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嬌女 !
第107章
嘩——
冰涼的水沖過剛剛刷過的馬具,泥沙盡褪,水痕滑過,只剩一片凈澈。
男人拎著桶的手臂衣袖撩起,肌理分明,結實有力。
衛元洲呼出一口氣,滿臉痛快,唇角怎么都壓不下來,他放下空桶,轉身準備再拎一桶繼續澆洗。
桶提被樊刃按住,衛元洲彎著嘴角,愉悅的看著他:“你做什么?”
樊刃神情復雜,示意他老人家看看后面。
衛元洲抬手,輕輕地扒拉開樊刃的腦袋。
后面,站了一排在馬場做事的官奴,神色驚恐,戰戰兢兢,非常無措。
懷章王忽然來了馬場,將他馬具全部卸下,親自洗刷,洗完自己的還不夠,竟將自己手下將士的馬都牽過來,卸了馬具排排放,一鼓作氣全洗了,手法嫻熟,還越做越得勁。
就很迷惑,也不敢問。
衛元洲笑意不減,語氣比打勝仗時更快活,還添了幾分難得的恣意:“本王剛入伍時,亦幫上峰刷過馬具,你們在軍中,不也時常拿這個作彩頭,大驚小怪。”
他就差直接說,我想刷就刷,你們管得著嗎?
樊刃今日是真的大開眼界。
他跟了王爺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因為一個姑娘有這樣快活的情緒,簡直……像情竇初開的小青年,人家一句話,一個笑,他便能原地滿血,找到什么活兒就干,只為發泄身上怎么都使不完的力氣。
刷馬具……
虧他還記得這是他剛入伍時才做的。他那時沒有軍功和軍銜,不得不從低做起,可他現在是什么身份?
毫無包袱。
樊刃毫不懷疑,他再刷下去,殿下就該來了。
他飛快思索,然后道:“可是,晚些時候陛下設宴,應是回長安之前最后一次設宴了,王爺也該早些回去準備。屬下知道王爺高興,想必鄭姑娘也愿意瞧見王爺出席時,儀表堂堂,豐神俊朗。”
衛元洲定睛看向樊刃,慢慢直起身。
樊刃被他盯得一頭虛汗。
作為下屬,他如今真的知道得太多了。
衛元洲不知道想什么,唇角一直提著,慢條斯理的理袖子,大步走出馬場:“準備赴宴。”
……
夕陽穿透回紋窗欞,橙金色罩著臨窗而坐的少女,她發出了第五十二聲嘆息。
“哎……”
善兒和真兒對視一眼,小聲交談。
“都說嘆一次老十歲,姑娘再嘆下去就該作古了。”
“姑娘到底怎么了?今日秦博士的授課不是沒問題嗎?陛下高興壞了,今晚還設了宴席,秦博士和秦寺卿都是座上賓,姑娘這是愁什么呢?”
自那晚三公子將姑娘帶走后,她們便被叮囑不許在姑娘面前胡說八道,要說就撿高興的有趣的說,烏七八糟的是非話題,碰都不要碰。
所以,她們這會兒該想法子逗姑娘開心,而不是追根究底的問。
兩人正捉摸著,鄭蕓菡忽然哀嚎一聲,腦門重重的砸在梳妝臺上。
“姑娘!”兩人大驚,上前將她扶起來。
鄭蕓菡連連擺手:“我沒事……沒事……”
善兒輕輕握住鄭蕓菡的手,細聲安撫:“奴婢們雖然沒有大用,但會竭盡全力為姑娘分憂,姑娘自從做了秦博士的助教,精神就一直不大好,可是因為外面那些閑言碎語,所以不高興了?”
鄭蕓菡看看兩個婢女,好半天才小聲道:“你們有沒有……被沖昏頭腦過?”
兩個婢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是很懂。
鄭蕓菡也不需要她們懂,她軟趴趴的伏在妝臺上,語氣懊惱:“我明明是要那么說的,怎么就這么說了呢……我當時……一定是被什么奇怪的東西附身了!”
善兒被這“附身”詞兒嚇了一跳,探身去看她,不看還好,一看整個人都不好:“姑娘您、您笑什么呀……”
鄭蕓菡倏地坐直,腦袋扭向她們,惶然的摸摸自己的臉:“我、我笑了嗎?”
