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卿被帶走,靳月被禁在宅子里,外頭皆是衙役住駐守,謹(jǐn)防有人鬧事。
“少夫人,這事擺明了是栽贓嫁禍。”霜枝忿忿。
立身長廊,天似穹廬。
靳月側(cè)目回望,勾唇笑得涼薄,“你能想明白,旁人卻不會作想?為何?”
霜枝仲怔,明珠應(yīng)聲,“他們所需要的只是一個(gè)合適的理由,禁足少夫人,讓公子和少夫人分開。”
“分瓣梅花計(jì)?!”霜枝心下微驚,“那可如何是好?公子……”
“不入府衙,知府大人就會被牽扯進(jìn)來,咱們家這位爺,可不希望一手打理干凈的歷城,又被人攪得烏煙瘴氣。”將知府撇清在外,宋宴便不好拿知府下手。
護(hù)住了知府,就等于護(hù)住了歷城,護(hù)住了英州。
等同,護(hù)住慕容家!
袖手坐花廳,靳月淡然自若的剝著花生,明珠和霜枝就在邊上候著,心里了然,少夫人這是在等人。瞧少夫人指尖的力道,不只是在剝花生皮,更像是在剝某些人的皮!
比如……
老管家進(jìn)門行禮,“少夫人,燕王府的人來了!”
指尖的動作稍稍一頓,靳月眼皮子微抬,笑嘻嘻的嚼著嘴里的花生仁,“讓他進(jìn)來。”
“是!”老管家躬身退下。
不多時(shí),便有清晰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快速踏入廳內(nèi)。
“都下去!”宋宴開口。
明珠和霜枝自不予理睬,她們又不是燕王府的奴才。
“下去吧!”靳月端起杯盞,抿一口清茶,潤潤嗓子。
二人還是沒有動彈,若是出去……萬一這壞東西起了壞心思怎么辦?
“你們怕是忘了,皇上早有諭令,小王爺不管有多生氣多激動,想必都會保持清醒,畢竟……”她勾唇,眸帶嘲諷,“抗旨不遵,是要掉腦袋的!”
如此,霜枝和明珠行了禮退下,倒是差點(diǎn)將圣諭忘了。
“得元禾公主提醒,替本王撿回一條命。”宋宴面色黢冷,眼神就跟刀子似的,在她身上游走。
宮中一別,再見卻是這般光景,他不遠(yuǎn)千里而來,雖說是為了公事,但是這般日夜兼程,何嘗不是因?yàn)樾闹袙斓K的緣故?
他腕傷未愈,她冷言冷語。
“小王爺客氣,應(yīng)該的!”靳月顧自剝著花生。
如今她是公主,他是小王爺,身份上不存在懸殊之說,大家平起平坐,無需見禮。
再者,這不是京都城!
在宋宴來之前,傅九卿和知府已經(jīng)捋了一遍燕王府的探子。
“傅九卿下獄,你手里也不干凈!”宋宴拂袖落座,瞧著她半垂眸的樣子,長長的羽睫掩著眸底精芒,隨著她咀嚼的動作,光潔的腮幫子一鼓一鼓。
喉間微微滾動,指尖蜷起,他想摸一摸她的臉。可惜,圣旨擱在那兒,就像是無形的屏障,也是他跨不過的橫溝。
靳月沒接他的話茬,仿佛壓根沒放在心上。
“眾目睽睽之下,知府不敢包庇傅九卿,待本王回到京都城,奏明皇上……”
“你很閑嗎?”靳月忽然開口。
宋宴狠狠皺眉,忍了心頭的怨氣,“什么?”
“傅家的事,同你有什么關(guān)系?歷城的事,為什么要你來插手?我相公的案子,燕王府憑什么指手畫腳?”靳月臉上在笑,目光卻冷到了極點(diǎn),只差將“虛情假意”四個(gè)字甩他臉上。
宋宴被堵得心肝顫,怒色浮起,銳眸直勾勾的盯著她,“本王不知道你們來歷城打得什么主意,但這地方極為特殊,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
“毒是你下的!”靳月又不是傻子,會被他牽著鼻子走。
宋宴冷笑,“與本王何干?污蔑本王,該當(dāng)何罪?”
