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昏迷醒來
    "醒了就好，看起來沒什么大礙。說正事，既然回來了還待在燕山做什么？當(dāng)真是想留在那做壓寨夫人嗎？"
    "......是、是、是是你兒子讓我待在那的呀。"面對這張恩威并重的臉，春風(fēng)不知不覺就口吃了起來，仿佛做了多大的虧心事般。
    "哦？"她應(yīng)了聲，舉步徘徊在春風(fēng)床前，若有所思，"是他帶你回來的。"
    "他？少主？！"春風(fēng)目瞪口呆。
    見老夫人點頭，她的心也跟著涼透。真的是他，那是不是代表剿滅燕山的事也與他有關(guān)？可是原因呢？他要的畫到手了，又怎么還會對那些無辜的人趕盡殺絕，真要?dú)⒁卜覆恢饶敲淳貌艅邮盅健?br/>     老夫人停下腳步，直視著春風(fēng)，那雙充斥著靈氣的眸子即便是染滿迷惑也透著矍鑠，看來精神恢復(fù)的不錯，"說正事，你那些外傷養(yǎng)幾日就好，這些天乖乖聽大夫和婢女的話，外頭涼風(fēng)也大，別亂走動，等傷養(yǎng)好就該成親了。"
    "成親？"春風(fēng)鸚鵡學(xué)舌般地重復(fù)著。
    少主是說過要娶她，她也的確答應(yīng)了，但事態(tài)不該這么草率發(fā)展的，至少該給她一個解釋吧。
    "怎么？忘了嗎？我向來說話算話，當(dāng)初答應(yīng)過你，只要這次跟燕山著之間的合作能愉快，我會做主，讓你嫁給我兒子。還是說你反悔了，不想嫁了？"
    "......沒有。"她想嫁，一如既往沒有絲毫動搖，只是......"可他們的合作不愉快啊，分明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們?yōu)槭裁催€要血屠燕山？老夫人，我想見他，想聽他親口給我一個理由。"
    "你該知道他現(xiàn)在不在驛風(fēng)山莊，燕山的事，與他無關(guān)，他也阻止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救出來。"
    春風(fēng)眨著眼，望進(jìn)那雙魅色瞳孔只瞧見了滿滿的真摯，不像是在說謊，可她仍舊覺得不對勁，"真的么？"
    "他是未來的夫君，是你自己選的，難道你連自己的選擇都質(zhì)疑嗎？"
    難道你連自己的選擇都質(zhì)疑嗎？
    這句話猶如佛家禪語般，讓春風(fēng)有恍悟的感覺。
    一路走來，她彷徨過、無措過、也曾質(zhì)疑過，直至最后在彥王墓中，他用恍如千年之初那個溫良少年才有純良眸色看她，對她說--我說過如若還能遇見，青山依舊笑春風(fēng)，對么？
    那一刻，春風(fēng)便知道那些猜忌很可笑、那些堅持很值得。
    于是，這份失而復(fù)得的幸福讓她懶得再去刨根究底。她安心養(yǎng)傷，安然待嫁，關(guān)于后來的燕山，貼身服侍她的婢女不厭其煩地去幫忙打探。聽說并沒有太大的傷亡，只是被燒毀的屋瓦需要重建；聽說大當(dāng)家兄臺四處尋找她，老夫人已經(jīng)派人送去消息。
    靜好的歲月隱隱昭示著塵埃落定的氣味。
    正月十五那一天，驛風(fēng)山莊張燈結(jié)彩，一片喜紅，賓客絡(luò)繹不絕，連連賀喜聲惹得前廳招待客人的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婢女小廝忙進(jìn)忙出，亂成一團(tuán)，偏又不亦樂乎。
    春風(fēng)被一群人按在妝臺前，咧著嘴露出白森森的牙傻笑，任由無數(shù)雙手在她臉上肆意妄為，搽鉛粉、涂胭脂、掃娥眉、描斜紅......成堆繁冗的步驟若換做平常春風(fēng)定是快睡著了，可今天她心情亢奮得很。
    "少主真的回來了么？"她伸手，不自覺地壓在胸前，天真以為這樣能抑制住小鹿亂撞似的心跳。水眸很不配合地胡亂眨著，透過模糊銅鏡，看她身后的婢女，問道。
    "春風(fēng)姑娘，這個問題你已經(jīng)問了幾千遍了，回來啦回來啦！都回來好幾天了，喜宴的賓客名單還是他親自篩選的呢。"婢女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耐著性子不厭其煩地回。
    "那他為什么都不來看我呢？"春風(fēng)可憐兮兮地嘟起嘴。
    清晰記得大約十天前，有個小廝送來一堆奇珍異寶、罕見良藥，說是少主帶回來的，都是那個"猩猩族"......哦，不對，是袁族的寶貝。從那天她便聽聞他回來了，可卻只是熙熙攘攘傳來他的消息，始終都沒看看望過她。
    "......這個問題我也回答了不下千遍哇！少主一回來就想往你屋子里跑，被老夫人攔下來了。哪有成親前還膩在一塊的，傳出去會被人笑話。新娘子、新娘子，當(dāng)然要"新"才合祖制啊。"
    "什么爛祖制啊。"春風(fēng)鼓起腮，嘴兒不屑輕撇，低聲咕噥。真是自欺欺人，分明已經(jīng)是"舊人"了還非得扮"新"。
    "呵呵......"惹得替她綰髻的婢女禁不住掩嘴嬌笑："春風(fēng)姑娘和少主還真配，連說的話都一樣。"
    "那當(dāng)然，他是我夫君啊，不跟我配難道還和你配哦。"驕傲揚(yáng)眉，春風(fēng)說的很得意。
    縱然話兒聽起來很欠打，可配上那副孩子氣的表情，硬生生逼出了嬌俏氣息，讓那些忙到現(xiàn)在的婢女都放松了幾分，跟著搖頭淺笑。
    待到艷紅嫁衣覆身后，春風(fēng)就開始緊張得再也說不出話了，只曉得有條紅得很是俗氣的帕子蓋在了她的頭上，渾渾噩噩地被人牽著坐到一旁。
    不過幾株香的時辰，她覺得仿似比那千年的等待還久。
    外頭乍然響起了吵鬧的聲音，鞭炮、喜樂、起哄。盡管因為緊張有些內(nèi)急，春風(fēng)還是保持尷尬笑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
    片刻后，有人攙著她起身。一眼望去，滿滿的紅，春風(fēng)只能瞧見腳下的風(fēng)景，有一雙雙鞋在視線之中竄來竄去，分不清誰是誰；有一堆鼓噪聲充斥在耳，仿佛這喜慶足以感染所有人。
    她步履蹣跚，滿心雀躍，任由旁人牽著她一步步往前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一字一句，他們的結(jié)局被誦讀得格外莊重。
    春風(fēng)羞赧頷首，彎起的嘴角勾勒甜膩笑容，喜帕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索性閉上眼，就要修成正果了，她頓覺有些許的恍惚，過往那些凌亂錯落的片段在片片賀喜聲中一一串聯(lián)了起來......