善兒和真兒愣愣的,齊聲道:“笑了啊。”
一直笑著呢。
鄭蕓菡試著咬唇、捂嘴,巴巴的問她們:“這、這樣也看出來我在笑嗎?”
真兒怕了:“姑娘,您別嚇我們。”
鄭蕓菡蒙住自己的眼睛,揚著嘴角道:“這樣也看得出來我在笑嗎?”
善兒連連退出去:“我、我還是去找個大夫吧……”
真兒重重點頭:“隱蔽些,別讓人發現姑娘這樣了。”
鄭蕓菡跳起來就是一個左右開弓,將人拉回來按住,臉色剛虎了片刻,那股子憋不住的笑意并著莫名的懊惱再次齊發:“你們不會明白的……”
善兒快哭了:“姑娘,您好像不太舒服,不然您辭宴吧?您今日表現的很好,娘娘不會說什么的。”
鄭蕓菡瞬間坐正,恢復常態,一本正經:“我去。”
兩個婢女:……
……
“姑娘,就穿這套吧,素雅端莊。”善兒取了一套藕色坦領裙。
真兒立馬挑了幾朵顏色相稱的絹花,一支銀質排簪,嵌一排圓潤光澤的小珍珠。
兩個婢女對鄭蕓菡的喜好摸得很透,她一向低調內斂不愛張揚,這樣的場合尋常打扮就好。
鄭蕓菡直勾勾的盯著那條裙子,半晌,默默將臉扭向姑姑給她準備的衣柜:“多拿幾件,選一選。”
頓了頓,她補了一句:“要好看的。”
兩個婢女:……
……
鄭煜星今日沒去看秦蓁授課,他剛忙完手頭的事情。
“臣多方查探,萬寶園外的確有可疑身影出沒。這些人極大可能是要混入園中,或者已經混進來過。可是園中并未發生過盜竊事件,宮人身份也都對的上。”
太子沉吟片刻:“你覺得,與秦寺卿姐弟可有關系?”
鄭煜星面不改色道:“微臣不敢斷言,但近來出入萬寶園最多次的車馬,都是為秦博士外出尋書冊。”
太子笑了一下:“難不成,秦蓁真的讓外男混入裝書的馬車進了萬寶園,然后與他廝混,并非流言?”
鄭煜星一本正經:“這個,臣沒說過。”
太子轉著扳指,淡淡道:“先準備晚宴吧,此事不要外傳。”
鄭煜星:“是。”
他正要退下,太子又叫住他,少了幾分談公事的嚴肅,帶上幾分輕松笑意:“今日你沒聽到秦博士的第一堂課,損失很大啊。”
鄭煜星笑笑:“臣得殿下抬舉,能與秦博士一同共事,以后機會還多。”
太子:“可是孤覺得,鄭蕓菡那小樣子,可比秦博士更有趣,你是沒瞧見,她竟敢當堂嗆聲同窗,哈哈哈……”
鄭煜星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不,殿下不覺得。”
太子的笑容僵了一下,旋即換了坐姿,虛點他:“沒勁!你真以為孤看不出來鄭煜堂對朝中那幾位小郎君的勁頭是因何而起?本以為你會開明些,沒想到也這是這般。”
鄭煜星有苦說不出。
他怎么就不開明了?!
他是捆著鄭蕓菡的手腳不許她招惹小郎君,還是蒙著她的臉不許別人窺伺她了?!
大哥或許謹慎些,總想自己先篩選一批出來,再讓她從他選好的里頭選一個,可他不這么想。
蕓菡還小,就該多一些閱人經歷,看得多接觸的多,才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才會明白男人都一個德性,為一個不值得的男人要死要活,是身為女子最不該做的事情。
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她竟然生出了那樣的想法,連日來還有為這個想法做準備的行動。
鄭煜星從沒見過她那樣。
在她徹底扭轉心態,不再因為心底的恐懼和陰影而害怕婚嫁一事時,他才敢再想別的。
否則,萬一哪個瞧上他,又是有些身份的,一言不合上門提親,將她逼急了生出更大的陰影怎么辦?
