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珩一直坐在椅子上沒有動,視線落在床上的喻子昭身上,她將整個身子全部埋進被子里,蜷成一團,只露出個頭,柔弱而又令人憐惜,據說這種睡姿的人沒有安全感,他的目光漸漸變得復雜。
他今晚是喝酒了,不過不是應酬,是和圈子里幾個好友小聚了一下。
這群人中,他不算年齡大的,卻是除卻年齡最大的葉弛最早結婚的,他們都要求帶家屬,他卻是問都沒問喻子昭就替她用有事的借口拒絕了,大家都笑笑表示理解。
姚燁是認識喻子昭的,在散場之前,難得勸了他幾句,姚燁是怎么說的來著:“景珩,我知道你的家事我沒有立場說什么,但是幾天前下班的時候我看到了喻子昭,白衣黑褲,一個人從超市出來,大包小包的提了幾大袋,我簡直不能相信這就是當年的喻子昭,她真的變化太大了。當時我就覺得無論她做錯了什么,你都該原諒她了。你到底在糾結什么,一個女人肯跟你結婚,并且為你洗手作羹湯,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更何況是喻子昭,對她好一點吧?!?br/>
景珩反復回想著姚燁的話,喻子昭真的變化太大了,當年的喻子昭是怎樣的?
以前的喻子昭是怎樣的,如果只用一個詞形容那就是高傲,一個有長相,有能力,還有家世背景的人難免都會有些高傲。但是喻子昭的高傲不一樣,帶一點點不屑與涼薄,好像什么事都入不了她的眼,她那雙狹長的鳳眼,喜歡不符年齡地微瞇著,然后嘴角微勾,挑釁似得看人,又輕蔑又挑逗。
可就是這樣一個高傲的女人,最后嫁給了自己,并且低入塵埃。
景珩覺得有些諷刺,喻子昭有什么好呢,還不是爬了他的床。
明明當初設計和他結婚的人是她,明明不擇手段的人是她,明明說不計較的人是她,明明他才是那個受害者,她現在擺出一副受傷的樣子給誰看呢,可該死的他真的有些心疼了。
好一會,景珩才平復了心情,關了燈上床睡覺。
被窩里有喻子昭的溫度,暖暖的剛剛好。景珩平躺著,閉著眼,卻是如何都睡不著,鼻息間全是她身上若有似無的說不上來的清幽冷香,剛剛平復的心情似乎又要開始煩躁。
身旁的喻子昭應該是睡著了,呼吸淺淺,但身體還是蜷著,感覺到身邊的熱源,下意識翻了個身,靠近溫暖的源頭。
景珩猶豫了一下,然后側過身手一撈將喻子昭摟進了懷里,她依偎進他的胸膛,在他懷里扭了扭,終于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臉頰枕在他的手臂上,手搭在了他的腰間,這一刻他們身體相貼,看上去親密無間。
懷中抱著她讓景珩有一種安心的感覺,煩躁感終于淡去,漸漸地有了睡意。
黑暗中,喻子昭的睫毛顫了顫。
第二天景珩起床的時候,果不其然發現喻子昭已經先起了,等他洗漱好下樓時,喻子昭剛好準備好早餐,正端著粥從廚房出來。
喻子昭喜歡中式早餐,景珩不挑食,所以早餐全按喻子昭的喜好來準備,有皮蛋瘦肉粥、芝香烤花卷、果醬包、煎蛋,配以兩碟醬瓜,很簡單,擺在白色的骨瓷餐具里卻很精致。
看到景珩下樓,喻子昭擺好碗碟和筷子,露出一個笑容,說道:“先把這杯溫水喝了再吃飯?!?br/>
景珩點點頭,拿起杯子將水喝了,兩人開始用早餐。
喻子昭的廚藝不錯,而且很用心,粥應該是熬了很久,白米都煮爛了,景珩這么想著,不知不覺,一碗粥已經見底。
喻子昭很自然地接過他的碗,去廚房再給他盛了一碗粥。
第二碗景珩吃得很慢,他發現喻子昭吃什么都很小口,喝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咬包子也一口一小口的,看上去優雅又淑女。
清晨的陽光穿透玻璃,在她的臉上灑下一片柔和的微光,喻子昭的臉很白,皮膚又細膩,陽光一照,幾乎可以看見臉上的細微絨毛,同時眼底的青黑也變得明顯。
