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空氣很靜謐，整座城市都在熟睡，還沒有人注意到一封郵件被投遞到了很多人的郵箱里。
    收信人為濟(jì)仁醫(yī)院神經(jīng)外科的所有員工，還有院領(lǐng)導(dǎo)。
    內(nèi)容為丁立森陷害同事和學(xué)術(shù)造假的證據(jù)，音頻和截圖鐵證如山，足以終結(jié)丁立森的職業(yè)前途。
    可想而知明早將會在醫(yī)院引發(fā)多大的轟動，最離奇的是，這封郵件居然是丁立森本人的郵箱發(fā)送的。
    奚遲第二天清晨醒來，揉著酸脹的太陽穴，伸手去床頭柜拿手機(jī)，卻發(fā)現(xiàn)一杯水?dāng)[在旁邊。
    摸了一下是溫?zé)岬模烙嫴诺股蠜]多久。
    他喝了一口，感覺舒服多了。回想起昨天晚上，他被主任灌得不輕，似乎是霍言清來接他的。
    奚遲忽然神色凝滯住，被扶著的時候，因為感覺太熟悉，他精神完全松懈了下來，好像還靠著對方睡覺來著。
    他好像頭暈?zāi)垦５臅r候還把對方當(dāng)作霍聞澤了，應(yīng)該沒做什么奇怪的事或說什么奇怪的話吧？
    推開臥室門，霍言清正在往桌子上擺早餐，聽見聲響轉(zhuǎn)身，明朗的笑容中摻著一抹微不可聞的害羞。
    奚遲有點不自在地走上前道：“昨晚我喝多了，麻煩你了。”
    這下霍言清的眼神也向旁邊閃了閃：“沒事的，沒有麻煩。”
    “我昨天……應(yīng)該沒有耍酒瘋之類的吧？”他問道。
    “沒有，你很安靜。”
    霍言清說著，努力壓下去的畫面卻又自顧自跳出來，奚遲透著粉色的臉頰，在他視線中放大的淚痣，唇邊柔軟的觸感……
    奚遲看見他耳廓越來越紅，心里一緊，他昨天果然表現(xiàn)得太奇怪了，霍言清可是把他當(dāng)作親表哥的。
    “對了，哥，昨天沒來得及，恭喜你啊！”霍言清率先扯開了話題。
    “謝謝。”奚遲也松了口氣，跟他一起在桌邊坐下，“說不定是你的護(hù)身符生效了。”
    霍言清眼睛一彎。
    奚遲照常在手機(jī)上查閱了一下新郵件，眼神卻定在了屏幕上，神色繃緊了往下翻著。
    他看到郵件里丁立森曾經(jīng)破壞他數(shù)據(jù)的證據(jù)，甚至就在昨天，丁立森還在密謀讓他“棄權(quán)”，但中途似乎和黑客產(chǎn)生了分歧，以至于黑客反過來入侵了他的網(wǎng)絡(luò)，把他的秘密全部扒出來公之于眾。
    這應(yīng)該就是昨天丁立森突然離場的原因，這個神秘黑客算是無形中幫了他一個大忙。奚遲薄唇輕抿，覺得最近自己生活中的黑客濃度著實有些高。
    “怎么了？”霍言清看他表情變了，關(guān)切地問。
    奚遲對上他純粹的眼神，不想給他展示太多職場上勾心斗角的陰暗面，簡單說了幾句。
    “太好了，他也是罪有應(yīng)得。”霍言清評價道。
    “你們黑客，都這么有正義感么？”奚遲問。
    霍言清吸著豆?jié){，歪了歪頭：“反正我只對重要的人熱心。”
    奚遲又問起：“你的比賽也快到了吧？”
    “就是后天了，”霍言清滿眼期待，繼而又冒出來一點點不舍，“這兩天我可能要和隊友練習(xí)到很晚。”
    “加油。”奚遲鼓勵道，“這個比賽需要門票么？”
    霍言清驚喜道：“你想看嗎？”
    然后他馬上又不好意思起來：“那我肯定會超級緊張的，我不確定行不行，對手好多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隊伍，我們只是剛組起來的新人。”
    “你不想我去的話，我就不看了。”
    奚遲覺得要是增加霍言清的心理負(fù)擔(dān)，那就不好了。
    霍言清表情一怔，咬了兩下吸管，小聲說：“沒有現(xiàn)場觀眾，但是有直播。”
    奚遲忍不住想笑，心說小孩果然都是口是心非的。
    “哥，”霍言清眼睫低垂，忽然叫了他一聲，稍顯忐忑地問，“如果我贏了，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一個小愿望？”
    “什么愿望？”奚遲問。