此外,鄭煜星還很不放心家里那個老東西,唯恐他一拍大腿將蕓菡的終身大事定了。
他太難了。
這些事無謂與太子說,鄭煜星嘀咕道:“殿下要這么想,我也沒辦法。”
……
園中的晚宴,是皇后攜太子妃一并操辦的。
范氏這方面已經練得很熟悉,總算拿得出手,她看了看秦蓁姐弟的座次安排,對著皇后笑道:“陛下對秦寺卿姐弟頗為看重,兒臣以為,這座次可以再往前些。”
皇后也知道陛下這個宴為誰而設,馬政畢竟是軍政之一,軍為國之根本,陛下看重很正常,遂笑道:“你有心了,看著安排就是。”
范氏乖巧應下,自主安排。
因氣溫驟降,這次的晚宴沒有安排在露天之地,選在萬寶園最寬敞的正殿。群臣剛剛落座,陛下便攜著兩位娘娘來了。
一番見禮叩拜后,眾人落座,一道道目光禮貌的交匯,一顆顆腦袋和氣的頷首致意,一盞盞美酒遙遙祝敬。
不知是誰先捅了誰的胳膊肘,向對方悄悄指了貴妃身邊的方向,然后一道道年輕的、年邁的目光,都往那處瞟去,怔愣之后,有人很快移開,有人卻看直了眼。
白日里,她未施粉黛,天然去雕飾,一身素白清麗脫俗,如仙子坐畫。
然此刻,白衣仙子一身紅緋長裙,柔軟的披帛挽在臂間,隨著坐下的姿勢,在身邊軟趴趴的搭著。
她綰了精致漂亮的凌云髻,正中金冠張揚華麗,一顆血紅寶石熠熠生輝,沿著分向兩鬢的中路,延伸出一條墜著小紅寶石的額墜,恍若一顆閃耀光輝的額間砂。
眉眼流轉間,眼波堆砌靈動,于紅唇輕勾間,終將曾經的青澀嬌俏,變做了此刻燈火燭影下的萬千媚色。
“吧嗒。”鄭煜堂指尖的酒杯滑掉在桌上,濺起酒液,他有些慌張:“你讓她穿成這樣的?”
舒清桐人在孕中,早已不作艷麗打扮,此刻看到如此模樣的蕓菡,驚艷之余又很茫然:“杭若沒來啊……”
“菡菡今日真好看。”溫幼蓉大方夸贊,蠢蠢欲動:“游清,我想和菡菡坐。”
鄭煜澄也沒見過這樣的蕓菡,但妻子的話令他驚醒。
他淡淡撇她一眼:“你近來這么忙,已經多久沒有與我坐下一起用飯了我今日都算沾了陛下的光,你就這么對我?”
溫幼蓉拔下發間珠釵塞進他手里:“想開點,見物如見我。”
她說風就是雨,鄭煜澄如今很清楚她的敏感點在何處,長臂繞著她的腰身緊緊一箍。
溫幼蓉渾身一僵,猛地瞪他。
鄭煜澄眸色冷清,唇角輕揚,“陛下設宴,你當是家里用飯?陪我吃,哪里都不許去。”
溫幼蓉哼哼唧唧:“小氣巴拉的……”
鄭煜澄給她夾了最喜歡的菜,語氣隱隱帶笑:“就當我小氣巴拉。”
……
趙齊蒙看呆了:“她、她是鄭蕓菡嗎?白天的那個鄭蕓菡?”
一個與他相熟的同僚喃喃道:“是她吧,白天就很漂亮,現在更漂亮。”
趙齊蒙陰惻惻轉頭,一把按倒同僚的頭:“不許看!她也是你能看的!”
隔著兩個位置,稍稍回神的舒易恒冷傲的望向趙齊蒙,招來身邊的奴人:“去,給那個人帶句話。”
奴人點頭,少頃躬身前往趙齊蒙身邊,輕輕喊他。
趙齊蒙轉頭:“你誰?”
奴人恭聲道:“舒易恒舒大人讓奴向趙大人帶一句話。”
趙齊蒙往旁邊瞟了一眼,輕嗤:“他說什么?你原話告訴我!”
奴人謹慎道:“舒大人的原話是——難道是你能看得的?”
趙齊蒙擰眉,望向舒易恒,兩方眼神撞上,一個冷傲,一個虎。
……
衛元洲的感覺,很不好。
他今日很用心的梳洗過,沒想到她更狠!
他才剛看了一會兒,周圍隱隱傳來的議論聲便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才聽了兩句,這酒就再也喝不下去了,只剩涼嗖嗖的目光在席間游走。
她是你們能覬覦的?!