“既然不是小王爺所為,那就沒什么可說了。”她可不想讓宋宴把事兒,牽扯到了慕容家的案子上,否則就是將把柄交到宋宴手里。
霜枝借著奉茶的機(jī)會,悄悄與靳月遞了個(gè)眼神,見著少夫人沒什么反應(yīng),只能吶吶的退出去。
“如何?”明珠問。
霜枝搖頭,“少夫人不讓插手。”
“嗯!”明珠緊了緊手中劍,瞧著不遠(yuǎn)處的程南,燕王府出來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事實(shí)上,宋宴在等著靳月求他。
她不是一口一個(gè)相公嗎?不是夫妻情深,如膠似漆嗎?既是如此,傅九卿入了府衙大牢,她這個(gè)當(dāng)妻子的,得想法子救人吧?
可靳月呢?
偏不開口。
“小王爺還有事?”靳月明知故問,眉峰微挑,淡然自若之態(tài),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宋宴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起來她對傅九卿的感情,并沒有想象的那么深。所以月兒,你心里所承載之人,依舊是本王,對嗎?
忘記前塵過往,興許是老天爺開的一個(gè)玩笑,又或者是給他們一個(gè)機(jī)會。
“月兒,其實(shí)很多事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宋宴聲音低沉,神情略帶愛上,連帶著看她的眼神都變得溫柔起來,“有些東西長在骨子里,一時(shí)半會是無法抽離的。”
靳月端起杯盞抿一口,舌尖裹了裹后槽牙,“比如呢?”
“月兒,人的出身是無法選擇的,但是……”他想說,他可以改,并且已經(jīng)改了很多,可與生俱來的優(yōu)越感,不允許他說出這樣低賤的話。
他一出生就是燕王府的小王爺,眾星環(huán)繞,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那樣尊貴無比的身份,是旁人幾輩子都修不到的。被定格的人生,有時(shí)候也有諸多無奈,可更多的是他自己一手造就,怨不得他人!
“出身無法選擇,那為人處世總歸是自己做的選擇吧?”靳月起身,“小王爺,您若是沒別的事,我就不陪您聊天了,等廚子做好了點(diǎn)心,我還得去一趟大牢!對了,您也別等著了,我可能會待在大牢里,陪相公聊天解悶。”
“你寧愿跟他一起留在大牢里,也不愿面對本王嗎?”宋宴袖中雙拳緊握。
靳月覺得自己說得夠清楚,沒成想這宋宴的耳朵,竟是擺設(shè)!
裝聾作啞?
成。
她就再說一遍,“自己人和外人始終是有區(qū)別的,相公是自己的,小王爺您說是不是?我有事先忙,小王爺請自便!”
宋宴自然是不敢碰她,箭步走到門口站著。
花廳大門被重重合上,門外的霜枝和明珠剛要敲門,卻被程南快速攔下,“有圣旨在,小王爺不會動公主一根毫發(fā),你們雖然是傅家的奴才,但若是以下犯上,小王爺照樣能處置你們。”
這話,不假。
“你……”
霜枝著急,生怕自家少夫人吃虧,此前在宮里,宋宴尚且不管不顧,這關(guān)起門來的事兒,只靠一張圣旨便能挾制嗎?
倒是明珠知曉厲害,摁住了霜枝,“相信少夫人,稍安勿躁!”
霜枝咬著唇,死死盯著緊閉的花廳大門。
“做什么?”靳月皺眉,退后一步。
“你覺得以你的能力,可保傅九卿安然無恙的離開府衙大牢?”宋宴冷嘲熱諷,目光灼灼的盯著她,“別忘了,除了元禾公主的身份,你什么都沒有?這是歷城不是京都城,出了事也沒有太后娘娘能為你撐腰。”
這是教她識時(shí)務(wù)。
“下毒的目的?”靳月雙手環(huán)胸,別開視線不去看他,“宋宴,你就這點(diǎn)本事嗎?枉殺無辜,栽贓嫁禍,手段低劣至極,不怕被人恥笑,德不配位?”
宋宴知道她嘴里沒好話,卻很享受與她獨(dú)處的靜謐,就他們兩個(gè),沒有傅九卿,也沒有顧若離,更沒有慘烈的前塵過往。
“求我,我保他。”宋宴開口。
靳月皺眉,終是將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條件呢?”
