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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終章 的終章

    6顯收到溫玉的半1uo照,一只紙袋,厚厚一疊沖洗照片。拍攝手法老舊,臟兮兮的舊窗簾遮住光,陰暗狹窄的小房間里,光影被窗棱分割成零零散散區塊,她敞露的皮膚是薄脆瓷片,浮沉于渾濁臟污的空氣里,一擊即碎。
    照片上溫玉偏過頭不肯看鏡頭,蜷曲的腿是屈辱的姿態,她的忍耐一分一厘積攢在攥緊的掌心里。
    不過一眼便扯出暴怒,他踹翻了黃玉石茶幾,茶杯嘩啦啦碎一地,突兀的熱鬧。
    顧少安撫他,凡事先冷靜。
    他馬不停蹄去捶墻,磨破皮血淋淋,痛的卻是心。一連串臟話罵出來,獅子暴怒,要吼出來發泄怒火才夠,“叼你媽嗨!誰做的!誰敢!我要他死——”
    顧少將要開口,被6顯吼住,“冷靜頂屁用!他寄照片來就為嚇我?一定會有電話來,你先叫大平準備現金。”
    “要多少?”
    “還用問?你白癡嗎?有多少要多少!”神仙手持重錘,一下一下擊打太陽穴,他心中燃起大火,燒干氧氣與水,存活艱難,撐著這一口氣,要如何走下去?即便是被裝滿子彈的槍抵住額頭,火藥味滲入鼻腔,也比不過這一刻緊張躁動。
    回過頭再一張張拾起照片,略過那張熟悉的臉,他抓過顧少,強迫他組建臨時偵探團,“你看,從照片上能不能找出地點?”
    一張凌亂的床,再普通不過的舊家具,全港有千萬間籠屋,似乎每一間都是如此,沒區別,找人似大海撈針,絕望中披荊斬棘。
    他抽煙,雙唇顫抖,“你拿照片,去雇私家偵探查線索,多少錢我都付。另外讓汕尾仔帶小弟,一座一座舊樓地找,這種地方只要露過臉就有人記得住。”
    顧少點頭,“d哥你放心,我一定辦好。”
    “嗯。”一口氣,一根煙燒到頭,煙灰積滿卻不落,他一動不動已許久,周邊是死一般的寂靜,陽光穿透他的影,空氣中微塵浮動,偶然間海鳥撲騰雙翅,沙灘上的足跡被潮汐抹平,空屋子里無人知他心事。
    最終被一陣電話鈴打亂沉默步調,來了——他精神一震,回過身又踟躕,死死盯著古董式電話機,像是面對個青面獠牙的鬼。
    顧少試探著問:“不如我來接?”
    6顯搖頭,扔了煙蒂,拿起聽筒,深呼吸,盡力壓制著胸中莫可名狀的不安與忐忑,“誰?”
    電話另一端傳來一聲輕蔑的笑,6顯甚至可以想象對方手握王牌勝券在握的得意臉孔,沙啞的聲線是被撕裂的紗,他說:“大d,好久不見。”
    6顯眉心收斂,面色益發難看,“鵬翔?確實很久不見。怎么,不學秦四爺講江湖道義,改玩綁□女這一套?”
    鵬翔悶聲笑,嘲諷、譏誚溢于言表,“照片看完了?怎么樣,精不精彩?別急著發火,我還有個好消息帶給你呀,大d哥。”
    “你到底想要什么…………”
    “恭喜你,要做爹地了,怎么樣?開不開心?五個月的肚子不大不小,怎么,照片看不出來?我摸過啦,圓滾滾,多半懷個男仔。不過溫小姐口口聲聲講不是你的種,我好替d哥生氣,不如剖開看看像不像你…………”
    “叼你老母!我警告你,你敢動她,我斬死你全家!”
