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瀟鳴一路抱著她上馬,隨身數十騎親衛緊緊相隨,不離左右。不
假時,耳邊隱隱的細碎聲就化為了喧天,人聲鼎沸。
泠霜本以為他抱她下馬后會放她下來自己走,沒想到他卻徑直一路
抱她進場,眾目睽睽之下,到了坐席處才放了她下來。
剛開始她還掙扎著出言威脅他,可是,她發現根本就沒用,到這會
了,他根本就不接受任何威脅。她只覺得無顏見人,將臉越埋越深,
聽著兩邊越來越高的歡呼聲,她似乎明白了他這樣做的意圖。
草原本就民風豪放,這般親昵,絕不會有言官御史來搬一套天地君
親師來教化你,反而,卻得來人民由衷的欣喜和擁戴。夫妻和睦,正
是一切吉祥如意的基礎和源頭。家和萬事興!
熱情奔放的草原兒女,載歌載舞,來迎接他們的王者。
泠霜隱隱聽見耳邊此起彼伏的聲音,屬于男人的熱烈歡呼與屬于女
人的羨慕的贊嘆。草原上的男人疼愛自己的妻子,從來不會遮遮掩掩
,不恥于用任何的形式表達。大庭廣眾之下,更顯珍視。
慕雅帶著一干姬妾早已經先到了。見段瀟鳴來,馬上離席行禮,口
念祝語。
段瀟鳴對她點頭笑著道了一聲‘辛苦’,便被眾將圍上來灌酒。
一位看似比段瀟鳴略年長一些的將領,身材魁梧,一左一右抱著兩
個大酒壇子,沖著段瀟鳴就扯開了嗓門道:“少主,你可來遲了!老
陳已經喝了三大壇了,這怎么罰,您可自個兒看著辦!”
“宗敬又喝多了!”段瀟鳴安撫地看了泠霜一眼,轉而對他笑道:
“嫂夫人呢?嫂夫人怎么沒來?你喝得滿身酒氣,小心回到家又要睡
灶口去!”
話音剛落,圍著的一群將領哄然大笑。
被喚作宗敬的那人對段瀟鳴的揶揄絲毫不惱,卻是更來了勁,將兩
壇子酒放到段瀟鳴面前的小案幾上,他確實已經喝高,放得大力,兩
壇子已經開封的酒被震得酒水四濺。
宗敬朗聲一笑,拍了拍胸脯,道:“我們家的說了,一年里頭,哪
天喝酒她就哪天把我從床上踹下去,獨獨今天,她許我喝個痛快,想
喝多少喝多少,不帶管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哦?嫂夫人何時變得如此深明大義啊?”段瀟鳴說著,一群大男
人又是哈哈大笑。
“哼!她說了,”陳宗敬打了個酒嗝,道:“今天,非得把你喝趴
下,好報那‘一箭之仇’!她說,要是我不把你跟少夫人灌倒,今年
就不讓我進房門!”
說完,抄起一個酒壇子,又打了一個酒嗝。
“宗敬醉了!把他扶下去!”這時,一直靜坐在旁的一位長者從側
席走來,指著幾個年輕的小將道。
“我沒醉!孟先生你可別管這事,我今天可得跟少主喝個痛快!好
不容易連我媳婦兒都不管我了,先生你就寬限寬限嘛!”宗敬似乎很
怕這位白面美髯的孟姓先生,他一出現,明顯已經收斂了許多。
“先生!”段瀟鳴見他過來,立刻從座次上起來,對他輕輕一揖。
泠霜見他如此鄭重,也忙站起來。
“這是我的授業恩師,良胤先生。”段瀟鳴側首為泠霜引見。
原來他就是當年段之昂帳下,有在世孔明之稱的孟良胤!泠霜也曾
聽過他的大名,寒士出身,十三歲中解元,進士出身。當年江南科考
舞弊案,他帶頭聯名十三省舉子上疏晉惠帝,可惜為權貴所排擠,在
會試落榜。惠帝昏庸,朝綱崩壞,一氣之下,屢試不第,對朝廷心灰
意冷的孟良胤便投身到了勇抗外寇的段之昂帳下。
后來段氏退居北國,孟良胤這個名字也漸漸不被人提起,沒想到竟
是在此時此地,見到了當年叱咤一時的人物。
“久仰先生大名,果真百聞不如一見!”泠霜襝衽一禮,盈盈淺笑
道。
“少夫人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孟良胤閃身一避,辭不受禮。
“先生不必如此,這一禮乃是受之無愧!”段瀟鳴輕輕頷首,微笑
道。
二人正說著,那宗敬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不悅道:“先生平時就老
管著我們,今日還不肯放任一日,且待我們今日喝痛快了,明日再領
受先生教誨就是了!”言畢,轉向段瀟鳴與袁泠霜道:“少主子與夫
人,這兩壇子酒是老陳回敬的,不喝,老陳可不罷休的!”
泠霜聽了半天,聽明白了個大概。想是當年因為什么事情,段瀟鳴
曾經讓這陳宗敬出過丑,所以人家今日巴巴地報仇來了。
段瀟鳴倒也爽快,朗聲一笑,對著陳宗敬道:“好好好,你要罰我
,任多少都算,可是她就不必了,要灌她,就把你家夫人請出來,女
人對著女人喝,那我就不插手,如何?”