“離開他,回到我身邊來。”
他說這話的時(shí)候,掌心攥得生緊。若無那道圣旨,此時(shí)此刻,他定要將她攬入懷中,向她宣告她是屬于他的,這輩子都別想逃開。
四下安靜得,只剩下淺淡的呼吸聲。
靳月仰望著他,在爹和眾人的描述中,她曾經(jīng)如狗一般為燕王府賣命,又被這幫無情無義之人狠狠糟踐,棄之如敝屣。
站在燕王府的角度,她只是個(gè)低賤的奴才,配不上這位高高在上的小王爺。就算被糟踐,也是她活該,是她自取其辱,卑賤之軀,還妄想摘到天上的月。
“只要你肯回來,小王妃的位置還是你的。”宋宴近前。
靳月冷笑,不知道是不是觸及了什么,眼角微紅,“我有獨(dú)一無二的傅家五少夫人不當(dāng),要跑到燕王府,與小王爺后院里的那么多女人勾心斗角?我是老壽星吃砒霜,活膩了嗎?”宋宴急了,“她們都不會成為你的威脅!小王妃,只有你一個(gè)。”
“你當(dāng)初對著顧側(cè)妃,也是這么說的吧?”靳月翻個(gè)白眼,“得了,別擋路,我還趕著去府衙呢!”
宋宴面帶慍色,“你不信?本王對你是真心的。”
“我見過真心。”靳月繞過他,朝著大門走去,“傅九卿待我真心實(shí)意,我知道一個(gè)男人真心是什么樣子,小王爺,回去之后對著鏡子多練練。”
宋宴緊隨其后,站在回廊里望著她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
她終是沒有回頭,就好像最后那一次,他也不曾回頭看過她。
如果當(dāng)初他肯回頭,事情大概不會變成這樣!“少夫人?”霜枝與明珠疾步跟隨。
直到走出去甚遠(yuǎn),靳月才頓住腳步,捂著心口坐在欄桿處,“這人真是陰魂不散,拖了這么久,府衙那頭應(yīng)該差不多了。”
“少夫人,您是刻意拖著他?”霜枝忙道。
靳月揉著眉心,“要不然,你以為我想見他?傅九卿自請入府衙,必定是跟知府大人有要事相商,我不跟著,就是誘著宋宴來找我。”
“公子那么聰明,一定早有對策!”明珠寬慰,“少夫人只管放心。”
靳月一點(diǎn)都不擔(dān)心傅九卿,那只狐貍狡猾著呢!她只是擔(dān)心大牢潮濕陰冷,為了做做樣子,他定然會進(jìn)去坐坐,萬一身子吃不消,該如何是好?
“毒殺無辜之人,真是可惡!”霜枝跺腳,“終究是一條人命!”
靳月回過神來,“對了,漠蒼呢?”
“不過公子派了人跟著,應(yīng)該不會有事。”明珠解釋,俄而又道,“那人輕功極好,漠蒼絕對跑不了!”
靳月皺了皺眉,“到底是什么人?”
明珠搖頭,“只聽君山提過,說那人是公子的心腹,輕功獨(dú)步天下。”
“少夫人,小王爺沒欺負(fù)您吧?”霜枝低低的問。
靳月起身,總算平復(fù)了心緒,“他敢!有圣旨在手,他敢碰我便是抗旨不遵。對了,人都跟上了嗎?”
“是!”明珠頷首,“管家派人跟著了,現(xiàn)在他們在明,咱們在暗。”
“宋宴不出來,咱們還不好下手,現(xiàn)在他自個(gè)出來了,那就好辦多了!”靳月咂吧著嘴,“我有點(diǎn)餓了,去準(zhǔn)備點(diǎn)吃的,我進(jìn)大牢陪傅九卿吃飯!”
“是!”
“是!”
府衙大牢。
最先來的不是靳月,而是……宋宴。
君山就在牢門外守著,見著宋宴自然是警惕萬分,“小王爺?”
“大牢重地,為何還有這等閑雜人?”宋宴黑著臉。
知府大人趕緊行禮,“回小王爺?shù)脑挘倒由碜硬粷?jì),又是元禾公主的夫婿,若是、若是無人照料,萬一出了什么事,下官不好跟公主交代!”
