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一直纏你到死。
    色鬼丟下這句沉冷的話就消失了,帶著一點無法理解的怒氣。
    方灼其實并不確定他究竟是離開, 還是隱身, 反正這句話是刻在了他腦子里。
    大概是短短兩天內發生的詭異事件太多, 他如今對“死”字非常敏感。
    丟掉的恐懼被重新撿起, 他摸了摸發涼的后頸, 啞聲問耗子, “耗子, 如果有只鬼對你說‘我纏你到死’,你說會有什么意思?”
    耗子受過驚嚇, 腦回路還沒轉過回來,頗有感觸, “估計應該就和蔣浩的情況差不多了吧。”
    什么死了也不放過你,與其說用情至深想,倒不如說是切骨之仇。
    他嘆了口氣, 好奇的嘖了一聲,“老大,你說那女鬼跟蔣浩到底什么仇?”
    方灼本來就沉重的心, 因為他簡單的一句已經滴入深淵, 要死不活的看了他一眼, 敷衍道, “不知道。”
    耗子撓了撓頭,又問,“那咱們要不要進去看看?好歹是個大客戶……”
    方灼拍拍屁股站起來,臨走時突然回頭看向身后。
    剛剛坐過的花壇后面, 不但是灌木,還有帶刺的玫瑰,當鬼可真牛逼,日天日地啥都不怕,這要是普通人,早被刺扎成篩子了。
    別墅內二樓的主臥,房門倒塌,玻璃碎了一地,蔣浩正臉朝下的趴在地毯上。
    方灼從一樓上來時,特意找了根晾衣桿拿在手里當武器,如今見人像死魚一樣沒動靜,他放下戒備,隔著老遠戳了幾下。
    蔣浩的身體隨著撐衣桿動了動,依舊不省人事。
    方灼蹙眉,“被女鬼吸干了么?”
    耗子符合,“沒準還真是,我怎么看著他好像瘦了。”
    方灼眼神復雜的看著小跟班,“你當吸果凍呢。”
    耗子嘿嘿笑,撓了撓后腦勺,“誰知道呢。”
    三五分鐘后,之前叫的救護車到了,同時還驚動了別墅區的物業。
    物業見蔣浩別墅里一片狼藉,而方灼和耗子面生,直接把人扣下來,報警處理。
    很快,警察到了。
    小區里到處都是監控,方灼和耗子全力配合問話后,警方調取了監控。
    畫面顯示兩名年輕人是被蔣浩主動帶入別墅的,但不到十分鐘就出來了,緊接著,屋子里傳來悶響,像是有東西炸裂。
    可他們在屋子里反復尋找了好幾遍,并沒發現易燃易爆物的殘骸。
    警方只能將疑點記錄下來,等到蔣浩醒來后再繼續調查。
    事情結束已經晚上將近一點,耗子他爹媽都快把他的電話打爆了。
    見他一臉糾結,方灼豪放的摟住他的肩,“哥一個人能行,快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說。”
    耗子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晚上經歷這么多事情,老大不但不害怕,還能反過來安慰他。
    你大哥就是你大哥,無論氣魄和膽識都是常人無法企及的。
    耗子點頭,“我那我明天去合租房找你。”
    下午的時候,方灼在距離原公寓十公里的位置,找到了合適的房子,加上他共三個人合租,租金比之前便宜一半。
    就是朝向不太好,因為是書房改造的,房間里沒有窗戶。一張床,一個衣柜,外加一個小浴室,再塞不下別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那是個老小區,住戶大都年紀偏大,下午看房的時候,恰好有老人過世,在院子里擺靈堂吊唁。
    想起憂傷沉痛的哀樂,方灼心里發怵,急忙說,“我今晚不回去,想回無名觀看看師父。”
    陵城出名的道觀共有兩座,一座位于正南,叫紫虛觀:一座位于正北,叫清虛觀。皆是氣派無比,不用進去,光是站在山腳下,就能感覺到一種令人肅穆的莊嚴。
    這兩座觀香火旺得很,每年初一十五,排著隊的人去燒香。
    反觀位于正西方的無名觀,名字隨意,房屋破爛,只是偶爾會有附近或是路過的人進去燒兩把香,捐點香火錢,非常之凄慘。
    陳酒從前總認為他師父懶惰成性,不愿好好搞事業,不過依方灼看來,這種隨性而為的生活態度,恰恰是高人看破世俗的表現。
    出了別墅區后,他很快就打到了車,司機一聽是去城市另一邊的無名觀,態度立刻熱絡起來。
    “小兄弟住無名觀附近?”