    光陰隨著記憶倒退回千年前。
    地府大亂，她只是個不愿墮入輪回的魂，順應(yīng)潮流逃了出來，無名無姓，甚至沒有形體，唯能趁著風(fēng)婆婆出場時隨風(fēng)四處遷徙。
    是翊圣元帥賜了她"笑春風(fēng)"這個名字，并讓她在仙氣裊繞的紫竹林安了家，試想渡她成仙。只是后來，或許誰都沒想到，觀音再也不來紫竹林了，日積月累，林間原本的仙氣被妖氣所替代。
    笑春風(fēng)只是其中一株紫竹，在浩瀚天地寰宇六界中渺小得幾乎可以忽略。
    那時的她無心無口也無眼，一味地想修煉成精隨后羽化成仙。
    漸漸，笑春風(fēng)有了眼，睜眼剎那，率先躍入眼簾的是那抹烏色，與四周明快的紫極不協(xié)調(diào)，烏色衣裳的主人有一雙很漂亮的眸，仰頭沖著她暖暖微笑。
    很久，真的很久，他日復(fù)一日從不說話，她也開不了口。
    春風(fēng)一直想問他，為什么那么多株紫竹，偏偏要站在她的面前。
    又漸漸，她能說話了，第一個聽到她聲音的仍是那個少年："你在等人嗎？"
    百年歲月只為了鋪墊這么一句開場白，現(xiàn)在想來，春風(fēng)忍不住笑出聲。
    之后的日子始終有他相陪，姐妹都說修煉枯燥又乏味，她體會不到。煩了有只魔陪著拌嘴，累了幫忙捶肩，餓了還給送吃的。她安然享用著他的寵溺，用完還會順便附上兩句咒罵話語，絲毫都不覺理虧。
    直至幻化成人形，春風(fēng)有了心，足夠銘記住有他陪在身邊的點點滴滴，嘴里總還會忍不住說他煩，可是那顆心從此戀上了這只魔......
    "少主，這個東西是給你揭喜帕用的。"
    耳畔響起婢女嬌嫩清脆的提點聲，也終于地將春風(fēng)從那些或悲或喜的回憶中拉回現(xiàn)實。
    喜帕下，她不安地抿了抿唇，透過密實的紅望去，一道英氣逼人的身影站在跟前。視線很朦朧，她看不清他的臉，更猜不透他此刻的表情，應(yīng)該是跟她一樣欣喜的吧。
    借著模糊輪廓，春風(fēng)依稀瞧見他右手握著喜秤，是散漫的姿態(tài)，秤尖又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左手手心，那氣勢看起來......像是手執(zhí)鞭子倨傲地等待著懲罰一只不聽話的寵物般。
    忽地，他慢慢逼近的腳步一頓，右手輕輕揚(yáng)起，那柄喜秤重重落地。
    "少主......"祖制啊祖制！婢女一頭霧水，對于面前這對沒有成過親的男女，她不介意一步步地教導(dǎo)，然而當(dāng)瞄到少主那張冷若寒霜的臉后，她迅速閉嘴。
    春風(fēng)喉頭略動，吞了吞口水。太不淡定了，竟然比她還猴急。
    須臾后，他沒有再靠近，嘴角動了動，冰涼眼眸環(huán)視四周候命的婢女們，而后下顎微揚(yáng)比向門口。
    大伙愣了些會，面面相覷，才了然地曖昧偷笑，相繼跑了出去，順便貼心地幫少主和少夫人鎖上房門。
    聽到陣陣細(xì)碎的腳步聲，感覺到屋子里只剩下他們倆，春風(fēng)難掩緊張地往后挪了挪身子，干咳了聲，打破了沉默："那個......你想尿尿么？他們說我頭上那個東西，一定要你來掀，你快點幫我弄掉，我們一起去尿尿吧。"
    "嘖嘖，你總是那么煞風(fēng)景。"
    他開口了，語態(tài)戲謔，嗓音冰涼感覺不出絲毫溫度。
    這聲音......春風(fēng)倏地瞪大眼，在臉上綻放了好些天的笑容頃刻凋零。
    尚還沒反映過來，他手一抬，那方喜帕被用力扯了下來，舉止間透顯著粗暴與不耐。
    春風(fēng)抬眸，當(dāng)望見那張臉后，剛才那荒唐的猜測得到了驗證......這個人，眼前的人，同她叩拜天地高堂的夫君，不是青山，是小光！
    洞房夜
    滿屋灼眼的紅，喜慶祥和下仍是透著掩不住的瘡痍。
    這是場可笑的婚禮，可當(dāng)繁華喧囂落盡，演繹到這無可挽回的地步，任是誰都笑不出聲。
    昏黃燭火混合著窗外流瀉進(jìn)來的盈盈月色，把眼前男人的臉映照得分外森冷。他唇角揚(yáng)出漂亮弧度，看起來心情似乎不錯，那一身絢白長袍與周遭的氣氛極不相稱，袖口挽起至手肘，透著一股頹靡疲累的氣息。
    "小光？"相視許久，春風(fēng)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興許是繁冗的規(guī)矩讓她忙得連水都顧不上喝的緣故，從喉嚨間擠出的嗓音干澀又喑啞。
    邊問，她還邊不知死活地伸手用力扯著他的臉。易容術(shù)？惡作劇？鬧洞房的新法子？各種假設(shè)在春風(fēng)腦中不斷涌現(xiàn)，她甚至夸張地懷疑青山和小光會不會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在耍著她玩。
    那一副實打?qū)嵉难跗つ摇ⅹ?dú)一無二的誘惑狐媚相，一再證明他真的是小光。
    只是為什么，在那雙熟悉的眼眸里找不到初見時的親和笑意？離得那么近，竟也沒有那股唯他才有獨(dú)特龍腦香？
    "你也可以叫我明月光，或者......夫君。"他垂眸，揮開了那雙仍舊在他臉上為所欲為的惱人爪子。
    明月光？夫君？
    層層不斷疊加的謎團(tuán)，她沒心思去纏繞。眼下，春風(fēng)只在乎一點，"為什么是你？"
    "你說的，想要跟我私奔，做對神仙眷侶。怎么？什么都如了你的愿，還不開心嗎？"他神情依舊冷然，眼神空洞恍惚地囈語，指腹輕柔地摩挲著她的唇。腦中，不斷浮現(xiàn)方才揭帕剎那，尚還來不及被她收斂住的如花笑靨。
    "那是因為......因為......"春風(fēng)語塞，想要把一切解釋清楚，卻又發(fā)現(xiàn)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去形容那一連串的烏龍事件。簡簡單單的"誤會"二字，顯得太過無力蒼白。
    "因為青山？"
    微笑！他竟然還能若無其事、淡若清風(fēng)地微笑打斷她，幫她解釋。
    那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也沒必要再吞吞吐吐吧，總不能讓這種荒唐事繼續(xù)錯下去。想著，春風(fēng)驀地起身，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扯下了頭上那堆繁復(fù)發(fā)飾，"既然你什么都清楚，那我們也別玩這種成親辦家家的游戲了，我是不清楚你們到底在搞什么啦，也許他有苦衷？不管怎樣，總之戲演完了，我能見青山了嗎？"
    那些華麗卻又與她的靈氣全然無法契合的飾品被粗暴扯下，掙開了束縛的青絲如瀑般滑落，靜靜垂在肩側(cè)，嵌在額間的梅型花鈿更添妖冶。盈亮的眸子閃著讓他不想去正視的苛求，見青山？這件事與今夜的主題有關(guān)嗎？