恕他直言,在座的各位都是癩蛤蟆!
……
當然,并不全是夸贊的聲音。
還有鄙視她的。
因陛下這次設宴,是沖著白日里秦蓁的表現去的,秦蓁在課后專門叮囑,以后要穿的素一些,所以這個因秦蓁而設的宴席,他們誰都沒敢張揚打扮。
可她居然做此嬌艷打扮!
白日里沽名釣譽,宴席上滿是心機!
勾搭誰呢!
趙爾嵐也怕秦蓁再拿他們這些學生的穿戴說事,所以明知是大家都回來的晚宴,還是作了普通的裝扮。
方才遠遠瞧見王爺看癡了,她心里五味雜陳。
這個鄭姑娘,的確有幾分心機,她疏忽了。
有人故意引秦蓁注意鄭蕓菡的打扮。
沒想秦蓁只是欣賞的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只說過課上莫要花哨打扮,如今不在課上,自然沒那個講究。鄭姑娘佳人絕色,能睹芳容,酒香都更濃。”
說著,遙遙向她敬酒。
鄭蕓菡對秦蓁視作師長,立馬端起酒杯回敬。
剛要入口,手被按住。
鄭蕓菡眨眨眼,望向身邊的鄭煜星。
鄭煜星看到她這番打扮,眼睛都要噴火了。
小祖宗,你說不想嫁,是他娘的在唬我吧?
你打扮這么漂亮往這一坐,深怕沒人上家里去提親嗎!
鄭煜星皮笑肉不笑的截過她手里的酒,對秦蓁抱歉道:“蕓菡不勝酒力,這杯我代飲了。”
這番話,大家都理解。
畢竟,那日在露臺,鄭蕓菡的醉酒表演,記憶猶新。
可是,想想那日的她,再看今日的她,竟有種她每日都在變化長大的感覺,尤其到了今日,已是個能令男人魂牽肖想的姑娘。
坐下隱隱有笑聲傳來,里頭的趣味多過嘲意。
鄭蕓菡抿唇,腮幫硬鼓鼓。
你怎么可以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戳我的舊事!
她偷偷往衛元洲那頭瞄了一眼,可他并沒有看她,她順著他的眼神走過去,他好像在看席間的哪個人,那片男男女女都有。
嬌艷的少女蹙起眉頭,腮幫子仍鼓著,輕輕扭過臉對著鄭煜星。
她好用心打扮過的。
都不看一眼。
哼。
鄭煜星看了她一眼:“不讓你喝酒是為你好,生什么氣啊。”
鄭蕓菡也不端著姿態了,小手一揣:“沒有生氣!”
鄭煜星現在只想把她敲暈了扛走,敷衍道,“好好好,沒生氣沒生氣,我給你兌淡點的果酒。”
對面,已經飲完一杯的秦蓁打量完鄭蕓菡,又不著痕跡的掃過衛元洲,只覺好笑有趣。
對嘛,這才是該有的樣子,前幾日那樣,簡直異常。
啊——
年輕的情愛。
酸甜交錯。
大概也只有這時候能體會了吧。
鄭煜星囑咐了鄭蕓菡幾句,讓她別太張揚,剛要回到太子身邊,不期然的撞上秦蓁投來的眼神。
鄭煜星眸色淡了幾分,很快錯開目光,若無其事的回到自己的位置。
……
酒過三巡,隨著歌舞笙竹出來助興,宴席的氣氛輕松了不少。
盛武帝先是揪著秦蓁和秦意問了不少相關學問,又問到秦蓁去過多少地方,幾番交談之后,酒液催生感慨,他與兩位丞相聊起了年輕時候出巡去過的地方,話題漸漸偏轉。
太子長這么大,只有和皇叔隨軍出行那次最驚險,伺候的人生一番風順,一根小指頭都沒折過,漸漸聽的入迷。
就在這時,一個宮奴悄悄入內,走到秦蓁的身邊,狀似不經意的塞給她一張紙條。
擒著第一時間察覺異樣,很快穩住,可是回頭時,那人已經端著托盤匆匆走了。
秦蓁打開紙條,匆匆掃了一眼,眉頭蹙起。
【與卿一別不見,乍覺別離苦涼。園中靜候,以解相思。】
【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