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臨江侯府傳過來的消息時, 紀(jì)婉青正撩開衣襟,喂著安哥兒。
對于哺喂母乳這事兒, 皇太子殿下一旦接受了,態(tài)度也挺自然的, 他還協(xié)助了一番,弄得沒經(jīng)歷過這陣仗的紀(jì)婉青十分羞赧。
頂著他灼灼目光, 好不容易喂飽了兒子, 她趕緊將襁褓遞過去,嗔了他一眼, 快手快腳掩上衣襟。
“安哥兒洗三高興不高興?”紀(jì)婉青整理妥當(dāng),便伸手逗弄著夫君懷里的兒子。
安哥兒吃飽喝足,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一邊吐奶泡泡玩耍, 一邊盯著父親。
高煦有子萬事足,高興地說:“青兒, 我們安兒正看著孤。”
其實(shí), 剛出生三天的小嬰兒, 看不清東西,眼里也只有黑白兩色。不過, 紀(jì)婉青還是笑吟吟地說:“安兒許久不見爹爹, 惦記得緊呢。”
今天是兒子洗三,不過高煦依舊上朝,洗三禮安排在下朝后。畢竟,男人們雖不能進(jìn)后殿觀禮, 但卻可以在前殿參加洗三宴,怎么也得選個朝臣能到場的吉時。
他趁著回屋更衣的空隙,趕緊過來看看妻兒,聞言又高興又愧疚,親了親兒子的腦門,道:“爹爹也惦記安兒,爹爹今晚早些回屋。”
“咿呀。”
安哥兒居然剛好叫喚了一聲,像是回應(yīng)父親,高煦聞聲萬分欣喜,摟著兒子笑意不斷。
他忙里抽閑,實(shí)在不能留太久,抱了片刻兒子,只得交回妻子懷里,準(zhǔn)備離開。
就在這當(dāng)口,何嬤嬤卻匆匆進(jìn)門,“稟殿下、娘娘,臨江侯府那邊有消息來了。”
實(shí)際上,紀(jì)婉青臨近產(chǎn)期前,高煦吩咐過,這段時間再有消息過來,直接給他,以免驚攪妻子。
何嬤嬤得了主子允許,一直照辦,也就是今日來的消息敏感,她才直接遞到紀(jì)婉青面前。
高煦抬手接過,垂目一看,只見窄小的紙條上寫了,昨夜坤寧宮有口信傳下來,接著今兒一早,侯府就遞了物事進(jìn)宮。
胡嬤嬤得了皇后囑咐,很謹(jǐn)慎,掩人耳目事事親力親為,崔六娘等人無法獲悉消息。
至于臨江侯府,雖比坤寧宮稍松些許,但事關(guān)口信內(nèi)容,以及所傳遞物事為何,皆屬于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暗探不是經(jīng)手人,亦無法知悉。
“殿下,你說究竟會是何物?”
紀(jì)婉青就著夫君的手看了,秀眉緊蹙,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這般急匆匆的動作,十有八.九是針對洗三禮的。
偏偏這洗三禮很重要,還不能取消。
高煦握住妻子的手,緊了緊,安撫道:“青兒莫要擔(dān)憂,我們已安排妥當(dāng),即便皇后有些小手段,也絲毫不懼。”
有昌平帝賜下御醫(yī)在前,坤寧宮這般急匆匆動作,明顯是捉襟見肘的情況下,臨時想出來的法子。
這些法子,高煦是不懼的。
“孤已命林陽貼身伺候安兒,一旦到了無法兩全之時,寧可撕破臉,也得以安兒周全為先。”
既然有御醫(yī)在,那么藥物之流可以排除,至于剩余的招數(shù),林陽完全可以輕松應(yīng)付。
已方做好了萬全準(zhǔn)備,任憑對方如何算計,都是無法得手的。
高煦輕拍了拍妻子的手,“青兒,你且安心。”
林陽的本事,紀(jì)婉青確實(shí)毫不懷疑,她定了定神,應(yīng)道:“好。”
就算準(zhǔn)備得再周全,作為一個母親,說不惦記肯定是假的。但再啰嗦下去,也毫無益處,夫君時間緊,不能一直耗在這里安慰她。