    “嗯。”方灼應了一聲,突然想起什么,“之前聽說無名觀附近的村子要拆遷,現在怎么樣了?”
    司機搖了搖頭,“聽說沒戲了,價錢沒談攏。”
    方灼,“村民坐地起價?”
    司機,“是無名觀的道士不同意拆,我那地方聽說是要用來建度假村的,那道觀破破爛爛的,立在那兒像什么樣子。”
    方灼沒想到師父竟然還是個釘子戶,閉嘴不說了。
    半個多小時后,出租抵達道觀,方灼忍痛付了車費,下車,站在原地看向前方的道觀。
    黑瓦紅墻,空氣中飄著淺淡的香火味。
    他畢竟不是原裝的,想到可能會見到陳道人,莫名有點緊張。
    就在這時,早已經掉漆的木門突然被人從里面拉開。
    一個穿著深藍道袍,頭頂盤髻,留著山羊胡的老頭子出現在門檻內。
    老爺子和原主記憶中,終日醉酒的樣子不太一樣,精神抖擻,站如松柏,給人一種無法忽視的壓迫感。
    方灼就像是撞見教導主任的小學生,低頭垂眸,灰溜溜的踩上階梯。
    等到老爺子轉身,他才敢抬頭看向前方的蒼老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沒底,“你說他會不會知道我不是陳酒?”
    233,“難說。”以往世界,雖然不能透露主線劇情,但整個故事的走向,和人物背景它還是知道的。
    這個世界不同,它知道的,和宿主所知道的線索和內容幾乎一樣。
    任務的難度系數越來越大了。
    方灼憂心忡忡,腳剛跨入正殿,殿門就在背后合上了。
    他心臟猛的一窒,下意識喊,“師父。”
    老爺子沒理他,上前幾步跪到蒲團上,從香案上拿了三根香點燃,朝著天尊像磕了三個響頭,將香插-入香爐。
    方灼被他這一系列操作搞得心慌慌,悄然后退一步,反手摸向殿門,靠,打不開。
    “阿三哥,我覺得師父肯定知道什么,他不會把我當成奪舍的野鬼收了吧?”其實嚴格來說,他有名有姓,不能算是野鬼。
    233自信滿滿,“放心啦,有安全繩在,他收不了你。”
    方灼心安,抬眸往上看去,這座元始天尊像是觀里唯一一座塑像,每年臘月二十八,老爺子都會吊著麻繩上去擦拭。
    原主小時候的,還會拿著帕子跟著一起擦擦底座,后來年紀大心也野了,老爺子氣喘吁吁的大掃除,他就坐在一旁看著,再也沒搭過手。
    “從陳酒離開離開道觀,轉眼已經兩年了。”渾厚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響起。
    方灼看著地上的青石板,不敢吭聲。
    老爺子突然哈哈笑起來,聲音盤旋在四周,讓人頭皮發麻,兩腿發抖,方灼驚嚇之下還打了個響嗝。
    “他是怎么死的?”老爺子斂笑轉過身,黑色的眼睛綻放著銳利的鋒芒,仿佛能看透一切。
    大師果然什么都知道。
    方灼放棄抵抗,老實說,“騙了人錢,被打死的。”
    老爺子表情有片刻的凝滯,接著問,“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又是著怎么找到這來的?”
    繼承記憶這種事情太科幻,方灼說,“陳酒有記日記的習慣。”
    “原來是這樣……”
    大概是一時無法接受徒弟的死,殿內沉寂下來。
    方灼蜷了蜷鞋子里的腳趾,嘴角抿了抿,決定反被動為主動,“師父,我沒有奪舍也不是孤魂野鬼。”
    “我知道。”老爺子微瞇眼眸,皺起鼻子嗅了嗅,“你身上沒有怨氣和戾氣。”
    方灼被他的操作驚了一下,“您……是怎么知道我不是陳酒的?”