    一喜一怒,血流猛沖腦頂,他半瘋癲,換鵬翔在眼前,他一定沖上前將他剝皮抽筋斬成肉泥。
    但無奈現在他是老鼠,鵬翔是貓,他爭不過。
    強弱之別,不在力量而在心,他愛她,便對有關她的一切不戰而敗。
    鵬翔冷冷地笑,聲音從地獄來,對6顯的威脅毫不在意,“d哥貴人事忙,多得你,我全家都死光。”
    “那是火牛動手…………”
    “火牛死了,這筆賬我算你頭上。d哥忘了,出來混,遲早要還。”
    他抬頭,看窗外新生枝芽,生機勃勃一片綠,與屋內靜悄悄死寂截然不同,是一扇門,隔開天堂地獄,百萬噸鎖鏈纏死他。
    “冤有頭債有主,你要算賬要報仇都找我。放過她…………她還沒長大,她什么都不知道…………”
    “好笑好笑,原來d哥也是有情人!我還以為你一丁點人性都沒有。你放心,只要你肯配合,我保證放她走。一大一小,兩個都好好等你出監。”
    “說吧,你我做什么。”
    “你不是已經從戚美珍那里聽說過?秦四爺留后招,我手上有一份d哥幫秦四爺販毒洗錢的證據。不過d哥你這個人花招太多,即便我交到警察手里,恐怕你也一樣有辦法脫罪,不如這樣,磁碟我寄到你家,你自己拿證據去警局認罪,第二天頭條一定是你龍興話事人,幾多風光!我要鐵證如山,我要你6顯坐監坐到死!”
    不知不覺,后背已被冷汗濡濕,到底,你做話事人也好,做港督也好,保護不了她,有什么用?不過街頭巷尾茶余飯后一個無聊笑話而已。
    想也不必多想,他已下決定,“你讓她聽電話。”
    “溫小姐,d哥信不過我,你同他講幾句。”遞一個警告眼神,他將電話靠在溫玉耳邊。
    6顯握住聽筒的手心滿滿都是汗,緊張與焦灼無限制蔓延,似藤蔓爬滿心臟,在聽到她呼吸的那一瞬間猛然收緊,心臟驟停。
    “阿玉…………”
    “我沒事。”
    熟悉的聲音,卻遠去久遠,輕飄飄鉆進耳里,撫平他波瀾起伏的心緒,但誰了解她走過多少艱難坎坷才到今天。
    你的痛苦永遠只有自己知道,一顆珍珠生于一只蚌的多少次夜哭?誰記得清。
    “阿玉,bb好不好?”
    “好……6生,你不要…………”
    “阿玉,最后應我一件事,要堅強。你不記得自己跟我講過什么?沒我攔住你,你一定過得更好。”
    “不要…………6生你不要去……我求你……我求你了好不好?”
    溫玉終于撐不住,泣不成聲。她與他都在后悔,她早應該先一步拋棄那些自以為是的驕傲,而他早應當認輸認錯,跪地長哭也好,強取豪奪也罷,千方百計留住她。到現在驕傲與自尊都不值一文,她想要阻止他,他想要保護她,雙雙追悔不急。
    似乎每一步都是錯,但又不知為什么能夠跌跌撞撞走到現在。
    “別哭,阿玉,不要哭…………”他人生第一次,這樣輕聲細語說話,只怕驚擾了這個脆弱的夢,“你一哭,bb也要哭,我一個人哄不過來。阿玉,還記不記得,我欠你三十五塊半沒有還?我等你來討債。”
    她說:“6生…………我沒有…………”
    他聽懂,“我知道,對不起。”
    那天晚上,她知道五號碼頭交易的消息是假,他早有防備,她才敢向鄧明憲高密;而他同樣不信她能狠下心毀他一生,但自負與仇恨蒙蔽雙眼,打出死結,男男女女心意難平,到最后只有分道揚鑣一條路可走。
    鵬翔在一旁等得厭煩,一把搶過電話,“說夠了沒有?明天十二點之前,6顯,我要聽到你認罪的消息。”
    “你最好說話算話。”
    “你放心,你的小honey,我一定替你照顧好。”
    “嘟——”一陣忙音,6顯卻遲遲未將聽筒放回原處。