“不許任何人進(jìn)來!”宋宴拂袖進(jìn)門。
程南攔住了君山,“不想傅公子出事,最好稍安勿躁。小王爺能明目張膽的來,傅公子暫時(shí)不會有事,但你若亂來,那就不一定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知府嘆口氣。
君山冷著臉,只得作罷。其實(shí)公子早就吩咐過,不得輕舉妄動,他也知道公子絕對不會吃虧,只是……偶爾得做做樣子,不能太過淡然。
隔著牢門柵欄。
一個(gè)高高在上,盡顯尊華。
一個(gè)身陷囹圄,不改清貴。
月白色的袍子,襯得傅九卿的面色愈發(fā)蒼白,他立在天窗下,籠在陰翳中,墨色的瞳仁里無波無瀾,饒是見著宋宴,亦無半分震顫,只勾了勾唇角,淡然從容。
宋宴恨得咬牙切齒,目光愈漸冷冽。
在靳月的身上,他看到了傅九卿的影子,可現(xiàn)在,他又在傅九卿的身上,看到了靳月的轉(zhuǎn)變由來。他斬不斷這兩人的牽連,內(nèi)心深處的魔叫囂著,幾欲噴薄而出。
“傅九卿,眾目睽睽之下殺人,知道是什么后果嗎?”宋宴先聲奪人,可也恰恰因?yàn)槿绱耍f明了他內(nèi)心深處的隱憂與惶恐不安。
人只有在心虛的時(shí)候,才會著急。
急什么呢?
急著將黑鍋甩出去,免得讓人看見自己掌心里的污穢。
“小王爺悄悄的進(jìn)城,原是為了掩人耳目,如今卻出現(xiàn)在人前,想必是為了取我性命。”傅九卿站在原地,紋絲未動,眸中淡漠得好似局外人。
宋宴最見不得的就是這種自命不凡,自命清高之人,“都已經(jīng)是階下囚了,還有什么臉面來揣測我的心思?傅九卿,你一介商賈,饒是富可敵國又如何?你真以為財(cái)能通神?別忘了,這是大周天下,姓宋!”
傅九卿低頭呵笑,聲音清淺而低沉。
“你笑什么?”宋宴冷然,恨不能現(xiàn)在就殺了傅九卿。
奈何……靳月現(xiàn)在一心向著傅九卿,將這廢物當(dāng)寶,若是這廢物死在這里,只怕靳月不會善罷甘休,鬧到京都城,太后必定興師問罪。
“小王爺想殺了我,又懾于太后之威,如此猶豫不決,如何能成大業(yè)?”傅九卿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用事不關(guān)己的口吻,字字誅心。
被猜中心思的羞窘,讓宋宴五指蜷握,指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咯咯作響,目光陰翳的盯著那張絕世無雙的容臉,是男人生得俊俏也就罷了,偏生得這般勾人,足以讓人嫉妒得咬牙切齒。
宋宴甚至在想,當(dāng)初傅九卿就是靠著這張臉,才讓靳月著了魔吧?若是沒了這張臉,傅九卿成了丑八怪,也許靳月就不會那么喜歡他了。
在傅九卿沒有出現(xiàn)之前,京都城內(nèi)哪個(gè)不夸他宋宴,貌若潘安。
“傅九卿,你信不信本王現(xiàn)在就殺了你?”宋宴裹了裹后槽牙。
傅九卿低聲呵笑,音色涼薄而極盡嘲弄,“你不敢!”
瞧,這人就是有本事,僅僅三個(gè)字,好似將宋宴當(dāng)眾扒了皮一般,從里到外,連骨頭縫里的小心思,都被人窺探得干干凈凈,讓他整個(gè)人難堪到了極點(diǎn)。
是的,宋宴不敢!
“傅九卿!”宋宴切齒。
憤怒,是失敗者的標(biāo)志。
“你會被激怒,只能說明一個(gè)問題,你不夠強(qiáng)大,已經(jīng)失去了下棋的資格,最多為人棋子。”傅九卿似乎是在激怒他,負(fù)手而立,掩于袖中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扳指。
一圈,又一圈。
足夠耐心的獵人,能等到自己想要的獵物。
他在等……
“是棋子,還是棄子,猶未可知。”削薄的唇,匍出涼薄的話。
是譏諷,也是刻薄。
落在宋宴耳朵里,字字帶血,卻又無可反駁,將他的短處悉數(shù)曝曬在陽光下,讓他恨得咬牙切齒,又不知該如何處置傅九卿。
殺,是肯定。
但不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不是好時(shí)機(jī)。
“你在得意什么?一個(gè)階下囚罷了,本王若是要?dú)⒛悖喼币兹绶凑啤!彼窝绾鋈唤耙徊剑案稻徘洌阋詾榱糇≡聝涸谀闵磉叄惚阙A了嗎?呵,做夢。”
“有夢可做,甚好。”
宋宴呼吸急促,“你會害死她的,她身負(fù)劇毒,快死了!”
