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后來呢, 秋天真的到了。
瑟瑟秋風卷著落葉的夜晚,天邊一輪彎月漸漸圓滿, 氣溫也越發(fā)低,明珠雖不是十分畏冷的身子,可枕在敘清懷里,叫她心安和滿足,那種被依賴被需要的感覺,很好。
從小到大,無論發(fā)生什么, 都是敘清保護她的。
如今,她也可以“保護”他了!
明珠身上流露出來的驕傲和使命感, 恰到好處地撫平了敘清的自卑和敏感。
畢竟,一個大男人竟這樣小心眼和斤斤計較, 實在有失顏面和自尊。
可是最親密的人用言行告訴他,這都是理所應(yīng)當?shù)? 是樂于被接納的。
已過去的無疑不能重來,苦難除了釋懷和放下,別無他法,未來卻可期啊。
年底的時候, 暖閣建好了。飄雪的冬夜里, 他們相擁在閣樓上看到窗外絢麗綻放的煙火, 暖鍋熱氣蒸騰成朦朧的霧,是觸手可及的煙火氣, 就像明珠當時說的那樣。
年復(fù)一年,荒蕪的后園有了桃林、沙場、涼亭……
原本空蕩冷清的敘府, 終于有了個家的樣子, 只差一個吵吵鬧鬧的小娃娃, 便圓滿了。
原本敘清不太喜歡小孩的,他怕自己當不好這個父親,也根本不知道該怎么當,他的父親走得太早了。
或許他心中最怕的,是孩子將來成為他這樣不好的人,敏感自卑。
明珠總是笑著說:“我也沒當過母親啊,我們慢慢學(xué)嘛,要是做的不好的話……”
敘清難得開了個玩笑:“那他可要吃不少苦頭。”
明珠深以為然:“誒,可憐孩子。”
他們感情恩愛,歡愛自也不少,因而孩子,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那個“可憐”孩子,就是敘予澈了。
初為人父母的敘清和明珠小心翼翼,有時候兒子吃什么穿什么都要商量半日。宇文二老倒是樂得開心,尤為是宇文先生,大半生桃李滿西北,最有經(jīng)驗。有姥爺姥姥寵著,爹娘愛護,敘予澈的成長可謂順遂溫暖,后來又有了敘予晴,兄妹二人湊成了一個“好”字。
爹娘都是溫和的性情,家風優(yōu)良,兩個孩子也養(yǎng)得沉靜好學(xué)的性子,相比起搗蛋鬼時佑和小霸王江祈,當真是難得的乖巧懂事。
時越恨不得把家里那混小子丟過來養(yǎng)兩日,當然,朝華舍不得就是了。
朝華悄悄說:“我們把他們偷過來養(yǎng)兩日成不成?嗯也不是偷了……我們請他們過來玩!”
時越頓時笑了:“成啊!怎么不成?還是夫人的主意好!”
有道是近墨者黑,孩子多沾墨水好。
明珠每回都幽幽道:“小心我告訴爹,就說他的好學(xué)生要搶他的好外孫了!”
許是幼時功課太差勁總挨板子,時越至今都對宇文先生有種敬畏,不過轉(zhuǎn)日就在先生身旁吹耳邊風,干脆專門開個書院,兩全其美!
敘清很是贊同。
后來書院果真開了,各大世家爭相送兒女來,時越頗為得意:“瞧瞧,這都是托了老子的福!”
時佑和朝華不約而同“噫”了一聲,朝華附和他:“是不是還要人家辦個席面請你去吃酒呀?”
時越豁達擺手:“那倒是不必。”
朝華不喜歡他醉酒,若無格外喜慶的大日子,他已鮮少貪杯了。
總歸,書院開起來是好事。
予澈兄妹偶爾也會留宿時府,不過予晴更喜歡她的晏清哥哥,更多時候還是樂意到侯府玩兒。
冰雪聰明的孩子,哪有人不喜歡?
尤為是常念沒有閨女,每次見了軟糯漂亮的小姑娘都格外喜愛。她也好羨慕明珠兒女雙全。
這個時候,江祈就會皺眉說:“是兒子不夠好嗎?”
