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王瑞珩心目中, 皇太子與皇帝同樣重要。
可惜因為之前南狩之事,他傷心失望之下, 就算不承認,但其實心中天平已向東宮傾斜, 后頭再想撥回來,不可能了。
這么一下子撥不回來, 引發(fā)問題極大, 因為王瑞珩除了首輔以外,還有一個身份, 他是保皇黨的首領(lǐng)人物,先帝的托孤重臣。
先帝勤政愛民,英明神武, 哪哪都好, 然而這么完美一個帝皇,卻有一處遺憾, 就是他子嗣挺單薄的。
他在位二十余載, 后宮佳麗無數(shù), 偏偏膝下只有三個皇子。
本來,這也不是不能接受, 畢竟前頭兩個皇子天資聰穎, 隨便撿一個傳下皇位也就行了。
問題偏偏出在這里,兩位皇子都能干聰明,長大后自然就斗得風起云涌,后來, 他們玩大發(fā)了,居然把自己都折進去了。
先帝兒子只剩下一個,那就是自小資質(zhì)魯鈍,一貫安排往安逸王爺方向發(fā)展的昌平帝。
先帝咬牙切齒,想著搶救一番,或者干脆培養(yǎng)個能干的皇孫算了。只是沒想到,他等不到了。
他突發(fā)急病,一病不起。
先帝簡直死不瞑目,垂危時根本無法放心祖宗傳下的江山,做下種種布置,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留下一批以王瑞珩為首的鐵桿保皇黨。
他先下了旨意,明確托孤重臣身份,又召王瑞珩等人到榻前,反復囑咐,他知道這兒子的德行,你們需好生輔助,若兒子有不妥行徑,要多多勸諫,萬萬不可讓他肆意妄為。
先帝目光是雪亮的,選出來的保皇黨皆死心塌地效忠,一群人含淚立下重誓,他勉強放心咽了氣。
王瑞珩忠心耿耿,心懷社稷不假,但他更清楚為人臣子的本分,若倚仗托孤身份,大事小事都要橫插一腳,這樣是不長久的。
說句明白話,以新帝為人,他能干的糊涂事多的去了,這好鋼必須使在刀刃上。
是以,這么多年來昌平帝的折騰,只要沒有危害到江山社稷的,王瑞珩也就苦口婆心規(guī)勸一番,完事認命收拾爛攤子去了。
這就給昌平帝造成一種錯覺,無論他怎般攪風攪雨,保皇黨們俱會不余遺力支持他,維護他,替他掃平一切障礙。
這其實是個誤會,得了先帝遺旨的王瑞珩,最終目的是維護帝位正統(tǒng),維護整個大周皇朝。
昌平帝是帝位正統(tǒng),皇太子也是啊。在首輔大人看來,這兩者并不沖突,且東宮賢明有先帝遺風,大周朝再次大興就在眼前。
甚至后者至關(guān)重要,王瑞珩眼見皇太子一步步成長,心中欣慰激動,完全非言語可以敘述的。
現(xiàn)在,昌平帝想根除東宮,就是想根除大周大興,他怎么可能答應?
這就是先帝所言的肆意妄為,使好鋼的時候來了。
首輔大人浸淫官場大半輩子,皇帝一句話,他立即明悟其中之意,當即肅容道:“請陛下恕罪,老臣斗膽進言,此事不妥。”
“皇太子殿下臨危受命,剛剛領(lǐng)兵擊潰韃靼七十萬大軍,還北疆至少二十年太平,正值天下稱頌,萬民歸心之時。”
“此刻若是如此行事,朝中必會引起大動蕩,于東宮,于陛下有大不利。”卸磨殺驢,太讓人寒心了。
首輔大人雖名為進言,但其實已斷然拒絕了昌平帝。
他先仔細分析一輪利弊,接著還苦口婆心規(guī)勸了一番,總而言之,廢東宮的想法絕不可取,皇太子的是很孝順的,我們都看著,讓陛下不必擔憂。
王瑞珩滔滔不絕,認為該說的都仔細說清楚了,抬眸瞥了眼仍一臉不可置信的皇帝,暗嘆了口氣,告退了。
昌平帝的心是冰冰涼的,他最大的倚仗竟然沒了,他慌了。
“孫進忠,你說朕該如何是好?”