紀(jì)婉青的心思,高煦了然,因?yàn)樗嗤瑯訝繏臁?br/>
妻子的懂事明理,讓他心尖泛軟。他展臂,將妻兒都抱在懷里,各親了一記,這才依依不舍離開。
紀(jì)婉青目送夫君出門后,抱著兒子哄了沒多久,便有宮人來稟,說賓客已到齊,皇后也駕臨,吉時快要到了。
紀(jì)婉青將襁褓交給何嬤嬤,鄭重道:“嬤嬤,安兒就交給你了。”
何嬤嬤很嚴(yán)肅,“娘娘放心,奴婢定不辱命。”她即便拼上一條老命,也得讓小主子毫無差池。
隨后,一行人小心翼翼護(hù)著襁褓,出了耳室。
大紅回廊的另一邊,已經(jīng)用圍屏盡數(shù)圍住,并掛上厚厚的錦緞簾子,將風(fēng)雪全部擋在外頭。廊道中每隔一段距離,便放了一個大熏籠,炭火挑得旺旺的,暖意盎然。
林陽與手下幾個好手,早早換了一身小太監(jiān)服飾,候在門外等著。一見何嬤嬤抱著襁褓出門,立即給小主子見了一個禮。
何嬤嬤站定,抱著小主子受了禮,接著代替小主子將人叫起。
一行人安排好站位,浩浩蕩蕩往后殿行去。
她們卡的時間剛剛好,進(jìn)了后殿正堂,吉時已屆,安樂大長公主立即道:“吉時到了,趕緊讓收生嬤嬤洗三罷。”
何嬤嬤從善如流,立即將襁褓交給恭敬候在一邊的收生嬤嬤,隨后,才向殿中諸位主子見了禮。
收生嬤嬤當(dāng)然是東宮的人,隨即,何嬤嬤林陽等,便侍立在她身畔。
皇后眸光微微一閃,不過也沒說話,只緩緩把玩著手上的香木手串,安靜看著。
在場的貴婦們,不是后宮高等級妃嬪,就是朝中重臣的夫人,又或者是勛貴宗室之家的女眷。大家都是人精子,東宮坤寧宮勢成水火,眼前雖只短短一瞬,但該明白的,沒人不懂。
大伙兒眼觀鼻,鼻觀心,專心觀禮,暗流洶涌一概只當(dāng)不懂。
天氣冷,雖屋里暖烘烘,但收生嬤嬤不敢大意。快手快腳解了襁褓,她就著放了金銀錁子、秤砣姜片大蔥等物的新銅盆,只撩了一點(diǎn)水請拍拍安哥兒,便唱道:“先洗頭,伶俐聰敏;后洗腰,一輩更比一輩高;……”
安哥兒被折騰,他不樂意了,努了努小嘴兒,“哇”一聲啼哭開來。
“響盆了!響盆了!”收生嬤嬤大聲道:“是個健壯的小殿下。”
屋中諸女眷齊齊慶賀。
快手快腳洗罷,收生嬤嬤重新把襁褓捆好,又執(zhí)起一根大蔥在安哥兒腦門上輕拍了拍,“一打聰明,二打伶俐。”
挨打的安哥兒委屈壞了,剛收住的眼淚又來了,“哇哇”大哭,看得何嬤嬤等人心疼不已。
好在,接下來也不用再打他,他嚎幾聲便止住了,只憋著一泡眼淚要掉不掉的。
好不容易,收生嬤嬤完成一系列儀式。她狀似不經(jīng)意與何嬤嬤交換個眼神,后者心領(lǐng)神會,微微俯身,準(zhǔn)備要接過襁褓。
誰料這時,皇后卻突然開口,“好一個俊俏的小子,快抱過來我看看。”
她是國.母,還是皇長孫名義上的祖母,要抱孩子,誰也不能說什么,也不能不給。
全場雅雀無聲,安樂大長公主蹙起眉心,道:“孩子還小,快些抱回去罷,皇后想抱,等改日天氣暖和也不遲。”
“公主殿下莫要擔(dān)憂,這屋里如今就暖和得很啊。”
說話的,正是魏王妃的繼母,現(xiàn)任的英國公夫人。現(xiàn)在英國公已公然倒向坤寧宮,這種時候,正是底下黨羽說話的時候。
英國公夫人出身差了點(diǎn),面對皇后底氣本不足,自然賣力討好,一逮到機(jī)會,她便搶先說話。
不過,她說的確實(shí)是實(shí)情,剛才皇長孫連襁褓都解了,這殿內(nèi)溫度是完全沒問題的。
秦采藍(lán)聽了繼母之言,厭惡蹙了蹙眉,隨后她瞥一眼皇后的指甲套,到底站起來,輕聲道:“秋月,扶我去趟更衣室。”
她不想待,不過孕婦如廁稍稍頻密,也是常理,大家見魏王妃離席,也不怎么在意。