小豆丁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像極了江恕,常念心都快融化了,立時便道:“我兒天下第一好,娘只是隨口一提罷了。”
江祈半信半疑,不過每回都愛叫予晴來玩,聽曾祖母說,他長大后娶了予晴妹妹,娘有了兒媳婦,也是一樣的。
對此,江恕揪著兒子耳朵,聲音沉沉:“小小年紀,如意算盤倒是打得好。”
江祈一臉無辜:“是曾祖母說的,娘身子弱,像敘伯娘那樣生妹妹說不準會生病的,我要阿娘。”
“你曉得便好,誰也不許惹她生氣。”江恕慢慢松了力道,轉(zhuǎn)為拍拍兒子肩膀。
他也只要阿念平安喜樂,旁的,都無所謂。
常念哪能不曉得父子倆的心思啊,她看得開,身子也越發(fā)好,偶爾還會賴在江恕懷里撒嬌:“別瞎擔心了,我分的清輕重,此生必定是要長命百歲的……其實不百歲也行。”
江恕“嗯?”了一聲,神情嚴肅得不行,好似夫人說一句傻話他便要兇巴巴的教訓(xùn)人。
誰知常念笑盈盈的,在他耳邊說:“若能與夫君同歲,就是極好的了。”
“嗯。”江恕的神情瞬間柔和下來,他想,定會的。
日升月落,寒來暑往,人生短短幾十載,每個人的追求都不一樣,求愛求財,傾盡全力。
而敘清,從始至終想要的,只是一個家,或許會吵吵鬧鬧磕磕絆絆。
可他沒料到闔家美滿,權(quán)勢穩(wěn)固,會順利得像是一場夢。
這日兄妹倆去時府玩了,難得的清凈。明珠在涼亭里烹茶,敘清執(zhí)筆練字。
夏日暖風里,敘清想起了往事:“以前我最羨慕阿越,他剛到府那時,嘴甜會說話,鬼點子也多,師娘喜歡,你也愛跟著他玩,我只會悶頭讀書寫字,寡言無趣,每每都怕被拋棄,可卻又什么都說不出口,后來給你送了繡球,絞盡腦汁想一出背詩送禮物的損招,沒少讓阿越惱怒。”
明珠覺著好笑:“可他如今只怕是最羨慕你的那個,天天惦記著予澈和予晴。”
敘清默了片刻,倏而笑笑:“以前我還誤以為他對你有意,那回第一次上戰(zhàn)場,互別苗頭,搶軍功,歷經(jīng)生死才說開心思。如今回想,真不像樣。”
“是嗎?”明珠驚訝問。
敘清抬眸看著她,溫和的神色沒有半分窘迫和閃躲,只是大大方方的說:“是啊,當時沒敢告訴你,我怕你心中也愛慕他,或是侯爺。”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簡直是胡扯。”明珠笑得不行,起身來到敘清身旁,見宣紙上一個遒勁有力的“釋”字。
釋懷的釋。
明珠看著,不禁怔了片刻。
日子太安寧美好,她竟沒有察覺,早在不知不覺中,曾經(jīng)那些敘清需要三緘其口仍不會說出來的隱晦過往,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能這樣坦然自然地說出。
猶記得當初,他們差點因為夏夜炎熱不相擁而眠,鬧出大誤會。
敘清他,他喜好什么,畏懼什么,再不像從前那樣猜忌多思了。
陪伴和親情,真的能治愈過往十幾年的遺憾和缺失,這份溫暖,甚至能改變一個人。
輕輕一道“啪嗒”聲,淚珠滴落宣紙。
敘清眉心一跳,忽丟了筆,俯身拭去明珠眼角的淚,聲音柔和:“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沒,”明珠也急忙抹去眼淚,笑道:“我就是開心。”
敘清深深皺眉,拉她坐下來:“我倒是沒見過誰開心落淚的。”
“這叫喜極而泣!”明珠真的真的很歡喜。
“阿娘怎么哭了!!”
剛回府的敘予澈和敘予晴雙雙跑過來,大大的眼睛濃濃的關(guān)切,問完,又齊刷刷看向他們的爹。
敘清有些無措,轉(zhuǎn)頭看向夫人,溫柔的眼底有無辜閃過。
明珠忙解釋道:“哎呀就是沙子迷了眼,你們爹方才就是給我吹呢。”
“哦。”兄妹倆拖著長長的尾音,“可是今天時佑說,大人哭鼻子都會說沙子迷了眼,因為羞羞丟人!”
這,這……
原本明珠沒覺著丟人的,聽完這話,尷尬得下意識躲進敘清懷里,臉頰通紅。
敘清尚算從容,輕輕撫著她后頸,對兩個孩子說:“好了,爹還有事要和娘說,你們先回去梳洗,待會便用晚膳了。”
“好吧。”年紀稍長的予澈帶著妹妹回去了,走了沒兩步,又回頭說:“爹要好好哄娘開心哦。”
敘清哭笑不得:“好好,放心吧。”
他們這才放心走了。
兄妹倆有伴,一路上絮絮叨叨說話,少有孤獨。
等聲音遠了,明珠才試探著探出半張臉,敘清說:“他們回了。”
“唉。”明珠坐直身,忍不住嘀咕:“時越都教他兒子什么了?盡瞎說。”
敘清嘆息一聲,語氣縱容:“你呀,當真沒有事瞞我?”
“當然沒有。”明珠想起以前她才是追著敘清問有沒有事瞞她的那個,如今倒是反過來了,她紅著臉笑,“我們也快回去吧,不然孩子們該急了。”
敘清仔細給明珠抹去了淚光,才牽著她的手出了涼亭。
前廳膳食一一擺上,予澈和予晴乖乖地坐好了,兩個孩子和宇文二老說話,聽到身后的腳步聲便回過頭,是手拉手回來的爹娘,娘也不哭鼻子了。
二人不約而同露出笑:“用膳了!姥姥做了酥餅和醬豬肘耶,好香好香!”
他們單純誠摯的笑容里,充滿了對父親的信任和期許。
敘清回以溫和的笑,只是眼眶微濕。
兒時那個除夕夜,明珠也是這般,拉他回去吃年夜飯。或許從那時候開始,溫情和美好期許就已落在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