    回想當(dāng)初他玩心大起隨手救下她時的模樣，衣著古怪、行為乖張、連采花賊都下不了手，眼下的她儼然已蛻變，甚至連心都變得面目全非。
    "你的確不用搞明白這些事。"小光微微偏過頭，右手抬起落在她的后腦，穿過她的發(fā)，抿唇冷佞地笑，"只要清楚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娘子，往后，青山這個人與你再無瓜葛。"
    "......你到底是誰？"狀況很復(fù)雜，但春風(fēng)至少意識到這不是游戲、更不是演戲。
    "你男人。"
    簡明扼要的答案讓她無言以對，小光也完全沒想要她搭話，兀自傾身靠向她，嗅著發(fā)間傳來的素雅馨香，噙著一抹壞笑，他指尖抬了抬，替她將礙眼的發(fā)攏到耳后。從她嘴里吐出來的話很傷人，他無法假裝沒聽到，更不舍得弄聾自己或是毒啞她，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無暇再去想那些與迤邐春宵無關(guān)的人事物。
    于是，性感薄唇故意若有似無的擦過她的耳垂，糯軟的舌尖帶著挑逗意味地在她耳廓邊一掃而過，隨即，滿足地聽著她的抽氣聲，饜足的哂笑呢喃："你知道嗎？我一直有個愿望。"
    "什、什么？"春風(fēng)感覺到被危險氣味包裹住，她想逃，逃離這個陰晴不定又神秘莫測的男人。
    顯然，小光不會讓她如愿，原先撫在她后腦勺的手收回，轉(zhuǎn)而，稍一用力便將她推倒在床上。春風(fēng)剛想掙扎著爬起來，就見他很有先見之明地傾壓而下，握住她的雙手高舉過頭頂，牢牢桎梏住。
    幾絲凌亂的額發(fā)隨著他的動作垂下，肆無忌憚地在她眉心撩撥著，冷冽的眸半寐，居高臨下地看她，答道："很想讓你親自驗證下我到底是不是不舉......"
    綿長沁軟的尾音隱沒在交纏的唇齒間，趁春風(fēng)慌亂失神的剎那，他迅速準(zhǔn)確地虜獲她的唇，熟練得讓她壓根來不及避讓。不同于那一晚林間纏綿蜜意的吻，這一次是啃咬，更像是種懲罰。
    要想讓一個愛偷腥又不著家的女人銘記住他的味道，很難。他不介意屈尊紆貴去迎合取悅她，如果她愛玩半推半就，他也可以強(qiáng)勢主導(dǎo)。然而，帶著連連嬌喘渾濁呼吸卻又很不誠實地死命掙扎，算是什么意思？
    他的滋味就有那么難以下咽嗎？
    "給我。"巧妙地用手肘限制住那顆不安分的腦袋，讓她無處可逃后，他才稍稍放松心神，輕咬她的唇瓣，含糊不清地喃語。
    語態(tài)間滿溢出高漲欲望和懇求。男女間懸殊的力量足以讓他輕而易舉強(qiáng)要了她，可終究還是不想在她心底留下卑劣的痕跡。反正已經(jīng)沒有出息可言，一見她便忘了先前想好的種種泄憤方法，對上那雙不懂媚惑偏又迫人心魂的眸子后，僅能想到"不計前嫌"四字；那再退一步，放下身段去討歡又如何？既已是夫妻，那全當(dāng)是角色互換閨房樂趣也沒差。
    偏巧對手就是執(zhí)拗地不領(lǐng)他這盛情，趁他虛軟索愛之際，倉皇逃開他唇，漲紅著臉，貪婪呼吸，還好心地提出建議："我......我給你介紹其他人選來驗證，可好？"
    "嗯？"小光隱忍著慍色，難得好脾氣地蹙神回應(yīng)。
    "那個......明蘭啊，你找她哇，人家是花魁，就算你當(dāng)真不舉，說不定也能把你治好，比我有效......"春風(fēng)一心只想可以兩全地掙脫出這種困局，絲毫沒意識到這種胡亂抓人墊背、不理會兩方當(dāng)事人感受的行徑都多傷人。
    "你覺得我會碰跟他上過床的女人嗎？"
    "我也跟他上過床！"緊急之下，她脫口而出，后果如何沒空斟酌。
    原本就一觸即發(fā)的怒意在她完全不經(jīng)大腦過濾的一句話下，頃刻決堤。小光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妥協(xié)有多可笑，慎重對待這場一廂情愿的婚禮、視她如從此相守一生的妻、不想傷到她而強(qiáng)忍著欲望循序漸進(jìn)......結(jié)果呢？她就差沒直白地告訴他"你來晚了，下輩子請早"。
    不是不知道她滿心以為自己嫁的是青山才會這般期待成親，可他選擇了在成親前幾天用忙碌來逼自己去學(xué)會掩耳盜鈴。
    至少，她也曾經(jīng)不眠不休地照顧過他，用恬然又依賴的姿態(tài)一聲聲喚著他"死鬼"，頂著千年的幌子說要相守私奔，這一切縱然是認(rèn)錯人了，就未曾投入過半分真情嗎？倘若不是帶著這份僥幸，小光不會為她做那么多，甚至一次次連命都不要的救她；更不會非用計娶她不可，原是想幫她做個決斷，可顯然這場婚禮像把劍，劍刃是對準(zhǔn)他的。
    既然如此，那還裝什么圣人，他不介意春風(fēng)已非完璧，但很介意她的身上、心底一直殘留著別人的痕跡。那種無形的東西洗不去？無所謂，他可以去覆蓋。
    同樣的夜，不同的光景。
    遠(yuǎn)在邊陲的雪域，夜寒刺骨，玉衡雪山上更是人煙稀少。
    聽說曾在江湖上呼風(fēng)喚雨的玉衡派主公歸隱于此？聽說玉衡派主公收藏了一堆奇珍異寶......絕世美女？聽說即便是不再理江湖中事，玉衡派仍然能隨手翻云覆雨？江湖傳言需要打上大大的問號。
    近來又涌出一則傳聞--沉寂十多年的玉衡派又一次掀起腥風(fēng)血雨，頭一個遭殃的就是燕山。
    玉衡派為何會挑上燕山？
    比較野史的說法是燕山私藏了他們家少主欽點的少夫人，于是，公公想媳婦了，就直接派人去把那鏟平，帶媳婦回家過年；比較正史的說法是玉衡派少主和燕山大當(dāng)家聯(lián)手闖彥王墓，雖說有同生共死的感情，但比不上分贓不勻的憤怒。
    面對種種傳言，玉衡派主公皆不為所動，只吩咐說萬萬不能傳進(jìn)少主耳中。
    終究還是防不勝防，誰都沒料到，華遙那么輕易就會找到玉衡派，差一點連興師問罪這個步驟都省略，直接讓青山去見閻王。
    當(dāng)晚飛雪連天，偌大的正殿卻宛如人間仙境，至少對所有男人來說是這樣的。歌舞升平、肉林酒海，一陣陣悅耳的嬌笑聲傳出。
    坐在高臺正位上的男人已不惑之年，媚惑的鳳眸輕瞇出迷離色彩，極富個性的絡(luò)腮胡仍舊掩不住俊朗面容，咖色狐裘將他從頭到腳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可臉頰上仍有凜冽寒風(fēng)留下的皴痕略微泛紅，在眼下這場景看來更像是被明媚春光激得熱血澎湃。
    他坐姿散漫，身子微微前傾，無視于環(huán)擁在左右的那一堆環(huán)肥燕瘦，徑自支頷凝眸鎖住底下賣力演出的舞妓。
    "看上她了？"最為肆無忌憚纏坐在他腿上的女人秀眉一挑。
    "哪來的？"他不動聲色，若無其事地問。
    "不知道，底下人挑的吧......"
