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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時,祝云璟的家書和請封世子的奏疏,一塊送到了祝云瑄的手中,祝云璟的第二個兒子已經滿月,小侄子一出生祝云瑄便下了大批的賞賜,這一次又著人開了自己的私庫,盡撿好的東西送過去。
祝云瑄興沖沖地提筆就要擬旨,一旁的梁禎忽然低笑一聲,問他:“陛下,國公爺的兒子才出生,您就要給他封世子,那您自己肚子里的這個呢?”
祝云瑄握著筆的手頓了頓,嘴角的笑意漸漸淡去,一直到圣旨擬完,始終未有回答梁禎。
看著他鄭重地將玉璽蓋到擬好的圣旨上,梁禎又道:“定遠侯如今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是侯世子,二兒子是國公世子,這么算起來倒是做哥哥的吃虧了,日后豈不是要生出嫌隙來?畢竟這個世上也并非人人都能像陛下與國公爺,這樣手足情深?!?br/>
祝云瑄微擰起眉,明知梁禎這陰陽怪氣的語調是故意擠兌他,這話又并非毫無道理,他認真想了想,淡道:“你說的對,定遠侯這么多年為我大衍征戰四方、建功立業,朕早就該褒獎他了,朕這就另下一道圣旨,晉封定遠侯為一等定國公?!?br/>
“……”梁禎一時語塞,沒曾想自己隨意一句話,竟幫那賀懷翎討了個國公的爵位來,如此一來賀家日后便是一門兩國公,榮耀非凡。
祝云瑄對他信任的人,當真是十足大方和放心,可惜這樣毫不設防的信任,怕是這輩子都難放到自己身上了。
祝云瑄將兩份圣旨擬好蓋了玉璽,著人送出去。
傳旨的太監剛走,曾淮就帶著幾位內閣輔臣并戶部、工部尚書來求見,要商議重修河堤一事。
祝云瑄沉下聲音:“傳他們進來?!?br/>
如今洪水退去,瘟疫已除,流民也盡數安頓下來,這后續的河道整治、河堤修繕一應事宜卻不得不提上議程。
黃河決堤本就是歷朝歷代都十分頭疼的一件大事,昭陽帝時,也曾花大力氣下血本,將最易出事的秦州、豫州段的堤壩全部整修過,結果大把的銀子花了下去,卻未起到預想中的效果,因為河道官員的中飽私囊偷工減料,新修的堤壩當年就被突發的洪水給沖毀了。
而那時,在河道總督任上的,正是祝云瑄的舅舅,從前的謝國公謝崇明,禍根在那時便已埋下,之后這么多年,朝廷斷續撥了多少銀子到河道上,卻都擋不住連年的天災洪澇,河道的治理如今已成了大衍朝廷最迫在眉睫之事。
每每想起這一茬,祝云瑄就深憾他父皇當年對謝崇明的處置過輕了,只讓他死在了流放的途中,他這位舅舅不但禍國殃民,還害慘了他的兄長,便是到了今日,祝云瑄都恨不能將之從地底下挖出來鞭尸。
也正因為做下這事的是謝家人,如今他做了皇帝,才更想彌補從前的過錯,將隱患徹底平息。
曾淮他們過來,是來請求祝云瑄下旨撥銀的,前些日子,祝云瑄把梁禎歸還的、昭陽帝私庫的六千萬兩白銀,全部并入了國庫,如今國庫尚算充盈,要整治河道重修堤壩都拿的出銀子來,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梁禎此舉確實是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兼任河道總督的工部尚書侃侃而談,與祝云瑄說起重修河堤的一應安排,祝云瑄聽得認真,梁禎卻沒那么好的耐心,聽他說了不到一刻鐘,便出言打斷他:“本王只想知道,這一次陛下將銀子撥下去,重修河堤之后,能確保日后發洪水時不再出現決口嗎?”