    霍言清抬眼望向他：“我想和你一起去海洋館。”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霍言清的年齡喜歡海洋館也很合理。奚遲回想了下，他好像從來沒有去過海洋館，閑暇時光他大多是看書看論文，很少去這種人潮擁擠的地方。
    不過霍言清提出了這樣都不能算愿望的要求，去逛逛也不錯，他干脆地同意了。
    霍言清嘴角翹起來，彎起的笑眼像碧藍(lán)的海水一般干凈：“我真的超開心，我一定要贏！”
    兩個人坐著邊吃早飯邊聊了聊，奚遲感覺剛開始那一點曖昧已經(jīng)煙消云散了，氣氛又重回了純潔的兄弟情誼，他很滿意。
    但他不知道，他出門之后，霍言清摸著自己的嘴唇走了好久的神。
    一整天，神經(jīng)外科乃至全院里討論的熱點都集中在丁立森身上，所有人都覺得后背發(fā)涼。難以想象平時一表人才的同事，背地里懷著多少惡意。
    “三年前的事果然是丁立森這龜孫子搞的！”高昊邊啃包子，邊義憤填膺地說，“差點就把你害了，還好賤人自有天收。”
    安妍拌著自己的午餐沙拉，撇了撇嘴：“聽說他已經(jīng)自己申請離職了，弄了這么一出，國內(nèi)醫(yī)院肯定是沒有愿意接收他的了。”
    她瞟了奚遲一眼：“我怎么并沒有看出你開心呢，師弟？”
    奚遲想了想，他確實沒有特別高興的感覺，只是驚訝，好像這事離他很遙遠(yuǎn)。
    “我們奚道長是要升仙吶。”高昊搖頭晃腦地感慨，“也不知道有沒有能讓你生氣的事。”
    奚遲心說，那倒是有，霍聞澤就有讓他生氣的本領(lǐng)。
    “對了，”安妍問他，“昨天來接你的是你弟？怎么都沒聽說過，挺帥的啊，有女朋友沒？”
    奚遲難掩臉上的不自然：“應(yīng)該沒有。”
    “嘖嘖，安姐這是要老牛吃嫩草啊。”高昊賤兮兮地笑。
    安妍捶了他一拳，瞪過去：“我本來想替我妹妹問問不行嗎？”
    她掃著奚遲的表情，湊過去小聲問：“他不是你親表弟吧。”
    奚遲僵硬地?fù)u頭。
    安妍想到昨天那小帥哥看奚遲的眼神，又想到之前奚遲唇上曖昧的印跡，目光再掠過他面前的愛心便當(dāng)，笑容玩味起來：“野啊寶貝。”
    奚遲不用猜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清了清嗓子，低聲道：“不是那樣，你別往外亂說。”
    安妍做了個封口的手勢，心里也更確定了。
    她和奚遲從跟著一個導(dǎo)師開始，已經(jīng)認(rèn)識九年了。
    奚遲是一個只會走直線的人，因為兩點之間直線最短。少年時代，總是用清瘦的肩膀挎著書包，抄近路穿過一片小松林，從圖書館走到實驗室，落了一身的霜。
    恨不得腦門上貼一個——“不關(guān)心人類”，她那時候和別的同門一樣，覺得這男生太高冷了，很少找他說話。
    有一年跨年，她忘帶寢室鑰匙回實驗室拿，看見奚遲穿著白大褂，一個人在窩角落里做實驗，映襯著窗外倒計時的歡呼，顯得尤其孤獨。
    她把聚會打包的蛋糕隨手給了他一塊，奚遲沒想到有人會來，站起來禮貌而拘謹(jǐn)?shù)卣f了句“謝謝師姐”。
    第二天她過去，看見自己桌上放了杯奶茶，奚遲依然背對著她低頭專注地看顯微鏡，頓時覺得這人其實挺可愛。
    從同學(xué)到同事，她眼看著她師弟越來越冷靜持重，還沒見過他這樣耳根泛紅，眼神藏著慌張辯解什么。
    她覺得挺好的，如果有人能讓他產(chǎn)生劇烈的情緒，走點“彎路”，也不錯。
    霍言清下了決心要取勝，連著兩天，奚遲都沒察覺到他什么時候回來的，只有早飯的時候打了照面。
    黑客挑戰(zhàn)賽恰逢休息日，奚遲既然答應(yīng)了霍言清，就早早下了軟件，生疏地找了半天，才找到直播通道進(jìn)去。
    賽場里，大家印象中分分鐘可以盜取重大機(jī)密的頂尖黑客，大多穿著T恤或格子襯衫，看起來和普通程序員沒什么不同。
    但不少對手看到霍言清很意外。
    他們心中Orcas此人非常神秘，對名利不感興趣，真的像遨游在大海的虎鯨一樣自由，出手卻一擊必中。現(xiàn)在看到對方，穿著簡單的淺藍(lán)色衛(wèi)衣，純白色棒球帽和口罩遮擋下，只露出過分好看的眉眼，干凈清朗的氣質(zhì)看起來毫無威脅性。
    而比賽開始后，他們就徹底改觀了。
    首輪比賽由各戰(zhàn)隊自己出題，每隊一題投入賽池，然后隨意選擇其他隊的題目進(jìn)行破解，每題第一個解出的隊伍計150分，往后遞減。