景珩終于開口打破沉默,“你以后晚上不要等我了?!?br/>
喻子昭知道景珩在觀察她,所以一直低著頭安靜地吃飯。聽到他這句話,在心里判斷了一下,他這大概是在關心自己,然后才微訝地抬起頭,用餐巾輕輕地拭了下嘴角,回道:“是我自己要等你的,你不用感到愧疚。”
景珩感覺被人察覺了心思,于是淡淡道:“隨便你。”
然后,又安靜了下來。
他們明明是夫妻,該是最親近的人,卻連交流都成問題。
直到上班離開,二人都沒有再講一句話。
喻子昭安靜地收拾著餐桌,她的動作十分優雅,神態嫻靜,娉婷的身影穿梭于餐廳與廚房之間,像一出靜默的電影。
景珩站在門口的屏風處,不露痕跡地看著在廚房忙碌的喻子昭,不知怎么,姚燁那句“一個女人肯為你洗手作羹湯,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又涌上心頭,他覺得喉嚨里有些哽,卻是什么都沒有說,悄然轉身離開。
感覺到膠著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終于消失,喻子昭不緊不慢地將最后一只碗用洗碗布擦干凈放進櫥柜中,然后摘掉手套,上樓換衣服、化妝。
喻子昭對于白襯衣有著近乎偏執的喜愛,更衣室里有一排依墻而設的架子上全是她各種款式、質地、面料的白襯衣,大都出自倫敦西區薩維爾街最頂級的裁縫之手。
不需要多費心思,白襯衣與黑西褲的經典搭配永遠不會出錯,雖說中規中矩了點,卻是因著喻子昭高挑纖瘦的身材生生穿出了幾分雜志封面的味道。
最后挑了一雙loafers,減輕了一些正式感,看著穿衣鏡里,衣著得體、妝容恬淡、宜室宜家的女人,喻子昭滿意地微微瞇了下眼,眼里極快地閃過一縷精光。
出門的時候,不意發現門口屏風處的柜臺上有一只小小的U盤,喻子昭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個高深莫測的弧度,然后她回去換了一雙黑色的尖頭細跟鞋,拿上U盤優哉游哉的出了門。
她沒有開車,而是走路。
清晨時分,可以看見不少早起上班的人,喻子昭住的這片別墅區叫梧桐麗景——B市有名的富人區,是景家在她和景珩結婚時買下的,他們結婚后一直住在這里,兩年來,喻子昭和里面的人不算熟絡,只限于點頭打招呼。
從他們住的地方到出小區,要走一段很長的路,除了保潔人員或者晨練的人,一般人都是開車經過,所以穿著套裝的喻子昭走在路上就有點顯眼了。
喻子昭很高,凈身高就有178,再加上她今天穿了一雙十公分高的高跟鞋,就更高了。保潔阿姨不知道偷偷看了她好幾眼,大概是這么高的姑娘比較不常見,就連晨練的人也側過頭打量她到底有多高。
喻子昭一臉泰然自若,閑庭信步倒像是在散步。
走了有一段路,一亮黑色的寶馬慢慢地停在了喻子昭身旁,阮明遠按下車窗,友好地詢問道:“喻小姐,早上好。怎么一個人走,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喻子昭停下腳步,眼神似不經意掃過車內,看見后座上的小女孩,回以微笑,“早上好,阮先生。你這是送女兒去幼兒園嗎?謝謝你的好意了,我自己去門口打車就好。”
“是送思嘉去幼兒園,不過是我姐姐的孩子。”兩句話,既回答了喻子昭的問題,同時解釋清了小女孩的身份。
后座的小女孩聽見自己名字,望向喻子昭,奶聲奶氣地回道:“是小舅舅哦,不是爸爸。”
阮明遠微微笑道:“我姐姐有事,把思嘉放在我這里幾天。她去幼兒園的時間還早,從這里到門口還有一段路,”說到這,阮明遠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喻子昭腳下的高跟鞋,才接著道:“要不我把你載到門口,你再打車吧?”
