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無世在前朝為臣,深知一個仁明君主的重要性,可有時候為了籠絡大臣也不得不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來,皇后壽辰辦的奢華富麗,看似鳳寵,實則是給足了柳家面子,他在這張龍椅上坐了二十多年,只有太子一派與瑕王達到分庭抗禮之勢,他的皇位才能坐的更久,帝王家,有時候就是這么無情。
連清澄回府之后才把這其中的道理想透,然而,讓兩股勢力相互對抗,對皇上來說不見得是最安全的。
這日剛起了床,水靈玉端水進來服侍她洗臉,方穿好衣服,龍伯便敲響了她的房門。
“三公子,宮里來了圣旨,王爺命您速去前廳。”
圣旨?
她皺著眉遲疑了一下,而后迅速穿好衣服匆匆跑出去。
爹和大哥已經在地上跪著了,她看了眼宣旨的人,竟是皇上身邊的貼身太監高公公。
連清流眼神示意她跪過來,眸間帶著一絲憂慮,皇后娘娘壽辰剛過,宮里就下了圣旨,以往接旨與澄兒并無關聯,而今天高公公卻執意讓她過來,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讓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連王爺三子連清澄才華高斗,朕甚為賞識,今日皇家校場賽馬,著命其與世子連清流共與。”
高公公朗聲宣完,合上圣旨交給了連褚城。
而連清澄的大腦已一片混沌,皇家校場是皇上的親衛軍所訓練的地方,眾皇子及大臣嫡子們每月都有一天在此賽馬比箭,以往都是大哥獨去,今天皇上怎么會親下圣旨指名讓她也參加?
“爹.......”
連清流沉聲叫著,話還未出口便被連褚城打斷了,“既然圣意以下,澄兒就速回去準備一下吧。”
“不必了,王爺,老奴都已經打點好了,時辰緊迫,世子與三公子還是現在便走的好,讓皇上等急了,老奴也不好交代。”
高公公呵呵笑道,帶著十足震懾的語氣。
“是”。
連清澄低聲應著,見大哥嚅動了下唇瓣還想說什么,忙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給制止了。
校場的練兵聲一陣高過一陣,她坐在馬上看著前方飄起的塵沙以及兵器碰撞在一起發出的刺音,薄唇再次抿起。
古時君王為了穩固江山,往往會在暗中培養一支訓練有素的精兵,一面是為了保護自身安全,而更重要的作用則是用來威懾京都的大臣,可她實在猜不透,皇上叫自己來又是何意,整個京都城有才之人數不勝數,難道單單只因為,她是連家的子嗣嗎?
一個士兵跑過來拉住韁繩,見馬停下,她翻身下來,跟在連清流后面一同向那坐在高臺上的人走去。
“參見皇上。”
“呵呵,世子今日來晚了。”
鳳無世捋著胡須淡笑,龍眸轉而瞥向連清澄諱莫如深的說:“三公子也由連王爺親手培養,往年都是世子奪籌,今日你與朕的這些皇子們比試比試,若勝了,朕重重有賞。”
她震了一下,合掌低下頭,“眾皇子們乃真龍之后,天賦異稟,微臣無德無能,怎敢與他們一較高低。”
“三公子此言差矣,當日皇后娘娘壽辰,三公子以一幅龍鳳圖得父皇盛贊,本王自認再好的畫工都不及你一半,三公子妄自菲薄了。”
鳳歸瑕看著她溫聲開口,他坐在她右上方,位置恰好與太子相對,而鳳歸邪則一臉妖魅狀的坐在太子的右手邊。
“朕與瑕兒想的恰是一個意思。”
鳳無世瞇眼笑了笑,那深邃的龍眸讓連清澄感到一絲心悸。
自古帝王心思最難猜,今日得寵,他日也便能失寵,榮華公主不正是一個最好的例子,而自己若能讓皇上信任,今后是不是就不會再遇上這種困境了?