    老爺子垂下眼皮,盤腿坐在到蒲團上,兩手蓋著膝蓋,看著有點滄桑,“算出來的。”
    “陳酒他本就不容易不過二十一歲,命該如此,無法逆轉。”
    方灼被這話嚇出一聲雞皮疙瘩,“您什么意思?”
    “他命格至陽,而你卻命格至陰。”老爺子突然抬眸,黑漆漆的眼睛里像是藏著危險的旋渦,“小兄弟,小心了。”
    方灼,“……師父,你別嚇我。”
    “我嚇你作什么?”老爺子笑笑,眼神落在虛空處,有些懷念,“陳酒他不是被我撿的,而是被他母親送來的。那會兒他才二十天大,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長大,結果那臭小子,轉臉就把老子忘了。”
    方灼一聽這話頭,就知道這是一個長長的故事,一點點蹭過去,學著陳道人的樣子把兩條腿盤了起來。
    “他出生的時辰和方位皆是屬陽,這樣的體質對于修道本人來說極為難得,對于心懷不軌的人,更是百年難見的爐鼎至寶。”
    方灼,“……”
    爐鼎不就是被人毫無節制的那啥么……他搖了搖頭,甩掉黃色畫面,繼續聽。
    老爺子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斜睨了一眼,繼續講,“陳酒的母親把他從族里偷出來交給我,就是為了讓他擺脫這種命運。”
    方灼納悶了,插了一句,“既然他已經離開宗族,為什么還是沒活不過二十一歲?”
    “至陽之人八字太沖,是英年早逝的命格,若是熬過,后半生順暢無憂,若是熬不過……”老爺子大概是想起什么徒弟的死,表情悲痛,“說來也怪我,若是我對他管教再嚴格一些,或許就不會后面事。”
    方灼反倒覺得跟他沒多大關系,老爺子雖然愛好喝酒,也不曾像其他家長那樣嚴厲管教陳酒,但也確實叮囑過原主,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
    是原主自己把這些叮囑拋之腦后,被自己的貪心給害死了,怨不得別人。
    老爺子低著頭,眼前被燈火的陰影覆蓋,讓人無法辨認出情緒。
    方灼問,“那我呢?您說我命格至陰是什么意思?”
    “你?”老爺子抬頭,將人從頭到腳掃了一遍,“你借尸還魂的時辰和方位皆是屬陰,就這么簡單。”
    方灼差點心梗猝死,瘋狂呼叫系統,“你是故意選的那個時間穿梭。”
    233沒否認,“只有這樣你才能順利完成外掛派送任務,我是在幫你。”
    幫個球啊,至陰,顧名思義就是陰氣重,招鬼。
    難怪原主從來沒遇見過的東西,卻被他給遇見了。
    方灼胸口堵得厲害,好半晌才平復心情,小聲問,“那您怪擅自占用陳酒的身體嗎?”
    老爺子抬起頭,眼眶里有濕潤的光芒稍縱即逝。
    他搖了搖頭,“能借尸還魂是你的氣運,我有什么立場責怪?”
    “況且人活著有活著的去處,死后亦有死后的去處,我昨日已經招過魂了,并未招到陳酒,想必他已經過了奈何橋,把我這個師父忘了吧,我和他的師徒緣分算是到頭了。”
    沒想到老爺子想得還挺開,方灼遲疑了下,安慰地輕輕拍了拍老人的的后背。
    想到對方知道自己是個冒牌貨,他有點不好意思,“那師父,我今晚還能在道觀留宿嗎?”
    青年面龐白皙,五官分明,就是眉宇間陰氣纏繞,老爺子眉頭微蹙,“隨你。”
    他丟下話起身繞過塑像,走到一半有倒了回來,“小兄弟,忘了告訴你,至陰的命格同樣適合當爐鼎,以后多加小心,少去陰煞之地,若是招到厲鬼……”
    話點到為止,隨后就背著手去了后院。
    方灼被這顆重磅炸的魂飛魄散,喃喃自語,“師父剛剛說什么?”