    顧少在一旁聽完全程,也已猜到大概,事情走到這一步,6顯被扼住要害,只有束手就擒,“d哥,你真的決定…………”
    “沒有她我早就死在西江,我的命是她的。其他人我不想還可以不還,但她不一樣。”他側過身,握住顧少肩膀,坦然,無一分保留,“我對不起兄弟們。不過事情還沒發生,還有機會翻盤。該查的一件不能少,這一回,我看老天站哪一邊。”
    顧少默然,點點頭告辭。
    6顯抓起電話撥給暗線——最后一張鬼牌藏最深,凡事做最壞打算,他的所謂好運不是憑空來,這一回出價三千萬,外加自由身,偉大戰斗勇士也動心,脫離山山海海去圣女峰、加勒比海度假,靚女作陪,賭場揮霍,一生一世花不完,傻子才去做工。
    這一年四月十三日,6顯一身灰色西裝,內里一件松松散散白襯衫,領口上兩粒圓扣與春風私奔,露出平實的胸口與隱隱約約向下蔓延的毛發。來之前冷水沖過頭,黑亮的短發上還留著水珠未散,車鑰匙勾在手里繞一圈扔進垃圾桶,聽一陣叮叮當當脆響。
    他的上衣皺巴巴,皮鞋也不夠亮,但警察先生的制服熨燙得再好也比不上他對住門牌輕蔑一笑。
    叼著煙走進西九龍警署,太陽破云而來,追在他身后,渲染出畫面的寂寞光影,他不是來投案的賊匪,而是勇闖魔域的孤膽英雄,一根煙的驕傲姿態,足以令全城瘋狂。
    再熟悉不過的訊問室,鄧明憲叉著腰好比黑面關公,指著他大罵,唾沫滿屋子飛來又飛去,他嘴里的煙早被師奶警員掐滅,他煩悶得敲桌。更惹鄧明憲不快,甩過臉,兩頰的肉震顫,氧氣吸滿肺,震天吼,“你說!你這回又要玩什么!”
    “玩什么?”他舉起手腕上亮閃閃銀色手銬,當這里是廉價茶座,一派輕松,“鄧sir,早說過我是守法公民,我6顯從不講大話,你看,現在就來配合警方工作,提供線索。祝你飛黃騰達平步青云啊,老友。”
    他是風華絕代的程蝶衣,繁華都市里唱一曲壯烈的霸王別姬。
    正午過后,狹窄臟亂的出租屋。
    鵬翔反反復復擦著他的槍,阿芬時不時問,“溫小姐,你到底幾時死?我等不及想穿你衣服。”
    溫玉問鵬翔,“你滿意了沒有?”
    鵬翔慢悠悠扔掉抹布,嬉笑道:“急什么,我滿意你就沒有用,只能吃一顆子彈被扔去填海。你很著急去死?”
    興許是絕望到極點,溫玉已沒有力氣同他爭辯,滿心木然,對鵬翔,只剩鄙夷,“他不該相信你。”
    鵬翔不以為意,“他明知道我不會守約,但還不是乖乖照做。要怪就怪你自己咯。反正我們這種人生來愛賭,一輸輸掉一條命,沒驚喜,都是這個結局。”
    他一輩子沒有這樣傻過,明知是輸,還要壓上全部身家,輸得再沒有翻盤的機會。
    “差不多啦!”鵬翔懶懶站起身,一雙眼卻利如刀鋒,掃過溫玉蒼白的臉,“是時候送你和你肚里的小雜種上路。”
    溫玉下意識地護住小腹,但面對槍彈,顯得蒼白而無力。
    “不求饒?”鵬翔問。
    “這個時候求饒,還有意義?不過令你更得意。”
    阿芬在一旁歡呼,“好啦好啦,終于有新衣服穿。”
    可憐樂極生悲,一聲槍響,中彈的不是溫玉而是鵬翔,顧少帶六七人持槍趕來,子彈穿過窗戶與珠簾,再穿透鵬翔右手骨與肉,最終深陷在灰墻里。
    鵬翔去捂流血的傷口,溫玉猛地沖上前,一把撞開他,撿起落在地板上的手槍,右手拖住槍身,食指穿過扳機,熟練而利落。
    但不必她動手,顧少連開三槍,槍槍對準頭顱,打得腦漿迸裂,血沖屋頂。阿芬的尖叫還未破出喉嚨,已被子彈穿透心臟,她接客的出租屋里結束一生。
    顧少扶住溫玉,眉心盡是擔憂,“你小心,先坐下。怎么樣,有沒有事?”