她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抬起頭時恰好與鳳歸邪的視線相撞,那貍眸下的一彎平靜竟讓她的心緩緩安定了下來。
太子鳳歸宇常年多行房樂之事,早已是靡廢之軀,而鳳歸邪,她篤定以皇后的心機,定不會放過一絲他能夠取代鳳歸宇的機會,所以參與比賽的皇子只有鳳歸瑕一人。
第一場比試是賽馬,她走進馬廄中挑了一匹精瘦的小馬駒。
鳳歸瑕見此嗤笑道:“三公子即便有謙讓之心,表現的是不是也太直白了些?”
“瑕王錯怪了,家弟平日不常騎馬,騎術不佳乃事實,并未有心謙讓。”
連清流走過來適時解釋,將手中的韁繩遞給她,嗔笑道:“這匹小馬駒太瘦,半圈都跑不下來,落在最后,你誠心給爹丟臉嗎?”
“大哥明知道我不會選馬的,現在還讓我騎,若不是皇命難違,我怎敢讓眾大臣看爹的笑話。”
她吸了吸鼻子,樣子極委屈。
“看來,今日三公子不管騎與不騎,都注定要在連王爺這“馬上神將”的稱號上劃下一筆暗色了。”
鳳歸瑕淡哂,眉峰微挑。
連清澄放下手里的韁繩,平靜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鳳歸邪坐在他的位子上靜觀這邊的事態,他的手撐在椅子上抵著自己的下巴,唇角微微勾起,鳳歸瑕不了解這個玉面小兒的脾氣,他卻比她自己都清楚,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總要有個分寸,現在,她的怒火怕已經完全燒起來了。
“瑕王,每個月都是這樣比來比去的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們換個比賽方式如何?”
她斜眼低眉,嘴上帶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怎么比?”
“以馬賽馬。”
“這又是什么規則?”
鳳歸瑕不解,馬受人馭才能贏,以馬賽馬,何以制勝。
“你我二人皆在這馬廄中選三匹馬,若有其中兩匹先跑到終點則算這一方贏,瑕王以為如何?”
連清澄朗聲問著,鳳歸瑕抿起唇笑道:“三公子真是越發有趣了,好,就這么比。”
改了賽制,自然也就不用一同賽馬了,整個校場成了連清澄與鳳歸瑕兩人的賽場。
鳳無世坐在高臺上意味莫測的直盯著連清澄,她直覺寒芒在背又不敢回頭看,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慌亂等著大哥挑馬。
選好馬后,她與鳳歸瑕并排而站卻離的很遠,見那些大臣貴子們都圍在他身邊,她極為不恥的轉過頭趴在連清流耳邊低聲問:“大哥選的這三匹馬如何?”
“良莠參半”。
“比之瑕王呢?”
“不相上下”。
連清流如實回答,方才選馬時,見鳳歸瑕頗使君子風范,即便出于私心,他也不能都選成快馬。
“如此便好”。
她含笑點點頭,心里多了七分勝算。
馬倌站在賽場中揚起了手中的紅旗,她看了一眼,讓連清流把跑的最慢的馬牽了上去。
“不可,瑕王用的是快馬,我們卻用慢馬,結果不用比不是都顯而易見了嗎?”
“虧大哥熟讀圣賢書,卻不知何為‘反其道而行’嗎?”
她眨著眼反問,連清流一頓,依舊沒有明白。
“總之,聽我的就對了。”
她走過去接過韁繩將馬牽上賽場,鳳歸邪見她牽了一匹劣馬,不屑的笑了笑,勝券在握。
“反其道而行?有趣,有趣。”
鳳歸邪參出她的意思,抿著唇輕喃,這次,鳳歸瑕輸定了。
第一場比試,果然是連清澄輸了,第二場,鳳歸瑕用的是稍次一些的馬,而清澄卻牽上了那匹快馬。
“她居然是這個計策”。
等兩匹馬均跑了出去,鳳歸瑕才頓悟。
結果已經分明了,第二場連清澄贏,而第三場,她以稍次一些的馬再次贏了鳳歸瑕的劣等馬,一舉奪冠。
“好,好啊,果然足智多謀!”