“她會葬在我傅家的祖墳,進(jìn)我傅家的宗祠,墓碑上刻著我傅九卿的名字,愛妻——傅氏月兒!”傅九卿不溫不火的說著,“不管她是生是死,都得在我身邊,生同衾,死同穴,與燕王府無關(guān),與小王爺八竿子打不著。您真是費(fèi)心了!”
宋宴怒不可遏的握住柵欄,“你不想救她嗎?”
“與其生不如死,不如死得其所。”傅九卿回答得干脆。
宋宴幾近咆哮,“讓她回到我身邊,我會替她解毒。”
“我也會!”傅九卿幽然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宋宴站著,“子承父業(yè)這事兒,小王爺還真是得了燕王殿下的真?zhèn)鳎龅煤艿眯膽?yīng)手!”
宋宴憤怒到了極點(diǎn),“她身上的毒,唯有九尾草可解,你一介商賈,縱然富可敵國,又能如何?傅九卿,本王問最后一次,你放還是不放?”
“九尾草?”傅九卿背對著他,目光幽深而冷冽。
宋宴心頭微喜,所以……傅九卿是知道的,靳月的毒需要九尾草來解,那么有了這個(gè)軟肋,傅九卿應(yīng)該會放手吧?他不是口口聲聲要留著靳月嗎?既要留著,總不希望留個(gè)死人在身邊吧?
“放手靳月,本王會拿九尾草救她。”宋宴信心十足。
他覺得,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傅九卿應(yīng)該會放人,而靳月為了活命,應(yīng)該也會留在他身邊,人都是貪生怕死的,不是嗎?
“若我不放手,你又當(dāng)如何?”傅九卿冷然轉(zhuǎn)身,俊美的面上,漾開徹骨的寒意,宛若冬日里的冰雪,剎那間覆滿天地,目若青鋒出鞘,所及之處,寸草不生。
宋宴赫然心顫,這人,甚冷,是那種凍到骨子里的冷漠,饒是他這位高高在上的小王爺,亦下意識收回了緊握柵欄的手,“你想害死她嗎?你若真想要個(gè)女人,本王可以安排,你想要什么樣的都有!”
“我想要的是……她高興就好。”傅九卿忽然勾唇笑了一下,聲音清淺而柔和,像是寒冬料峭里,驟然間升起的火光,融霜化雪,花開枝頭俏。
靳月站在光亮盡頭,拎著食盒慢慢悠悠的走進(jìn)來。
程南攔得住所有人,卻攔不住靳月手里的令牌,太后所賜,皇恩浩蕩。
“我這人脾氣不好,最見不得別人在背后動手腳。”靳月一手提著食盒,一手將指尖的牢門鑰匙晃動得嘩嘩作響。
金屬碰撞聲,在陰冷的牢房內(nèi),顯得格外突兀刺耳。
及至宋宴面前,靳月斂盡面上顏色,“讓開,我家相公餓了!”
宋宴面色鐵青,“他要你的命,你還沒明白嗎?”
“小王爺前腳跟我表了態(tài)度,后腳就跑到這兒嚼舌根,婦人該做的事兒,您是一件都沒落下,誰教的?王妃娘娘?或者,您那位顧側(cè)妃?”靳月輕呵,用鑰匙打開牢門,將食盒擱在桌案上。
宋宴抬步欲進(jìn)。
“慢著!”靳月挑眉,“此乃我們夫妻的臥房,不歡迎外人踏入。小王爺可在外欣賞,切莫靠近!我這人很小氣,心眼跟針鼻兒似的,我的人只能我欺負(fù),旁人半點(diǎn)都不能碰!”
傅九卿眸底柔和,倒也沒說什么,任由她嘴皮子逞兇,懟得宋宴面如豬肝色。
以帕子輕輕擦拭桌案,靳月瞧著站著一動不動的傅九卿,“相公不餓?”