    "真丑！"他終于忍不住，張了張嘴擲下評論。雖說這對女孩子來說是挺致命的打擊，可是長成這樣還賣弄風(fēng)騷來污染他的視覺未免太過分了。
    "啊？"靠坐在他身上的女子顯然沒反映過來，人家姑娘分明戴著厚實的面紗，他連這樣都能窺得廬山真面目？
    "你說，我那個沒出息的兒子擅自幫我挑的那個兒媳，會不會比她更丑？"全然不理會旁人的驚訝，他自顧自地繼續(xù)說。
    "......"女人無言以對，聰明人都知道不要涉足他們父子間的戰(zhàn)事。
    "笑春風(fēng)......你聽聽，這名字就夠難聽的，美人一般都叫如煙如花如夢，就連云宿都說是個下等貨色。我司家血脈就要被污染了，要我怎么接受？"
    "我......"
    "都說紅顏禍水，那個沒出息的要真被紅顏禍了，好歹也算是個過不了美人關(guān)的英雄。被個下等貨色迷得沒方向，讓我這個為父的情何以堪？！"
    歌聲依舊，美色嬌嬈，唯獨(dú)沒有人搭理他。
    他不悅地用力掐了下懷里美人的小蠻腰，呵著氣低哼，"你做什么不理我，看不出來我現(xiàn)在很需要安慰嗎？"
    "......"天地良心，是他壓根就沒給她說話的機(jī)會啊！害她還以為，擁有一顆玻璃心的主公只是想找個稱職的聽眾而已，"機(jī)機(jī)，你太杞人憂天了，兒孫自有兒孫福，能讓青山認(rèn)定的女人怎么會差。就算、就算容貌當(dāng)真不怎樣，也一定有獨(dú)特之處......"
    "你能不能連名帶姓叫我？司機(jī)！是司機(jī)！"機(jī)機(jī)？真他娘的難聽！
    他正專注地為一個簡單稱呼而糾結(jié)，樂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正殿外隨從慌亂顫抖的聲音，"少主，我還沒通報呢。主公交代說他很忙，任何人都不見......少主，你理我一下呀！"
    隨從試圖阻攔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越來越輕，等到徹底消聲的時候，青山已經(jīng)堂而皇之地站在主公跟前，身旁還跟著兩個氣勢洶洶的陌生男人，四周噤若寒蟬。
    "是你派人去燕山的？"青山蹙眉環(huán)視著暗香涌動胭脂撲面的正殿，抬眸，開門見山直切重點。
    "你沒看見我正在忙嗎？"那么多女人要哄要陪，他真的很忙。
    "把我女人折騰到生死不明，你以為我會讓你逍遙嗎？"
    "嘖嘖，你這孩子報復(fù)心真重。"司家爹爹依舊不慌不亂地支著頭，似是而非地哼笑，"像我這種玻璃心的人又怎么會去大開殺戒......"
    "是不是你？"懶得同他在無意義的問題上周旋，青山緊握住話題重點。
    "不是。"相較與方才的絮叨，這一回，司家爹爹走上簡約路線。
    "撥點人給我，我要下山。"得到答案后，青山不疑有他，松了口氣，迅速做出決斷。畢竟血濃于水，他很了解自己的爹，倘若此事與玉衡派有關(guān)，爹的個性是不會否認(rèn)的。
    "你應(yīng)該知道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眉端暗顫，司家爹爹推開了懷里的女人，使了眼色，一殿的閑雜人等識相退下。
    "那又如何？有比她更重要的嗎？"青山用不容置疑地態(tài)度反問。
    司家爹爹很懊惱，他時常想倘若生的是女兒多好，會纏著他撒嬌，怎么也比這生硬的兒子來得討巧。就算生兒生女沒得挑，他苦思反省打青山小時候起，就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地把他拉扯大，結(jié)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這沒出息的有了女人就忘了爹！
    考慮到遺傳因素，他忍了這口氣，卻又不愿看他去自找罪受，"這件事究竟是誰做的，你心里多半有了答案。青山，天下女人何其多，就說我們玉衡派里，你看上哪個隨便挑，爹都由著你，犯得著偏要和他去搶那一個嗎？"
    "那你又犯得著為了驛風(fēng)山莊那個老夫人一再退讓么？"
    被堵得無話可說，司家爹爹沒趣地摸了摸鼻子，一番思量，打算品嘗下縱容兒子的滋味："要下山可以，不過帶上云宿。"
    "玉衡派其他人都死光了么？"誰都可以，唯獨(dú)司云宿，他避之不及。
    "嗯，死光了。讓云宿跟著你或者留在這好好做你的少主，自己選。"
    這種選擇題答案很明顯，當(dāng)晚青山便只能帶上云宿和燕山眾人一塊下山。面對華遙咄咄逼人的懷疑與敵意，他不想理會，百口莫辯的事說再多都是徒勞，唯有把真相擺在彼此面前。
    然而，即便此行是奔赴驛風(fēng)山莊而去，甚至連爹都覺得此事是小光所為，青山卻始終覺得可疑。按華陽的說法，春風(fēng)差點喪命，倘若是他，會對她痛下殺手嗎？
    又或許，只是潛意識里期望不要與小光刀劍相向而已。
    第41章昏迷醒來
    "醒了就好，看起來沒什么大礙。說正事，既然回來了還待在燕山做什么？當(dāng)真是想留在那做壓寨夫人嗎？"
    "......是、是、是是你兒子讓我待在那的呀。"面對這張恩威并重的臉，春風(fēng)不知不覺就口吃了起來，仿佛做了多大的虧心事般。
    "哦？"她應(yīng)了聲，舉步徘徊在春風(fēng)床前，若有所思，"是他帶你回來的。"
    "他？少主？！"春風(fēng)目瞪口呆。
    見老夫人點頭，她的心也跟著涼透。真的是他，那是不是代表剿滅燕山的事也與他有關(guān)？可是原因呢？他要的畫到手了，又怎么還會對那些無辜的人趕盡殺絕，真要?dú)⒁卜覆恢饶敲淳貌艅邮盅健?br/>     老夫人停下腳步，直視著春風(fēng)，那雙充斥著靈氣的眸子即便是染滿迷惑也透著矍鑠，看來精神恢復(fù)的不錯，"說正事，你那些外傷養(yǎng)幾日就好，這些天乖乖聽大夫和婢女的話，外頭涼風(fēng)也大，別亂走動，等傷養(yǎng)好就該成親了。"