“哼!少主知道我媳婦兒坐月子不能喝酒才有恃無恐說這話!”宗
敬哼了一個鼻音,表示不服。
一邊孟良胤輕斥一聲:“宗敬!不可對夫人無禮!”
宗敬只得悻悻地,對著段瀟鳴道:“那,夫人的份,少主也得代喝
!”
“好!依你便是。”
言畢,段瀟鳴一點不含糊,掄起酒壇子,仰天狂飲,須臾,便喝完
了。
段瀟鳴亮了亮空酒壇,率性一抹嘴角殘酒,對陳宗敬道:“該你了
!”
陳宗敬看著他面不改色,一咬牙,也是咕咕猛灌,最后喝得讓人攙
了下去。
敬酒的人退了一撥,泠霜覷了個空低聲問他:“你到底怎么得罪了
這位陳將軍,要他奉了妻命來灌你?”
段瀟鳴喝了好幾壇子酒,卻是神色如常,一點醉意也沒有。聽了泠
霜問話,慵慵懶懶地靠到她身上,低笑道:“前年他娶妻,酒宴上揚
言要與我斗酒,我自然不可不奉陪,誰知這老陳平時看著五大三粗的
,卻不能喝,最后被我灌得大醉三天,撒酒瘋,出了洋相,害得他半
年后才入了洞房,所以啊,為著這事記恨我呢……”
泠霜聽他說完緣由,樂得呵呵直笑,道:“看來,這一壇子酒果真
是輕了!”
段瀟鳴滿身酒氣,氣息炙熱,吐納之間,悉數噴在她臉上,熏得嬌
容酡紅,讓他看得心馳神蕩。
“你真美……”段瀟鳴帶著濃濃酒氣的灼燙,在她耳邊輕噥一聲,
還未待泠霜反應過來,便整個人往后倒去,一下子就癱作一堆爛泥一
般。
這時,恰好又是一撥人上來敬酒,一見這情形,不知是誰大喊了一
聲:“大汗醉了!”
因著這一喊,泠霜才回過神來,剛想傾上前去扶,不料慕雅等人已
經搶先一步,紛紛圍攏了過來,把泠霜隔絕在外。
一時間又是叫拿醒酒茶的,又是叫擰冷帕子的,圍坐的一干仆婢忙
得人仰馬翻。
霍綱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剛剛一直都不見人影,此時倒是利落地出
來主持大局,指派了兩名段瀟鳴的親隨,一左一右架起他,攙了出去
,隨后走到泠霜身邊,行了一禮,低聲道:“大汗醉了,還請漢妃回
去照料。”
泠霜這才明白過來剛剛段瀟鳴臨‘醉’時那個詭異的笑容。忍住了
笑,點點頭隨他引路出去。走過孟良胤身邊,泠霜微微駐步。
也不知道為何,她總覺得對不起這位老先生。當年的事她也有所耳
聞,孟良胤之所以大遭排擠,其中也不乏身為太尉的父親出力良多。
據說,孟良胤當年還曾在酒肆大醉一場后,作賦譏諷過她父親。這一
段陳年舊事,她不知道他會不會因此而對自己有所嫌隙。今日初見,
他也是一直面容緊繃,不茍言笑。看來心存芥蒂匪淺。
正兀自想著,下意識地抬頭,未料孟良胤也在看她,兩人,目光一
觸,泠霜忽覺失禮,難堪極了。倒是孟良胤居然微微頷首,慈眉善目
地對她微笑。
泠霜猛地一怔,以為自己看錯了。居然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霍綱見她不走了,以為出了何事,回過身來看她。
泠霜頓覺困窘,不知該怎么辦。
“少主天性灑脫,許多時候總是沒有節制,以后,還望夫人從旁多
多以良言相勸。”孟良胤輕淺而笑,出言為她解圍。
“先生教誨,泠霜記下了。”泠霜深深一低頭,便隨霍綱而去。心
中對孟良胤甚為感激。想來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孟良胤
這般人物,該是光風霽月的正人君子,想必也不會因為前塵往事為難
她。
想到這里,心下已然安定不少。
嘴角輕勾淺笑,下面,且看看那‘醉倒’之人,出何招數。
* * *
霍綱領著泠霜出來,直接上了一輛馬車。
行了許久,卻不是回內城的路。泠霜心中疑惑,卻也不問。因為她
知道對于霍綱這樣的人,即使問也問不出什么來。
一路行至郊外,馬車忽然停下來了。
車門開啟,一挑簾子,一只手已經侯在那里。抬頭看手的主人,果
然是剛剛大醉不省人事的段瀟鳴。
泠霜挑眉一笑,扶了他的手跳下馬車,側首問道:“這算什么意思
?”
段瀟鳴神秘一笑,道:“想玩就別問。”
而后,回頭對霍綱略略交代幾句,便抱了她上馬,揚鞭而去。
片刻之后,霍綱一揚手,周圍草叢里十名死士瞬間出現,伏地待命
“好好保護大汗,萬事小心!”
“是!”十名死士齊聲應道,翻身上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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