怎么能不餓?他連夜回城,粒米未沾,滴水未進(jìn),又餓又困又累,身子骨早就撐不住了,只是宋宴在這兒,他總得保持儀態(tài),不能讓小丫頭失望。
畢竟,這丫頭其實(shí)沒那么好哄。
他好不容易哄到了身邊,打死都不會再撒手。
傅九卿嫌惡的瞧著臟兮兮的凳子,靳月捋著袖子,用帕子擦了數(shù)遍,他才極不情愿的坐下。
“真是麻煩!”要不是霜枝和明珠都被攔在外頭,靳月也不必親自動手。
宋宴大步流星進(jìn)門,直接坐了下來。
靳月皺眉,宋宴的臉皮,比她想象中的更厚實(shí)。
“喂我。”傅九卿淡然開口。
靳月已然習(xí)慣,她也不是頭一回伺候他,早前他病著,她又是喂藥又是喂飯的,連更衣都親自上過手。事實(shí)上,他們兩個(gè)除了最后那一步,什么沒做過?
說句不好聽的,她身上有幾道疤,他都一一數(shù)過。
端起碗筷的那一瞬,宋宴猛地扣住靳月的手腕,“你在干什么?”
靳月活見鬼似的盯著他,嫌惡的瞧著擱在腕上的手,“你看不慣就出去,要么閉眼,別動手動腳的,我相公就在這兒呢!”傅九卿冷眸驟橫,宋宴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縮了手。
“看樣子,小王爺還沒記住疼。”
宋宴憤然轉(zhuǎn)身,大步走出牢門,沒走兩步他又回眸,瞧著靳月給傅九卿喂飯,那種親昵與嫻熟,不是一朝一夕可成,像是習(xí)慣所致。
習(xí)慣……
我習(xí)慣與你作伴,你卻依偎在他人側(cè)。
帶著怨氣的腳步聲終于漸行漸遠(yuǎn),靳月如釋重負(fù)的松口氣,將碗筷往傅九卿跟前一擺,“好了,人走了!說清楚,你探了什么消息?”
傅九卿極是好看的兩道劍眉,微微擰起,瞧著跟前的碗筷,眸中光亮漸暗,涼涼的剜了她一眼,“就算要過河拆橋,未免也太著急了!”
斷頭臺上,還要吃飽送行飯,她這著急忙慌的,委實(shí)太沒良心。
“斷腕的是他,又不是你。”靳月小聲嘀咕,觸及他涼颼颼的目光,頭皮有些發(fā)麻,旋即端起了碗筷,這人若是真的生氣,必定又要折騰。
她卑微的想著,何時(shí)能踏踏實(shí)實(shí)的睡個(gè)好覺?不被翻來覆去的那種。
“他能拿到九尾草,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傅九卿問。
靳月捏著筷子的手一抖,羽睫猛地?fù)P起,“我能活下去。”
他勾唇,“讓你回到他身邊,你可愿意?”
“為何這么問?”她垂下眼簾,戳著碗里的白米飯,心思有些沉浮,“你希望我去燕王府?”
“我對他說,與你生同衾,死同穴。”他一字一頓,指尖驀地鉗起她精致的下顎,迫使她迎上他的眸。黑漆漆的眼底,壓抑著難以言說的情緒,“你是我的。”
靳月忽的笑了,“與其被人踐踏,我寧愿死得有尊嚴(yán)。我不是小孩子,不懂好賴,難辨善惡,活著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怎么活著,跟誰一起活著。”
若沒有選擇,我寧愿死在你手里!
“選我。”他說。
靳月翻個(gè)白眼,鼓了鼓腮幫子,聲音細(xì)弱的嘀咕,“誰讓你是我相公。”
他,聽得清清楚楚。
“九尾草在燕王府,你很快就能痊愈。”他說得極是肯定。
靳月眉心微蹙,略帶狐疑的抬頭望他,“若是我的病好了,那你的病……能好嗎?”
周遭,萬籟俱寂。
傅九卿目光幽邃,似有萬千洶涌難以遏制,終化作唇上一抹溫柔,消弭在彼此的唇齒間。這個(gè)問題沒有答案,他亦無法直接回答,只能以吻封緘。
鷹隼翔于夜空,帶著使命離開歷城,直飛京都城。
待靳月抱著被褥回來,傅九卿已經(jīng)靠在墻壁處睡著了,他是那樣喜歡干凈的人,若不是實(shí)在虛弱,怎么肯靠在大牢的墻壁處?
輕輕的進(jìn)門,輕輕的鋪開干凈的被褥,靳月坐在了木板床上,胳膊穿過他的頸后,他很是自覺的靠在她懷里,依舊閉著眼,依舊呼吸均勻。
冰涼的身子,倚在溫暖的懷里,銳利的唇角微微松懈,悄然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