    "成親？"春風(fēng)鸚鵡學(xué)舌般地重復(fù)著。
    少主是說過要娶她，她也的確答應(yīng)了，但事態(tài)不該這么草率發(fā)展的，至少該給她一個解釋吧。
    "怎么？忘了嗎？我向來說話算話，當(dāng)初答應(yīng)過你，只要這次跟燕山著之間的合作能愉快，我會做主，讓你嫁給我兒子。還是說你反悔了，不想嫁了？"
    "......沒有。"她想嫁，一如既往沒有絲毫動搖，只是......"可他們的合作不愉快啊，分明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們?yōu)槭裁催€要血屠燕山？老夫人，我想見他，想聽他親口給我一個理由。"
    "你該知道他現(xiàn)在不在驛風(fēng)山莊，燕山的事，與他無關(guān)，他也阻止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救出來。"
    春風(fēng)眨著眼，望進(jìn)那雙魅色瞳孔只瞧見了滿滿的真摯，不像是在說謊，可她仍舊覺得不對勁，"真的么？"
    "他是未來的夫君，是你自己選的，難道你連自己的選擇都質(zhì)疑嗎？"
    難道你連自己的選擇都質(zhì)疑嗎？
    這句話猶如佛家禪語般，讓春風(fēng)有恍悟的感覺。
    一路走來，她彷徨過、無措過、也曾質(zhì)疑過，直至最后在彥王墓中，他用恍如千年之初那個溫良少年才有純良眸色看她，對她說--我說過如若還能遇見，青山依舊笑春風(fēng)，對么？
    那一刻，春風(fēng)便知道那些猜忌很可笑、那些堅持很值得。
    于是，這份失而復(fù)得的幸福讓她懶得再去刨根究底。她安心養(yǎng)傷，安然待嫁，關(guān)于后來的燕山，貼身服侍她的婢女不厭其煩地去幫忙打探。聽說并沒有太大的傷亡，只是被燒毀的屋瓦需要重建；聽說大當(dāng)家兄臺四處尋找她，老夫人已經(jīng)派人送去消息。
    靜好的歲月隱隱昭示著塵埃落定的氣味。
    正月十五那一天，驛風(fēng)山莊張燈結(jié)彩，一片喜紅，賓客絡(luò)繹不絕，連連賀喜聲惹得前廳招待客人的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婢女小廝忙進(jìn)忙出，亂成一團(tuán)，偏又不亦樂乎。
    春風(fēng)被一群人按在妝臺前，咧著嘴露出白森森的牙傻笑，任由無數(shù)雙手在她臉上肆意妄為，搽鉛粉、涂胭脂、掃娥眉、描斜紅......成堆繁冗的步驟若換做平常春風(fēng)定是快睡著了，可今天她心情亢奮得很。
    "少主真的回來了么？"她伸手，不自覺地壓在胸前，天真以為這樣能抑制住小鹿亂撞似的心跳。水眸很不配合地胡亂眨著，透過模糊銅鏡，看她身后的婢女，問道。
    "春風(fēng)姑娘，這個問題你已經(jīng)問了幾千遍了，回來啦回來啦！都回來好幾天了，喜宴的賓客名單還是他親自篩選的呢。"婢女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耐著性子不厭其煩地回。
    "那他為什么都不來看我呢？"春風(fēng)可憐兮兮地嘟起嘴。
    清晰記得大約十天前，有個小廝送來一堆奇珍異寶、罕見良藥，說是少主帶回來的，都是那個"猩猩族"......哦，不對，是袁族的寶貝。從那天她便聽聞他回來了，可卻只是熙熙攘攘傳來他的消息，始終都沒看看望過她。
    "......這個問題我也回答了不下千遍哇！少主一回來就想往你屋子里跑，被老夫人攔下來了。哪有成親前還膩在一塊的，傳出去會被人笑話。新娘子、新娘子，當(dāng)然要"新"才合祖制啊。"
    "什么爛祖制啊。"春風(fēng)鼓起腮，嘴兒不屑輕撇，低聲咕噥。真是自欺欺人，分明已經(jīng)是"舊人"了還非得扮"新"。
    "呵呵......"惹得替她綰髻的婢女禁不住掩嘴嬌笑："春風(fēng)姑娘和少主還真配，連說的話都一樣。"
    "那當(dāng)然，他是我夫君啊，不跟我配難道還和你配哦。"驕傲揚(yáng)眉，春風(fēng)說的很得意。
    縱然話兒聽起來很欠打，可配上那副孩子氣的表情，硬生生逼出了嬌俏氣息，讓那些忙到現(xiàn)在的婢女都放松了幾分，跟著搖頭淺笑。
    待到艷紅嫁衣覆身后，春風(fēng)就開始緊張得再也說不出話了，只曉得有條紅得很是俗氣的帕子蓋在了她的頭上，渾渾噩噩地被人牽著坐到一旁。
    不過幾株香的時辰，她覺得仿似比那千年的等待還久。
    外頭乍然響起了吵鬧的聲音，鞭炮、喜樂、起哄。盡管因為緊張有些內(nèi)急，春風(fēng)還是保持尷尬笑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
    片刻后，有人攙著她起身。一眼望去，滿滿的紅，春風(fēng)只能瞧見腳下的風(fēng)景，有一雙雙鞋在視線之中竄來竄去，分不清誰是誰；有一堆鼓噪聲充斥在耳，仿佛這喜慶足以感染所有人。
    她步履蹣跚，滿心雀躍，任由旁人牽著她一步步往前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一字一句，他們的結(jié)局被誦讀得格外莊重。
    春風(fēng)羞赧頷首，彎起的嘴角勾勒甜膩笑容，喜帕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索性閉上眼，就要修成正果了，她頓覺有些許的恍惚，過往那些凌亂錯落的片段在片片賀喜聲中一一串聯(lián)了起來......