王瑞珩是保皇黨的風向標,保皇黨歷來以他馬首是瞻,皇帝不聰明,但也知道,其他人想必也是這般。
昌平帝眼瘸,自己發(fā)展起來的心腹,即便不是伍慶同這樣的馬屁精,偶爾有的能干,也是穆懷善這種心懷叵測者。
他突然發(fā)現(xiàn),除了父皇留下的心腹重臣,他竟再無人可用!
什么美姬愛妃,昌平帝此刻已完全想不起來,他在龍椅上呆坐許久,才勉強理了理混亂的腦子,開始苦思良策。
乾清宮的內(nèi)殿的燭光一夜沒滅,隨侍的太監(jiān)宮女人人自危。
然而,這里頭發(fā)生的一切,都沒瞞過高煦。
他現(xiàn)在得到的消息,要比以前精準清晰了太多,甚至連皇帝與王瑞珩的對話,都一字不漏的記錄在信報上。
事態(tài)發(fā)展,一如高煦所料,他滿意地笑笑,不錯,直接用第一套計劃即可,不必大動干戈。
“林陽,孫進忠與伍慶同接觸得怎么樣?”高煦放下密信,食指輕敲了敲桌案。
第一套計劃,如果有這兩個皇帝心腹配合,將會事半功倍。
如今一切都在高煦的掌握中,他行事少了很多顧忌,直接命人暗地下接觸,開出價碼,若這兩人識趣,事后可確保平安富貴。
現(xiàn)在局勢,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了,而這兩個人能混到這個地步,必是個趨吉避兇的聰明人。
果然,林陽拱了拱手,稟道:“主子,成了。”
“好。”
高煦頷首,“封賞圣旨明日即下,緩兩日,就是通敵信箋水落石出之時,你讓孫進忠做好準備。”
沒錯,他不打算再等,既然手掌兵權(quán)政權(quán),就該徹底登上大位,否則很容易夜長夢多,橫生許多不必要的枝節(jié)。
他那位父皇,就好好頤養(yǎng)天年吧。
封賞大戰(zhàn)功臣的圣旨,果然次日上午就頒下了。
一前二后三道圣旨,分別往靖北侯府與紀明錚處而去。
聽說圣旨到,紀宗賢一家是詫異的,畢竟有功的大侄子別府另居,圣旨不該往這里來啊。
不過想歸想,卻無人敢怠慢,上至何太夫人紀宗賢,下至灑掃仆役,統(tǒng)統(tǒng)聚攏在前庭,跪迎圣旨。
宣旨天使態(tài)度十分高傲,拒絕了塞過來的荷包,冷冷掃了紀家諸人一眼,直接展開圣旨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靖北侯紀宗賢,罔顧皇恩,與韃靼暗牒有勾連之嫌,……”
宦官特有的尖利嗓門,落在紀宗賢耳朵里,卻成了晴天霹靂。
紀明錚不是立大功了嗎?這當口必然是會輕輕放過的,怎么會這樣?
紀宗賢手足冰涼,也顧不上冒犯,猛抬首盯著上首。
宦官聲音很清晰,皇帝表示,靖北侯府有大罪,本應該奪爵抄家的,但念在紀宗賢父兄衛(wèi)國有功,如今酌情處理,紀宗賢旨到卸下爵位,靖北侯之爵改由世子紀明錚承襲。
腦海中一聲轟鳴,紀宗賢癱倒在地,他喃喃道:“不可能的,我承爵的了,我承爵的了,……”
“不會的!不會的!大侄子不是立大功了嗎?”