喻子昭朝小區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路上空空蕩蕩,的確還早,神色未變,她微笑著說出拒絕的話:“謝謝阮先生的好意,又不是太遠,就不麻煩你了,我可以自己走過去。”然后眨了眨眼睛,“還有,難道阮先生不知道高跟鞋是女人的居家必備嗎?”算是回了他剛才的那一眼。
“我以為像喻小姐這樣的身高已經不需要高跟鞋了。”阮明遠被拒絕了也不惱,十分紳士地跟她道別:“既然你執意要自己走過去,那我就先送思嘉去幼兒園了,再見。”
喻子昭一直維持著得體的微笑,“再見?!?br/>
“漂亮阿姨,再見哦。”車里的思嘉小朋友也跟著回了一句。
小插曲結束,喻子昭繼續往前走,穿著高跟鞋的她,有一種說不出的迫人氣場,加之她的面部輪廓是東方女人少有的深邃,若不是恬淡的妝容,會給人一種凌厲的感覺。
此刻,就這樣走在路上,卻平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于是她放緩了步子,微微頷首。
已經快到門口了啊,喻子昭不甚在意的想。
終于,在距門口還有二十米的地方,黑色的邁巴赫出現了。
景珩開著車都快到公司了,在等最后一個紅燈時,伸手摸了一下口袋,卻發現U盤不在,大概是在他望著喻子昭身影出神的時候落下的,那只U盤里有今早開會要用的資料,所以他調轉車頭回去拿,沒想到會在門口遇見喻子昭。
高挑的身材,極簡的著裝,優雅的步伐,他只一眼就認出了她,然后在自己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車子已經停在了她的身前。
于是他只好下車,眉頭微皺,“你的車呢?怎么不開車?”
喻子昭停下來,無波無瀾地聲音回道:“車子出了點問題,還沒拿去修。”
景珩瞥了眼喻子昭的高跟鞋,眉頭簇了一下,然后松開,不見痕跡,“今天我送你上班,你在這等等我,我要先回家拿一樣東西?!?br/>
喻子昭從包里拿出那只U盤,遞給景珩,“是這個嗎?你今早把U盤落在柜臺上了,我本來想去公司給你,沒想到你自己回來拿了,剛好現在給你?!?br/>
景珩接過U盤,直視著跟自己差不多身高的喻子昭,說:“謝謝,那現在就走吧?!彼_副駕駛的車門,示意喻子昭上去,同時不忘把手放在車門上方,防止她碰到頭。
喻子昭也不矯情,順從地上了車。
說來結婚都兩年了,她除了回景家和喻家以外坐景珩車的次數少的兩只手都可以數過來。
上車后,兩人照樣沒有話說,不過這次倒是景珩先開了口,“以后遇到這種事,你可以給我打電話。”
這種事?哪種事?車子壞了還是東西沒拿,景珩不明說,喻子昭也不問,只是微微側過頭,音色微涼:“我以為你不會喜歡我給你打電話?!?br/>
又是這種語氣,景珩覺得,他們之間或許真的沒法交流,遂回道:“也是,我們之間見了面都說不了幾句話。”
果然,車內又開始沉默。
二人似乎習慣了這種安靜地相處模式,反而和諧了一些。
在等一個紅燈時,景珩打開了車里的音樂,陳奕迅低沉醇厚的聲音流淌而出,是《煙味》,相較于eason別的歌,這首并不算太火。
但是喻子昭的目光閃了一下,這首歌還有粵語版,名字叫做——《裙下之臣》,她喜歡這個詞。
一路無話地開到了喻子昭的公司,她解開安全帶,雙腿并攏,先腳尖著地,然后身子探出車外,動作十分優雅地下了車。
轉過身,配上同樣優雅的微笑,她說:“謝謝,你路上開車小心,再見?!?br/>
景珩只略一頷首便驅車離開。
喻子昭沒有動,而是等景珩的車開走了,才轉身走進寫字樓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