大家關(guān)注的焦點(diǎn),是殿中漸趨緊繃的氣氛。
還是那句老話,皇后與東宮的不和諧,是不能搬到臺面上說的。她是皇后至尊兼祖母,要抱抱孩子,除了皇帝,沒人能不允許。
皇后臉色已嚴(yán)肅起來,仿佛剛才不過隨意一說,但現(xiàn)在事情發(fā)展涉及她顏面,她必須堅(jiān)持到底。
大殿雅雀無聲,死寂一瞬間后,林陽眸光閃了閃,走上前接過襁褓,往皇后方向行去。
皇后沒有出幺蛾子前,誰也不能拒絕她,但她一旦有異動,卻能及時制止,以及將襁褓奪回來。
兩名御醫(yī)就候在殿門,所有人進(jìn)門都要經(jīng)過他們,皇后也不例外。她作為重點(diǎn)關(guān)注對象,御醫(yī)們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望聞等手段早已到位,并沒表示不妥。
這種情況下,皇后大幺蛾子弄不出,至于其余零碎動作,林陽眼睛毒功夫高,有信心確保無礙。
林陽中等身材,相貌普通,相較于許馳外形高大俊朗,他偽裝性要強(qiáng)上太多,驟眼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青年太監(jiān)。
這也是他負(fù)責(zé)進(jìn)駐皇宮,貼身輔助太子的重要原因之一。畢竟,要毫無破綻偽裝成一個宦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林陽的動作,很有些突兀,因?yàn)橐话泷唏僦行≈髯樱际菋邒弑У模苌儆商O(jiān)插手。
皇后略帶詫異,抬眸掃了這個太監(jiān)一眼,見對方看著不過尋常,方移開視線,將注意力放在小襁褓上。
她打量林陽,其實(shí)林陽也在打量她。
他一步步緩緩行過去,余光卻一寸寸刮過皇后,從頭到身,再到腳,甚至連旁邊勢力的宮人嬤嬤,已一并收在眼底。
能當(dāng)在高手如云的東宮暗衛(wèi)中,占據(jù)統(tǒng)領(lǐng)一職多年,并且讓手下人心服口服,林陽本身的能耐,絕不容小覷。他大局眼光不缺,執(zhí)行力強(qiáng)悍,觀察力敏銳,武功高深且第六感超強(qiáng)。
他快速掃視了皇后一遍,最后,視線在她那泛著冷光,尾部十分尖銳的指甲套上頓了一瞬。
皇后那指甲套,其實(shí)就抹了普通的芍藥花香粉,除了知悉過敏內(nèi)情者,旁人根本不覺得有異。
林陽也不例外,他只是通過觀察皇后的微表情,判斷出對方有些緊張。
須臾,視線落在她的手上。皇后握了一串兒香木手串,狀似正在把玩,但那套著指甲套的手指,卻不經(jīng)意輕輕彈動了一下。
異常之處,肯定落在這指甲套上,但林陽判斷,這玩意雖尖銳,但肯定沒毒。
這就行了,以他的能耐,在皇后有動作之前,他絕對能制止對方,并劈手把襁褓奪回來。
屆時逮住對方的小動作,他們師出有名,就不再處于被動位置。
皇后抬手,從林陽手里接過小襁褓,她蹙了蹙眉,這個太監(jiān)看著并無尋常,但卻偏偏很給人一種異樣感。
不過,她襁褓到手,也無心再關(guān)注一個奴才。
“好一個機(jī)靈的小子,這模樣兒,酷似他父親呢。”一樣招人厭惡!
皇后垂首笑吟吟說了一句,一旁以英國公夫人為首的幾個貴婦忙湊趣。話罷,她抬起手,狀似要撫摸安哥兒的小臉蛋,力道輕柔,但指甲套卻閃爍著冷光。
林陽眸光冷冷,就到這里吧。即便皇后這動作無害,他奪回襁褓之時,也能給對方擺一個姿勢出來。
他垂落在身側(cè)的手微微一動,正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回襁褓,不料在這當(dāng)口,卻另有一道隱帶慍怒的女聲驟起。
“好了!”
