壁冰冷而潮濕,他將她完全地護在里面。</br> 孟檸感覺自己的心就快跳出嗓子眼了,而她的側臉近似貼在姜焰的胸膛上,她同樣能感受到他劇烈的心跳聲。</br> 原來他也沒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兩人簡直如出一轍的狼狽。</br> 孟檸喘了幾口氣,她輕聲喊道:“姜焰……”</br> 姜焰鼻尖全是少女身上的果香味,聞起來清甜又可口,他眸色微沉。</br> 默了幾秒,他閉上了眼睛,喉結滾了滾:“嗯。”</br> 孟檸突然想起來什么,語氣聽起來快哭了:“要是我們被抓到了,你就說是我逼著你逃課的,是我非要拉著你跑的,好不好?”</br> 她還是前幾天無意間聽到許弈和許燃談話,才知道盛陽高三的時候有幾個可以直接保送國內TOP高校的名額,不過要求很苛刻。</br> 孟檸不知道具體要求,但她很清楚,有違反校紀校規的行為肯定不可以。</br> 她想讓姜焰拿到這個名額,這樣他就不用一邊工作一邊再準備高考了。</br> 反正她覺得,她和九班其他人,她們在其他老師眼里,已經是不學好、不上進和成績差的典型了,再被抓到一次逃課,其實也無所謂。</br> 姜焰心臟柔軟又酸澀,他低聲安慰她:“不會被抓到的。”</br> 他的聲音仿佛有鎮定人心的力量,孟檸心情平靜了一點,她安靜地縮成團,秉著呼吸聽著外面的腳步聲。</br> 而腳步聲正逐漸靠近這邊的樓道。</br> 就在孟檸快要被嚇死之際,姜焰突然伸出手臂扣住她的腰,將她完全地帶進了懷里,他的胸腔微微震動:“別怕。”</br> 與此同時,外面響起了一陣手機鈴聲。</br> 隨即被接通,“好的好的,校長,我已經到樓下了,馬上就上樓梯了。”</br> ……</br> 隔了幾十秒,姜焰松開自己的手臂,“出去吧。”</br> 孟檸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br> 她想,還不如一開始就被抓到,然后說,是她強迫姜焰同學陪她逃課,她和姜焰同學也沒早戀。</br> 孟檸的手機忽然也振動了一下,她拿出來看了一眼,同桌給她發了一條短信。</br> 胡媛:【老楊讓你現在、立刻、馬上去一趟他的辦公室。】</br> 孟檸:“……”</br> 嗚嗚嗚完了,楊明遠一定發現她逃課了,天要亡她。</br> 她活了兩輩子,終于要被老師請到辦公室喝茶了。</br> 孟檸深吸一口氣,收好手機,強裝鎮定地朝他揮了揮手:“姜焰,我先走了。”</br> 她小跑著,背影很快消失在他的視線里。</br> 少年身形清瘦挺拔,他站在原地沒有動。</br> 半晌,身體的燥意,臉上的熱意才完全消退下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