    233沒敢吭聲。
    方灼攥緊拳頭,特別想把系統拖出來打一頓。
    閉上眼睛,不停地吸氣呼氣,幾個深呼吸來回后,終于將怒火平息了一點點,等他起身來到后方的小院時,老爺子早已進了房間。
    方灼循著記憶找到陳酒的房間,里面干干凈凈,所有的東西都是記憶中的樣子。
    方灼嘆口氣,坐到床邊,“我覺得師父還是挺想陳酒回來看看的。”畢竟養了十八年呢。
    233說,“人都死了,說這些有什么意思。”
    “我沒跟你說話。”方灼還在氣頭上,低頭按了按身側,硬邦邦的,睡起來肯定不舒服。
    他在屋子里看一圈,起身走到衣柜前。
    原主的衣服早就被帶去了市里,偌大的衣柜里,就剩兩套疊得整整齊齊道袍和白色中衣。
    方灼低頭拽起襯衣聞了聞,汗味有點濃,得洗個澡才行。
    道觀里的浴室位于院子的最西邊,是一個半開放的簡易棚子,棚子上方是一個老舊的太陽能熱水器。
    方灼拿著衣服走進去,仰頭看向暗色的天幕,“看,飛機。”
    233,“智障。”
    方灼當它在放屁,把換的衣服搭到旁邊的竹竿上,嘀嘀咕咕,“等賺了錢給老爺子重新弄個浴室,現在這個怪不方便的。”
    233深沉道,“修道之人不講究這些。”
    雖然他現在對系統意見很大,但不可否認,它說得很對,修道之人追求的是思想境界,而非物質享受。
    這么一想,再看向四周時,方灼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有多少人洗澡能像他這樣,舉頭有云海,低頭有青苔,這叫擁抱自然。
    甩掉不知何時跳到腳背上的螞蚱,方灼躬身把褲子和衣服都脫了,丟到凳子上。
    熱水器太老,放了很久也沒出熱水。
    他光屁股蹲在地上,看著水白白順著地面,流進旁邊的小水渠中,有點心疼,索性直接用涼水沖起來。
    將身上徹底淋濕后,他迅速打上香皂。
    搓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聽見開門聲,老爺子從屋子里走了出來。
    他穿過前殿,來到道觀的大門前,問了一句是誰,隨后打開大門,對著外面說了兩句話,側身讓行。
    方灼一邊搓泡泡,一邊尖著耳朵聽動靜。
    從步伐來看,返回的應該是老爺子一個人,經過時還丟了一句話給他,“你朋友找你。”
    “朋友?耗子?”方灼疑惑,踮腳看向院子。
    沒人啊。
    方灼扯著嗓子喊,“師父——”
    一連喊了三聲,老爺子的應答才從屋子里傳來。
    方灼問,“我朋友人呢?”
    老爺子, “院子里呢。”
    方灼再次將視線投進院子,別說是人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老爺子不會是老糊涂,產生幻覺了吧?方灼越想越覺得可能性極大,暗自決定,明天一定得帶去醫院做個檢查。
    重新打開花灑,涼水終于變熱,他閉上眼睛沖洗頭發,泡沫隨著水流一起,順著后頸流經腰身和臀-部,最終從繃直的小腿流到地上。
    方灼將頭發往后扒,抹了把臉上的水睜開眼睛,發現原本好好合上的浴室門,竟然開了。
    外面的涼風吹進來,雞皮疙瘩立刻冒了起來。
    取過毛巾迅速擦干身體,伸手去拿竹竿上的中衣,指尖劃過半空的時愣了一下。
    他收回手,疑惑的盯著手指看了兩秒,總覺得剛剛碰到了什么,軟軟的,有點涼……
    “師父……”方灼突然有個可怕的猜測,渾身僵硬立在原地,不敢動,“師父你在嗎。”
    老爺子三番兩次被打斷打坐,氣的吹胡子瞪眼,推開窗戶探出頭,“一整晚都在喊,喊魂嗎?!”
    方灼嘴皮子顫抖,啞著嗓子問,“您剛剛說我朋友找我,指的是……是鬼嗎……”
    老爺子“嘖”了一聲,“哪兒來的鬼,那是魂,地魂。”
    說完又補上一句,“小伙子長得還挺好看。”
    方灼,“……”
    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剛剛有只鬼在明目張膽地偷看他洗澡???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但能凌白雪、夢幻染、白菜君gloria、q1ng、172白、無無、奶糕是甜的嗎、串串、26602156扔、dandan、mic.、芍辰北里、可樂雞翅來一份的地雷,和迷路的深水魚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