曹氏尖叫聲驟起,她拒絕接受這個事實,捂著耳朵使勁搖頭,力道之大,甚至把沉甸甸的金簪都甩了下來。
“紀世子,不,是紀侯爺是立了大功,陛下自有封賞,只是這與諸位有何相干?”
聲音不緊不慢,說話的正是上面那位宣旨天使,若不是新任靖北侯炙手可熱,何太夫人還在當場,恐怕他轉(zhuǎn)頭就能報上去,紀家二房藐視圣旨。
饒是如此,他也有些不耐煩了,蹙眉道:“紀宗賢,接旨吧。”
“內(nèi)使請見諒。”
說話的是何太夫人,她初聞圣旨愣了愣,隨后是喜悅的,這樣也好,家里沒損失,能干的大孫子直接當家更好。
她板著臉,對二兒子喝道:“逆子,你敢蔑視圣意!?”
這是想死吧?看現(xiàn)在的情形,死也是死他本人而已,牽連不到其他人身上,因此何太夫人雖怒,卻還算鎮(zhèn)定。
紀宗賢當然不想死,他只得在曹氏痛哭聲中爬起來,顫巍巍接著圣旨。
宣旨隊伍轉(zhuǎn)身離去,臨行前,宣旨內(nèi)監(jiān)臉色一變,笑吟吟對何太夫人說道:“咱家先給太夫人賀喜了。”
賀喜?
爵位換人做,其實并不算是喜事,何太夫人稍稍思忖,當即眼前一亮。
方才圣旨并沒提及紀明錚的大功,只是說顧念紀宗賢父兄,才酌情給爵位換人而已。
這就是說,紀明錚另有封賞。
這一點,老太太還真沒想錯。
再說紀明錚這邊,接了第一道圣旨后,靖北侯爵位由他承襲,他以為就是這樣了,畢竟是自己親自去求的。
對比戰(zhàn)功,老實說挺虧的,但求仁得仁,他心想事成了,也挺高興。
剛想站起來,不想宣旨天使卻笑吟吟道:“紀侯爺且慢。”
話罷,他退后一步,換上一個同樣服飾的宦官,后者又捧著一道明黃色的圣旨,尖聲唱道:“靖北侯紀明錚,接旨!”
后面一道圣旨慢一步抵達,因為當時第一道正在宣讀當中,不能打攪,所以一連串迎接便省了,現(xiàn)在直接上場。
紀明錚微怔只是一瞬,他馬上就反應過來,垂首恭敬道:“臣紀明錚,恭迎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今靖北侯紀明錚實朝廷之砥柱,國家之干城也。于大周對陣韃靼之燕山一役,卿屢立大功,后又生擒韃靼可汗,績不可泯。……”
對于大戰(zhàn)首功之臣,擬旨大學士格外用心,一段長長的褒獎之后,最后,皇帝圣旨把靖北侯的爵位升了一級,封為一等靖國公,超品,世襲罔替。
靖國公府位置不變,在原來的靖北侯府基礎(chǔ)上擴建完善。接下來,還有一連串金銀產(chǎn)業(yè)等恩賞賜下,非常長,念得宦官口干舌燥。
結(jié)束后大家都暗松了口氣,說話的吃力,跪的也很不容易。
時辰不早的,宣旨隊伍得趕回去交差,不敢多留,笑著恭維幾句,揣上紅封匆匆走了。
留下的都是自己人,前庭氣氛熱烈,紀榮笑得合不攏嘴,好半響才勉強按捺下,上前問道:“公爺,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有了時間估算,他也好安排人略作收拾。
紀榮以為是明天的,不想紀明錚卻道:“馬上就回去。”
“榮叔,你先遣人進宮給娘娘報喜,接著,就去臨江侯府一趟,說請老侯爺過府。”
他十分厭惡這個地方,不過卻不得不命人去一趟。
老侯爺是族長,在臨江侯府被抄家問罪之前,還可以先用一用。
沒錯,他要分家,徹底將二房掃出府。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還差個尾巴,阿秀趕緊補上,馬上就發(fā)上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