    溫玉丟開槍,搖頭,“我還好。”
    他環顧這間屋,再叫人關門清場,尸體塞進紅白藍塑膠袋,還有個瘦小后生仔蹲下擦血跡。書桌上一臺破舊小電視仍在重復播放著6顯投案自首的新聞。他長嘆,無可奈何卻又心有不甘,“還是遲了。”
    溫玉吶吶重復,“是呀,還是遲了…………”
    回過神,他蹲下*身與她平視,看著她的眼睛,鄭重異常,“聽著,溫玉。機票已經改簽,我立刻送你去機場,d哥的意思是要你馬上走,不必去見他。他這一次恐怕難脫身,他一出事,各路人馬都盯上你,絕不能再留本港。溫玉,你要明白,你現在已經不再是一個人,凡事要為肚子里的孩子想。”
    顧少想,他大約再沒有見過比溫玉更加堅強果敢的女人,不過一句話的時間,她已然從哀傷中醒來,清亮的眼神對住他,點點頭站起身,“我們走。”再沒有多余的話。
    登機前她似乎有許多話要說,最終只留下慘淡而虛弱的笑,揮一揮手,待飛機升上三萬里高空,徹徹底底告別這座裝滿回憶的城池。
    或許永別才是最好結局。
    這一年夏天,溫哥華的陽光零零落落。
    雞蛋在鍋里茲茲地響,蛋糕的香溢了滿屋,apri1騎著她的小車車繞著桌子跑,奶聲奶氣地宣告,“媽咪,我要吃布丁,巧克力布丁…………”biquge.biz
    不理她?沒關系,再說一遍,第二遍,第三遍,她當做游戲,孜孜不倦樂此不疲。
    伊莎貝拉被她纏得頭暈,在廚房忙忙碌碌忍住火。
    還好門鈴響,伊莎貝拉揮揮手打發apri1去開門,半分鐘后沒聲響,她扯著圍裙擦了擦滿手面粉,一面走一面疑惑,“apri1……apri1……是unc1e段來了嗎?”
    走到玄關時apri1回過頭,兩只小辮子甩得好得意,大聲同她報告,“媽咪,門外有個好兇的叔叔要找你…………”
    電視里在放本港臺,直播交接儀式。查爾斯王子穿華服,頂個半禿的腦袋致辭,“distinguishedguests,ladiesa1emen,ishou1d1ikebeha1fhermajestythequeenairebritishpeop1eexpressourthanks,admiration,affe,andgoodwishesa11thepeop1ehongkong,whohavebeensuchstaundspecia1friendsovermanysha11notfetyou,andsha11watchwiththec1osestiyouembarkthisnewerayourremarkab1ehistory.”
    突然間整個世界都靜默,6顯的臉從她眼前一晃而過,記憶是發黃的膠片,過時的放映機帶雜音,舊電影的黑白畫面一幀接一幀閃過,星辰一樣的眉與眼,是他又不是他。
    門前小道一輛車開過,馬達聲轟鳴;院子里的小雛菊偷偷開,不知不覺一片金黃;蔚藍與雪白手牽手,天空中流動;而他穿著磨出須邊的舊夾克,寂靜時白了頭發。
    她站在玄關,看著門外的他,久久不敢邁出這一步。
    而他有許多話想要告訴她,比如那一年陰雨纏綿的四月,龍興6顯因關鍵證據滅失而被免于指控,比如他的無責無職自由身,比如那些曾經沖到喉頭卻未能說出的字句。
    電視里,英國旗落下,金紫荊旗升起,末代總督彭定康攜家人登船揮別故里,圓潤的女聲提醒諸位,“請記住,這是一九九七。一個時代的結束,也是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段家豪在溫哥華豪宅開送別party,王敏儀參選選美小姐忙著與比基尼美女勾心斗角,湯佳宜拿到les1ie的簽名已心滿意足,蔡靜怡獲得經濟學碩士全額獎學金打算請三五好友大聚會,戚美珍的皇后夜總會歌舞升平日進斗金,鄧sir帶領全隊于靜默中更換警徽。
    而6顯上前擁抱她,緊緊,再也無法放手。
    “我回來了,伊莎貝拉。”
    屬于6顯的,伊莎貝拉。
    (全文完)
    你是一葉小小帆船,風風雨雨之后,于今夜歸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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