工部尚書一愣,或許沒想到梁禎會問的這么直白,嚅囁一陣,道:“這天災之事下官怎敢一口斷言,我等自當竭盡所能,若能得上天庇佑……”
“也就是說這錢撥了堤壩修了,下一次洪水再來,能不能擋得住,還是得聽天由命?!?br/>
“當然不是,只是這事、這事本就不可能說死的……”
梁禎說得毫不客氣,不但那工部尚書梗著脖子答不上來,祝云瑄亦沉了臉色,曾淮皺眉道:“昭王還懂河務嗎?新修的堤壩到底能擋得住多大的洪災,本就做不得準的,洪水猛如虎,河堤修得再堅固都有被沖垮的可能,老臣等今日便是拍著胸脯與陛下說,這堤壩可用十年二十年,那亦是信口胡謅等同欺君?!?br/>
“是嗎?”梁禎慢條斯理地拖長聲音,“可本王怎么就聽有人敢做這個準呢?本王就是不懂河務前些日子才特地找人問過,有位姓周的工部郎中,可是拍著胸脯與本王保證,若是按著他的法子,給秦州、豫州段的河道改道,至少可保百年平安?!保?XζéwéN.℃ōΜ
工部尚書趕緊解釋:“下官知道王爺說的是誰,那位周郎中年紀尚輕,為人有些輕狂自大,對河道上的事情其實只是一知半解、紙上談兵罷了,他那法子確實也曾與下官提過,從秦州段的上游就開始改道,繞過秦、豫二州人口最多最繁華的十八個府縣,另引流入齊州,有想法是不錯,只是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且不說這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光是需要動遷的百姓就多達五十萬人,勞民傷財,朝廷實無必要做這樣的事情。”
梁禎不以為然道:“秦、豫兩段河道常有決口,與現下的河道走勢、山林地貌都有干系,擇合適的路徑改道,就可盡可能的避開隱患,與其年年加固年年修,不如直接改了道,減低洪災發生的可能,才是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法子,不過就是多費些事而已,本王不覺得有哪里異想天開了。”
曾淮爭辯道:“昭王說得輕巧,這五十萬人怎么遷,如何遷,昭王想過嗎?他們當中有多少人世世代代一輩子都守在那一畝三分地上,如今你說遷就要他們遷走,他們能往哪里遷?你這是要拔了他們的根啊!再者說,這樣大的一個工程需要多少勞役苦力,昭王又想過嗎?到時候干活的人從哪里來?若是朝廷強征勞役生了民變又要怎么辦?”
“這個世上沒有銀子解決不了的事情,不愿意遷的,給夠他們安家費自然就遷走了,五十萬人而已,臨近各州府縣各分攤一些,總不會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征勞役同理,只要給足了酬勞,管事的官員不盤剝不克扣,不至于讓人因為給朝廷做事就沒了生計,自然不會有人有怨言,怕還會搶著來做?!?br/>
曾淮痛心疾首:“這得耗費多少銀子?真這么做無異于將錢投進無底洞??!”
“怎么就成無底洞了?”梁禎“嘖”了一聲,“戶部不是才拿了陛下六千萬兩銀子,怎么這還沒兩天呢,又想來跟陛下哭窮了?本王倒是好奇,自從開海禁之后,每年光是關稅就得多收多少,怎么到了戶部官員的嘴里,就是這也沒錢那也缺銀子的,錢都去了哪里?”
被點名的戶部尚書漲紅了臉,支吾道:“錢要用在刀刃上,天下之大,到處都是要用錢的地方,昭王這般大手大腳,便是再多幾個六千萬兩都打不住?!?br/>
“改河道也是為國為民,怎就不是用在刀刃上?”梁禎冷了神色,“改修河道本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之事,若非本王說出來,你們一個個連提都不打算與陛下提,這會兒又在這找出諸多借口推三阻四,你們是安的什么心?”
曾淮惱怒不已:“我等能安什么心,分明是你好高騖遠,不顧百姓死活,你……”
“聽說曾閣老的祖籍就在秦州,難不成是因為怕改了河道會挖了你家祖墳,才這般阻攔?”
“你——!”
“夠了,”一直沒表態的祝云瑄終于出聲,打斷了二人的爭執,示意曾淮等人,“給河道撥銀一事稍后再議,你們先退下吧?!?br/>
“陛下!”
“退下吧?!?br/>
待到大殿里沒了旁的人,梁禎才笑吟吟地問祝云瑄:“陛下覺得臣說得可還有理?”
祝云瑄冷聲提醒他:“曾閣老已是古稀之齡,即便你與他在朝事上有不同見解,說話好歹客氣些,免得傳出去別人說你昭王不敬尊長、德行敗壞。”
敢情是嫌他說話太缺德,開口就挖人祖墳,梁禎好笑道:“陛下這是擔心臣,還是替您那位首輔大人抱不平?若是前者,臣當真是受寵若驚?!?br/>
祝云瑄并不搭理他的胡言亂語:“你說的那位工部郎中是何人?既然法子是他提出來的,明日早朝之時就叫他來當廷對奏?!?br/>
“陛下也覺得這個法子可行嗎?”
“可不可行,自得等朝議過后再行定論。”
梁禎笑道:“臣明日叫人來就是了,不過恐怕要讓陛下失望了,您且看著,無論這個法子有多好,都會有人,而且是很多人,跳出來極力反對。”
“為何?”祝云瑄沉了神色,“你又做了什么?”
“臣還能做什么,”梁禎氣定神閑道:“自然是,替陛下您分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