    光陰隨著記憶倒退回千年前。
    地府大亂，她只是個不愿墮入輪回的魂，順應(yīng)潮流逃了出來，無名無姓，甚至沒有形體，唯能趁著風(fēng)婆婆出場時隨風(fēng)四處遷徙。
    是翊圣元帥賜了她"笑春風(fēng)"這個名字，并讓她在仙氣裊繞的紫竹林安了家，試想渡她成仙。只是后來，或許誰都沒想到，觀音再也不來紫竹林了，日積月累，林間原本的仙氣被妖氣所替代。
    笑春風(fēng)只是其中一株紫竹，在浩瀚天地寰宇六界中渺小得幾乎可以忽略。
    那時的她無心無口也無眼，一味地想修煉成精隨后羽化成仙。
    漸漸，笑春風(fēng)有了眼，睜眼剎那，率先躍入眼簾的是那抹烏色，與四周明快的紫極不協(xié)調(diào)，烏色衣裳的主人有一雙很漂亮的眸，仰頭沖著她暖暖微笑。
    很久，真的很久，他日復(fù)一日從不說話，她也開不了口。
    春風(fēng)一直想問他，為什么那么多株紫竹，偏偏要站在她的面前。
    又漸漸，她能說話了，第一個聽到她聲音的仍是那個少年："你在等人嗎？"
    百年歲月只為了鋪墊這么一句開場白，現(xiàn)在想來，春風(fēng)忍不住笑出聲。
    之后的日子始終有他相陪，姐妹都說修煉枯燥又乏味，她體會不到。煩了有只魔陪著拌嘴，累了幫忙捶肩，餓了還給送吃的。她安然享用著他的寵溺，用完還會順便附上兩句咒罵話語，絲毫都不覺理虧。
    直至幻化成人形，春風(fēng)有了心，足夠銘記住有他陪在身邊的點點滴滴，嘴里總還會忍不住說他煩，可是那顆心從此戀上了這只魔......
    "少主，這個東西是給你揭喜帕用的。"
    耳畔響起婢女嬌嫩清脆的提點聲，也終于地將春風(fēng)從那些或悲或喜的回憶中拉回現(xiàn)實。
    喜帕下，她不安地抿了抿唇，透過密實的紅望去，一道英氣逼人的身影站在跟前。視線很朦朧，她看不清他的臉，更猜不透他此刻的表情，應(yīng)該是跟她一樣欣喜的吧。
    借著模糊輪廓，春風(fēng)依稀瞧見他右手握著喜秤，是散漫的姿態(tài)，秤尖又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左手手心，那氣勢看起來......像是手執(zhí)鞭子倨傲地等待著懲罰一只不聽話的寵物般。
    忽地，他慢慢逼近的腳步一頓，右手輕輕揚(yáng)起，那柄喜秤重重落地。
    "少主......"祖制啊祖制！婢女一頭霧水，對于面前這對沒有成過親的男女，她不介意一步步地教導(dǎo)，然而當(dāng)瞄到少主那張冷若寒霜的臉后，她迅速閉嘴。
    春風(fēng)喉頭略動，吞了吞口水。太不淡定了，竟然比她還猴急。
    須臾后，他沒有再靠近，嘴角動了動，冰涼眼眸環(huán)視四周候命的婢女們，而后下顎微揚(yáng)比向門口。
    大伙愣了些會，面面相覷，才了然地曖昧偷笑，相繼跑了出去，順便貼心地幫少主和少夫人鎖上房門。
    聽到陣陣細(xì)碎的腳步聲，感覺到屋子里只剩下他們倆，春風(fēng)難掩緊張地往后挪了挪身子，干咳了聲，打破了沉默："那個......你想尿尿么？他們說我頭上那個東西，一定要你來掀，你快點幫我弄掉，我們一起去尿尿吧。"
    "嘖嘖，你總是那么煞風(fēng)景。"
    他開口了，語態(tài)戲謔，嗓音冰涼感覺不出絲毫溫度。
    這聲音......春風(fēng)倏地瞪大眼，在臉上綻放了好些天的笑容頃刻凋零。
    尚還沒反映過來，他手一抬，那方喜帕被用力扯了下來，舉止間透顯著粗暴與不耐。
    春風(fēng)抬眸，當(dāng)望見那張臉后，剛才那荒唐的猜測得到了驗證......這個人，眼前的人，同她叩拜天地高堂的夫君，不是青山，是小光！
    洞房夜
    滿屋灼眼的紅，喜慶祥和下仍是透著掩不住的瘡痍。
    這是場可笑的婚禮，可當(dāng)繁華喧囂落盡，演繹到這無可挽回的地步，任是誰都笑不出聲。
    昏黃燭火混合著窗外流瀉進(jìn)來的盈盈月色，把眼前男人的臉映照得分外森冷。他唇角揚(yáng)出漂亮弧度，看起來心情似乎不錯，那一身絢白長袍與周遭的氣氛極不相稱，袖口挽起至手肘，透著一股頹靡疲累的氣息。
    "小光？"相視許久，春風(fēng)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興許是繁冗的規(guī)矩讓她忙得連水都顧不上喝的緣故，從喉嚨間擠出的嗓音干澀又喑啞。
    邊問，她還邊不知死活地伸手用力扯著他的臉。易容術(shù)？惡作劇？鬧洞房的新法子？各種假設(shè)在春風(fēng)腦中不斷涌現(xiàn)，她甚至夸張地懷疑青山和小光會不會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在耍著她玩。
    那一副實打?qū)嵉难跗つ摇ⅹ?dú)一無二的誘惑狐媚相，一再證明他真的是小光。
    只是為什么，在那雙熟悉的眼眸里找不到初見時的親和笑意？離得那么近，竟也沒有那股唯他才有獨(dú)特龍腦香？
    "你也可以叫我明月光，或者......夫君。"他垂眸，揮開了那雙仍舊在他臉上為所欲為的惱人爪子。
    明月光？夫君？
    層層不斷疊加的謎團(tuán)，她沒心思去纏繞。眼下，春風(fēng)只在乎一點，"為什么是你？"
    "你說的，想要跟我私奔，做對神仙眷侶。怎么？什么都如了你的愿，還不開心嗎？"他神情依舊冷然，眼神空洞恍惚地囈語，指腹輕柔地摩挲著她的唇。腦中，不斷浮現(xiàn)方才揭帕剎那，尚還來不及被她收斂住的如花笑靨。
    "那是因為......因為......"春風(fēng)語塞，想要把一切解釋清楚，卻又發(fā)現(xiàn)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去形容那一連串的烏龍事件。簡簡單單的"誤會"二字，顯得太過無力蒼白。
    "因為青山？"
    微笑！他竟然還能若無其事、淡若清風(fēng)地微笑打斷她，幫她解釋。
    那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也沒必要再吞吞吐吐吧，總不能讓這種荒唐事繼續(xù)錯下去。想著，春風(fēng)驀地起身，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扯下了頭上那堆繁復(fù)發(fā)飾，"既然你什么都清楚，那我們也別玩這種成親辦家家的游戲了，我是不清楚你們到底在搞什么啦，也許他有苦衷？不管怎樣，總之戲演完了，我能見青山了嗎？"
    那些華麗卻又與她的靈氣全然無法契合的飾品被粗暴扯下，掙開了束縛的青絲如瀑般滑落，靜靜垂在肩側(cè)，嵌在額間的梅型花鈿更添妖冶。盈亮的眸子閃著讓他不想去正視的苛求，見青山？這件事與今夜的主題有關(guān)嗎？