安樂大長公主“騰”一聲站起,她坐在另一邊首位,距離皇后十分近,說話時已兩步走上前,劈手從對方懷里搶過襁褓。
她不好說不給皇后抱孩子,但見對方抬手已忍無可忍,不等皇后的手落下,便立即發(fā)難。
“皇后要抱就抱,這指甲套怎能往孩子臉上伸?”
安樂大長公主不是傻子,于宮廷長大的她,雖身份超然,沒經(jīng)歷過后宮一系列骯臟手段,但這并不代表她不懂。
她既然答應(yīng)了太子,早將此事放在心上。不給皇后抱不行,但她打算,對方一接過孩子,自己就找借口把襁褓搶回來。
只是大長公主沒想到,皇后剛接過安哥兒,就這般迫不及待,把爪子往他小臉上伸。
安樂大長公主輩分高,又很得皇帝敬重,絲毫不畏懼中宮。兼她因身體原因,與駙馬并沒有兒女,她也不怕百年后孩子被人磨搓,因此說話動作全無忌憚。
她當(dāng)即站起兩步?jīng)_過去,把孩子奪回來。大紅襁褓從頭到尾,大約只在皇后懷里待了兩秒。
“皇長孫還小,這指甲套尖利得很,皇后怎能不取下就往他臉上戳?”
一句話,把實(shí)情抖落個徹底,即便是坐得遠(yuǎn)沒看清的,現(xiàn)在也聽得明明白白了。
“皇后也是當(dāng)母親的人,諸般忌諱難道真不懂?”
她本是和善之人,但偏偏這種性子生起氣來,愈發(fā)不容小覷,說話句句戳在皇后軟肋上,幾乎是直指著對方鼻頭,指責(zé)其心懷叵測,不仁不慈。
其實(shí),安樂大長公主從前都會選擇迂回行事的,因?yàn)樘邮撬秾O,魏王陳王也是,哪怕她更偏頗東宮。只可惜,皇后今日的舉動,犯了她的逆鱗了。
公主膝下沒有孩子,但不代表不期待,此事被她引為終身大憾,見皇后欲折騰個小嬰兒,她當(dāng)即勃然大怒。
大殿一片死寂,僅余安樂大長公主余音未散,眾人面面相覷,縮縮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
這些女人間的陰暗手段,歷來看破不說破,即便有人想化解,也得顧及臉面。也就是大長公主全無掣肘,硬是扯破了這層遮羞布。
皇后氣得眼前發(fā)黑,她固然有不可告人的心思,且也不是頭一次行陰私手段,但數(shù)十年來,還真沒被人這般打臉過。
偏偏,她還不能將對方怎么樣,對方有理有據(jù),還得皇帝敬重。
“大長公主誤會了,本宮全無此意。”
皇后牽起唇角,硬扯了一個僵硬的笑意,“也是本宮魯莽了,多年不曾抱過小孩兒,竟忘了把指甲套褪下。”
事到如今,故意不故意已經(jīng)不重要,皇后這行為已經(jīng)坐實(shí)了刻意。
羊肉還沒吃上,還惹了一身膻。偏大長公主仔細(xì)看過安哥兒無恙后,聞言還抬頭輕哼一聲。
這態(tài)度表明,她不信。
皇后心里恨得要死,火燒火燎地難受,偏她不能發(fā)怒,只能硬忍著。
她雙手?jǐn)€拳,收了放放了收,攢得手里那串香木珠子“咯咯”作響。
香木手串遭遇重壓,皇后的手收放之間,嵌了紅寶指甲套尾部狠狠刮了手串一下。然而,那指甲套尾部確實(shí)十分尖銳,竟一下子刮斷手串的絲繩。
頃刻間,顆顆滾圓,足有成年男子拇指大香木珠子,立即“噼里啪啦”撒了一地,并滴溜溜地滾到到處都是。
這聲音,并不能緩解殿內(nèi)劍拔弩張的氣氛分毫。皇后忍了又忍,正要再次開口時,不想后房門方向,卻突兀響起一女聲尖叫。
“啊啊啊!”
發(fā)出尖叫聲的,正是魏王妃秦采藍(lán),緊接著響起的,還有“砰”一聲**著地的悶響。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個大肥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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