    簡短的討論后，所有選手的眼睛都死盯住了自己的屏幕，手指在鍵盤上跳動著，耳邊只剩敲擊聲和隊友間偶爾的低聲討論。
    不到一個小時，忽然場內(nèi)傳來短促的電子提示音。
    大屏幕上閃過一行字：00:53:14——OFLN已攻破5號題目：Pwn：Central Park。
    排行榜上OFLN的排名躍至第一，率先拿下150分。
    OFLN是霍言清他們戰(zhàn)隊的名字，不少正在認(rèn)真解題的選手都向這邊看去，攝像機(jī)也移了過來。
    郭一亮正在激動地拍霍言清的肩膀，發(fā)現(xiàn)鏡頭在拍，霍言清比了個耶，彎起眼睛明朗一笑。
    直播平臺彈幕立馬翻了十倍。
    氣氛很快重回緊張，沒想到僅僅過了二十幾分鐘，那個代表解題成功的提示音再次響起。
    【01:21:46——OFLN已攻破2號題目：Reverse：DSA】
    現(xiàn)場開始嘈雜起來，不少選手變了臉色開始交頭接耳。
    所有人開始感到恐懼，意識到Orcas還有一個更為通用的名字——Killer whale。
    奚遲也覺得很出乎意料，霍言清做黑客的時候，有點兇。倒不是說表情有多猙獰，與之相反，霍言清還挺氣定神閑的，而是那種專注的眼神，藏著劃破空氣的利刃。
    他開始感受到，雖然霍言清和霍聞澤看起來千差萬別，但確實是同一個棱鏡的不同面。
    霍言清繼續(xù)大殺特殺，經(jīng)過3輪的比賽，倒計時結(jié)束時，最后的排名OFLN以100分的優(yōu)勢穩(wěn)居第一。
    歡呼聲中，主辦方工作人員過來跟霍言清他們隊說了幾句話。
    郭一亮激動得快哭了：“啊啊啊Moss科技的副總邀請我們吃飯！我是不是要走上人生巔峰了！”
    霍言清眼中也難掩激動，但卻說道：“你肯定能簽約的，你們?nèi)グ桑业认戮筒蝗チ恕！?br/>     “為什么？”郭一亮徹底呆住，“主角肯定是你呀。”
    霍言清笑得神采飛揚：“我要回去找我哥。”
    比賽結(jié)束后，奚遲馬上接到了霍言清的電話，說要和他一起慶祝。
    看他回來還需要時間，奚遲就打算先沖個澡換衣服。
    洗完正在擦頭發(fā)，他的手機(jī)卻突然響起。
    來電顯示是科室的總住院醫(yī)師，這個時間他打來，百分之九十九沒什么好事。
    他擦擦手接起來，對面立即急促地開始講道：“師兄，急診科請我們會診。男性患者，28歲，車禍所致多發(fā)傷，顱骨骨折，顱內(nèi)血腫伴腦疝，肝破裂，脾破裂……現(xiàn)在正在手術(shù)室做脾切除，病情危急，主任指名叫你去做開顱減壓術(shù)。”
    奚遲的臉色頓時嚴(yán)肅起來，看了一眼時間道：“好，我馬上過去，七點前到，你在旁邊么？先把病人頭顱CT結(jié)果拍給我看一下。”
    “我在，現(xiàn)在就拍。”對面一陣慌亂的窸窣聲，“對了，師兄，等會你來我出去接你，這個患者是咱們這兒一個有名富豪的兒子，本人又是個明星，現(xiàn)在樓下被圍得堵住了，警察都來了好幾個……”
    “知道了。”
    奚遲眉心擰著，拿了吹風(fēng)機(jī)，一邊迅速吹頭發(fā)一邊看手機(jī)上收到的CT圖像。
    到停車場時，奚遲才猛地想到，他和霍言清還有約。
    恰好是對方最想分享喜悅的時候，他感覺很愧疚。
    但沒有辦法，他給霍言清打了個電話，對面卻一直無人接聽。他只能發(fā)了條消息解釋，然后立即奔向醫(yī)院。
    到手術(shù)室時，床邊已經(jīng)被醫(yī)生護(hù)士圍了一圈。跟死神賽跑，每個人都神經(jīng)緊繃，靜得只能聽見手術(shù)器械的開合聲。
    而奚遲定在手術(shù)室門口，少見地沒有跟上節(jié)奏。
    臺上的人已經(jīng)因為車禍面目全非了，在病歷上看到的名字他卻十分熟悉。
    奚遲想起大學(xué)時同學(xué)們討論過的話題，也是不少醫(yī)生思考過的一個問題。
    如果你的仇人生命垂危，躺在你面前的手術(shù)臺上，等著你去救他。而你一個細(xì)微的操作，比如一個小線結(jié)的緊或松，就可以不留痕跡地決定他的生死，你會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