    回想當(dāng)初他玩心大起隨手救下她時的模樣，衣著古怪、行為乖張、連采花賊都下不了手，眼下的她儼然已蛻變，甚至連心都變得面目全非。
    "你的確不用搞明白這些事。"小光微微偏過頭，右手抬起落在她的后腦，穿過她的發(fā)，抿唇冷佞地笑，"只要清楚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娘子，往后，青山這個人與你再無瓜葛。"
    "......你到底是誰？"狀況很復(fù)雜，但春風(fēng)至少意識到這不是游戲、更不是演戲。
    "你男人。"
    簡明扼要的答案讓她無言以對，小光也完全沒想要她搭話，兀自傾身靠向她，嗅著發(fā)間傳來的素雅馨香，噙著一抹壞笑，他指尖抬了抬，替她將礙眼的發(fā)攏到耳后。從她嘴里吐出來的話很傷人，他無法假裝沒聽到，更不舍得弄聾自己或是毒啞她，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無暇再去想那些與迤邐春宵無關(guān)的人事物。
    于是，性感薄唇故意若有似無的擦過她的耳垂，糯軟的舌尖帶著挑逗意味地在她耳廓邊一掃而過，隨即，滿足地聽著她的抽氣聲，饜足的哂笑呢喃："你知道嗎？我一直有個愿望。"
    "什、什么？"春風(fēng)感覺到被危險氣味包裹住，她想逃，逃離這個陰晴不定又神秘莫測的男人。
    顯然，小光不會讓她如愿，原先撫在她后腦勺的手收回，轉(zhuǎn)而，稍一用力便將她推倒在床上。春風(fēng)剛想掙扎著爬起來，就見他很有先見之明地傾壓而下，握住她的雙手高舉過頭頂，牢牢桎梏住。
    幾絲凌亂的額發(fā)隨著他的動作垂下，肆無忌憚地在她眉心撩撥著，冷冽的眸半寐，居高臨下地看她，答道："很想讓你親自驗證下我到底是不是不舉......"
    綿長沁軟的尾音隱沒在交纏的唇齒間，趁春風(fēng)慌亂失神的剎那，他迅速準(zhǔn)確地虜獲她的唇，熟練得讓她壓根來不及避讓。不同于那一晚林間纏綿蜜意的吻，這一次是啃咬，更像是種懲罰。
    要想讓一個愛偷腥又不著家的女人銘記住他的味道，很難。他不介意屈尊紆貴去迎合取悅她，如果她愛玩半推半就，他也可以強(qiáng)勢主導(dǎo)。然而，帶著連連嬌喘渾濁呼吸卻又很不誠實地死命掙扎，算是什么意思？
    他的滋味就有那么難以下咽嗎？
    "給我。"巧妙地用手肘限制住那顆不安分的腦袋，讓她無處可逃后，他才稍稍放松心神，輕咬她的唇瓣，含糊不清地喃語。
    語態(tài)間滿溢出高漲欲望和懇求。男女間懸殊的力量足以讓他輕而易舉強(qiáng)要了她，可終究還是不想在她心底留下卑劣的痕跡。反正已經(jīng)沒有出息可言，一見她便忘了先前想好的種種泄憤方法，對上那雙不懂媚惑偏又迫人心魂的眸子后，僅能想到"不計前嫌"四字；那再退一步，放下身段去討歡又如何？既已是夫妻，那全當(dāng)是角色互換閨房樂趣也沒差。
    偏巧對手就是執(zhí)拗地不領(lǐng)他這盛情，趁他虛軟索愛之際，倉皇逃開他唇，漲紅著臉，貪婪呼吸，還好心地提出建議："我......我給你介紹其他人選來驗證，可好？"
    "嗯？"小光隱忍著慍色，難得好脾氣地蹙神回應(yīng)。
    "那個......明蘭啊，你找她哇，人家是花魁，就算你當(dāng)真不舉，說不定也能把你治好，比我有效......"春風(fēng)一心只想可以兩全地掙脫出這種困局，絲毫沒意識到這種胡亂抓人墊背、不理會兩方當(dāng)事人感受的行徑都多傷人。
    "你覺得我會碰跟他上過床的女人嗎？"
    "我也跟他上過床！"緊急之下，她脫口而出，后果如何沒空斟酌。
    原本就一觸即發(fā)的怒意在她完全不經(jīng)大腦過濾的一句話下，頃刻決堤。小光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妥協(xié)有多可笑，慎重對待這場一廂情愿的婚禮、視她如從此相守一生的妻、不想傷到她而強(qiáng)忍著欲望循序漸進(jìn)......結(jié)果呢？她就差沒直白地告訴他"你來晚了，下輩子請早"。
    不是不知道她滿心以為自己嫁的是青山才會這般期待成親，可他選擇了在成親前幾天用忙碌來逼自己去學(xué)會掩耳盜鈴。
    至少，她也曾經(jīng)不眠不休地照顧過他，用恬然又依賴的姿態(tài)一聲聲喚著他"死鬼"，頂著千年的幌子說要相守私奔，這一切縱然是認(rèn)錯人了，就未曾投入過半分真情嗎？倘若不是帶著這份僥幸，小光不會為她做那么多，甚至一次次連命都不要的救她；更不會非用計娶她不可，原是想幫她做個決斷，可顯然這場婚禮像把劍，劍刃是對準(zhǔn)他的。
    既然如此，那還裝什么圣人，他不介意春風(fēng)已非完璧，但很介意她的身上、心底一直殘留著別人的痕跡。那種無形的東西洗不去？無所謂，他可以去覆蓋。
    同樣的夜，不同的光景。
    遠(yuǎn)在邊陲的雪域，夜寒刺骨，玉衡雪山上更是人煙稀少。
    聽說曾在江湖上呼風(fēng)喚雨的玉衡派主公歸隱于此？聽說玉衡派主公收藏了一堆奇珍異寶......絕世美女？聽說即便是不再理江湖中事，玉衡派仍然能隨手翻云覆雨？江湖傳言需要打上大大的問號。
    近來又涌出一則傳聞--沉寂十多年的玉衡派又一次掀起腥風(fēng)血雨，頭一個遭殃的就是燕山。
    玉衡派為何會挑上燕山？
    比較野史的說法是燕山私藏了他們家少主欽點的少夫人，于是，公公想媳婦了，就直接派人去把那鏟平，帶媳婦回家過年；比較正史的說法是玉衡派少主和燕山大當(dāng)家聯(lián)手闖彥王墓，雖說有同生共死的感情，但比不上分贓不勻的憤怒。
    面對種種傳言，玉衡派主公皆不為所動，只吩咐說萬萬不能傳進(jìn)少主耳中。
    終究還是防不勝防，誰都沒料到，華遙那么輕易就會找到玉衡派，差一點連興師問罪這個步驟都省略，直接讓青山去見閻王。
    當(dāng)晚飛雪連天，偌大的正殿卻宛如人間仙境，至少對所有男人來說是這樣的。歌舞升平、肉林酒海，一陣陣悅耳的嬌笑聲傳出。
    坐在高臺正位上的男人已不惑之年，媚惑的鳳眸輕瞇出迷離色彩，極富個性的絡(luò)腮胡仍舊掩不住俊朗面容，咖色狐裘將他從頭到腳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可臉頰上仍有凜冽寒風(fēng)留下的皴痕略微泛紅，在眼下這場景看來更像是被明媚春光激得熱血澎湃。
    他坐姿散漫，身子微微前傾，無視于環(huán)擁在左右的那一堆環(huán)肥燕瘦，徑自支頷凝眸鎖住底下賣力演出的舞妓。
    "看上她了？"最為肆無忌憚纏坐在他腿上的女人秀眉一挑。
    "哪來的？"他不動聲色，若無其事地問。
    "不知道，底下人挑的吧......"