鳳無世拍掌稱贊,連褚城這個兒子,這世間真是千年難得。
“多謝皇上謬贊。”
清澄跪地謝恩,手心早已生出一層虛汗。
這一次她也不過是僥幸,人處在這世上,總有自己的生活定式,而她,不過是恰巧利用了鳳歸瑕與常人俱有的弊病才贏了比試而已。
“你乃實至名歸,朕并非謬贊,連王爺的兒子,果然個個都不簡單。”
鳳無世不過隨口一說,卻讓連清澄與連清流的心一同驚了一下,若剛剛那句是夸獎,而這一句,卻已含忌憚之意了。
“佛語常言‘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爹也常以此話教導我們,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世間諸般痛苦,爹為了大昌萬世基業是曾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他只愿我們能胸懷大志護國保家,如此才悉心栽培,一番苦心望皇上明鑒。”
她極誠懇的說著,只希望能喚起皇上的一絲舊念打消了對爹的疑心,現在她才真正猜透,若爹真的選擇了一派還好,而保持中庸,勢必會讓皇上懷疑他是否已有叛變之心,看來,她一定要幫鳳歸邪盡快加入這場斗爭中了。
“外公”。
鳳歸瑕方進書房,見里面坐著一個人,腳步頓了一下,而后緩緩走進去。
年潁川老態龍鐘的坐在椅子上,見他來,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一雙飽經滄桑的眼深沉的看著他。
“今天和連清澄比試,你輸了。”
“是”。
鳳歸瑕坦然應著,目色誠摯。
“哼,連褚城的兒子都比不過,還妄想他能歸順你,癡人說夢。”
年潁川口中吐著一股渾濁之氣,面色慍怒。
鳳歸瑕倒也無半分異色,他心里清楚外公都是為了他著想,當年父皇稱帝,外公和柳慕賢顧忌榮華公主在民間的聲望合力在金鑾殿威逼父皇,是以才有了榮華公主的死,鳳歸邪沒了依靠,也就構不成威脅,這么多年外公在朝中一直為他鞏固勢力,為的便是有一天擊垮柳氏一族助他登基,而現在最關鍵的一員便是連褚城,世人皆知連王最疼愛的兒子便是三子連清澄,今日一番比試,這個連三公子似乎比連清流更難對付,有他橫在中間,連褚城只怕是更難表態,尤其是連清澄在校場上還對父皇說了那樣一番話,不過,這對他們來說也未必就是件壞事。
“連褚城不歸順我們,也不會去柳相那里,更何況,父皇現在已經開始疑心連褚城,他私下定不敢有所動作。”
年潁川聽罷,沉思半晌,瞇著眼冷笑道:“皇上能坐到如今的龍椅上,若無半分謀算,恐怕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前朝國君處死了,你以為他是真的在懷疑連褚城?”
“外公此話何意?”
“連褚城有多大能耐,皇上只比我和柳慕賢都清楚的多,當年他能助鳳家奪位,想要這江山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可他最后卻偏偏要做那鎮國大將軍駐守苦寒之地,十年前皇上降旨收歸兵權讓他回京,無疑是將他軟禁在了這京都城中,只因連褚城手中有一件讓皇上忌憚的寶貝,皇上一直清楚連褚城根本沒有稱帝野心,他真正打的主意,怕只是要看看我和柳慕賢誰先勸服了連褚城,到時,便是誰死。”
鳳歸瑕心里一沉,大驚道:“那外公為何還要力爭連褚城?”
年潁川輕嘆一氣,眼睛闔在一起宛如利劍,“只因他手上的東西太過誘人,有了它,不僅大昌,便是整個天下,想要稱霸都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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