    "真丑！"他終于忍不住，張了張嘴擲下評論。雖說這對女孩子來說是挺致命的打擊，可是長成這樣還賣弄風(fēng)騷來污染他的視覺未免太過分了。
    "啊？"靠坐在他身上的女子顯然沒反映過來，人家姑娘分明戴著厚實的面紗，他連這樣都能窺得廬山真面目？
    "你說，我那個沒出息的兒子擅自幫我挑的那個兒媳，會不會比她更丑？"全然不理會旁人的驚訝，他自顧自地繼續(xù)說。
    "......"女人無言以對，聰明人都知道不要涉足他們父子間的戰(zhàn)事。
    "笑春風(fēng)......你聽聽，這名字就夠難聽的，美人一般都叫如煙如花如夢，就連云宿都說是個下等貨色。我司家血脈就要被污染了，要我怎么接受？"
    "我......"
    "都說紅顏禍水，那個沒出息的要真被紅顏禍了，好歹也算是個過不了美人關(guān)的英雄。被個下等貨色迷得沒方向，讓我這個為父的情何以堪？！"
    歌聲依舊，美色嬌嬈，唯獨(dú)沒有人搭理他。
    他不悅地用力掐了下懷里美人的小蠻腰，呵著氣低哼，"你做什么不理我，看不出來我現(xiàn)在很需要安慰嗎？"
    "......"天地良心，是他壓根就沒給她說話的機(jī)會啊！害她還以為，擁有一顆玻璃心的主公只是想找個稱職的聽眾而已，"機(jī)機(jī)，你太杞人憂天了，兒孫自有兒孫福，能讓青山認(rèn)定的女人怎么會差。就算、就算容貌當(dāng)真不怎樣，也一定有獨(dú)特之處......"
    "你能不能連名帶姓叫我？司機(jī)！是司機(jī)！"機(jī)機(jī)？真他娘的難聽！
    他正專注地為一個簡單稱呼而糾結(jié)，樂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正殿外隨從慌亂顫抖的聲音，"少主，我還沒通報呢。主公交代說他很忙，任何人都不見......少主，你理我一下呀！"
    隨從試圖阻攔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越來越輕，等到徹底消聲的時候，青山已經(jīng)堂而皇之地站在主公跟前，身旁還跟著兩個氣勢洶洶的陌生男人，四周噤若寒蟬。
    "是你派人去燕山的？"青山蹙眉環(huán)視著暗香涌動胭脂撲面的正殿，抬眸，開門見山直切重點。
    "你沒看見我正在忙嗎？"那么多女人要哄要陪，他真的很忙。
    "把我女人折騰到生死不明，你以為我會讓你逍遙嗎？"
    "嘖嘖，你這孩子報復(fù)心真重。"司家爹爹依舊不慌不亂地支著頭，似是而非地哼笑，"像我這種玻璃心的人又怎么會去大開殺戒......"
    "是不是你？"懶得同他在無意義的問題上周旋，青山緊握住話題重點。
    "不是。"相較與方才的絮叨，這一回，司家爹爹走上簡約路線。
    "撥點人給我，我要下山。"得到答案后，青山不疑有他，松了口氣，迅速做出決斷。畢竟血濃于水，他很了解自己的爹，倘若此事與玉衡派有關(guān)，爹的個性是不會否認(rèn)的。
    "你應(yīng)該知道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眉端暗顫，司家爹爹推開了懷里的女人，使了眼色，一殿的閑雜人等識相退下。
    "那又如何？有比她更重要的嗎？"青山用不容置疑地態(tài)度反問。
    司家爹爹很懊惱，他時常想倘若生的是女兒多好，會纏著他撒嬌，怎么也比這生硬的兒子來得討巧。就算生兒生女沒得挑，他苦思反省打青山小時候起，就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地把他拉扯大，結(jié)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這沒出息的有了女人就忘了爹！
    考慮到遺傳因素，他忍了這口氣，卻又不愿看他去自找罪受，"這件事究竟是誰做的，你心里多半有了答案。青山，天下女人何其多，就說我們玉衡派里，你看上哪個隨便挑，爹都由著你，犯得著偏要和他去搶那一個嗎？"
    "那你又犯得著為了驛風(fēng)山莊那個老夫人一再退讓么？"
    被堵得無話可說，司家爹爹沒趣地摸了摸鼻子，一番思量，打算品嘗下縱容兒子的滋味："要下山可以，不過帶上云宿。"
    "玉衡派其他人都死光了么？"誰都可以，唯獨(dú)司云宿，他避之不及。
    "嗯，死光了。讓云宿跟著你或者留在這好好做你的少主，自己選。"
    這種選擇題答案很明顯，當(dāng)晚青山便只能帶上云宿和燕山眾人一塊下山。面對華遙咄咄逼人的懷疑與敵意，他不想理會，百口莫辯的事說再多都是徒勞，唯有把真相擺在彼此面前。
    然而，即便此行是奔赴驛風(fēng)山莊而去，甚至連爹都覺得此事是小光所為，青山卻始終覺得可疑。按華陽的說法，春風(fēng)差點喪命，倘若是他，會對她痛下殺手嗎？
    又或許，只是潛意識里期望不要與小光刀劍相向而已。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