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明珠為自己生出這樣荒誕的念頭而感到驚疑, 她定是腦子發懵、不清醒了。
寧遠侯是何許人也?
冷酷無情以至于對犯錯堂弟乃至叔伯長輩嚴懲不誤,嚴苛刻板以至于對自己都能下狠手。這樣的人物,又怎么會為了個女人打破一二十年的規則。哪怕對方是朝陽公主、是他的發妻。
明珠想, 定是這位公主謙虛了,才來請教她繡工。
常念見明珠許久沒答話, 不由得拍拍她手背:“宇文小姐,你放心, 對付男人這方面,本公主還是有把握的。”
聞言, 明珠驚訝地望過來, 豎起食指抵在唇上,做了個小聲的手勢:“殿下,您怎么連這話也胡亂說!”
常念眨眨眼:“你就說信不信本公主吧。”
明珠面露猶豫, 可是想到敘清, 她放手一搏般的咬牙道:“信。”
“好!”常念笑彎了眼。
一則,有人教她繡工了。
二則, 宇文明珠能有此反應,想來是對敘清情根深種,至少, 對她夫君沒有旁的心思。
不過明珠臉上的擔憂愁容卻沒有淡下來,捏著手帕, 無聲地嘆息。敘清是什么性子,明珠再清楚不過,公主見都不曾見過, 又如何能幫到她呢?
常念見狀,輕哼一聲:“說好了要信本公主,你愁眉苦臉算怎么回事?”
明珠忙欠身一笑:“民女不敢。”
春笙剝好了橘子給常念遞過來, 常念順勢分了一半給明珠,低聲道:“你且實話同本公主說,這香囊怎么送不出去?那人是何反應?”
明珠略顯遲疑,常念也不催,不緊不慢吃著橘子,甜得她愜意地瞇了眼,轉身還要春笙再剝一個來。
明珠望著她靈動精致的小臉,一顰一笑都是那么真誠,愛恨亦是分明,昨兒個才冷眼敵視,今日卻是可以毫無嫌隙地交談,許是寧遠侯解釋過什么了吧,可如今像這樣誠摯的人,確實十分少了。
明珠思量了半響,才開口:“殿下,還望您莫要見笑,其實……那人,我連面都不曾見上,莫說送香囊。”
“啊?!”常念嗆了一下,有點不敢信,“怎么面都沒見上……”
明珠不好意思地攪著手帕,低頭不語了。
常念這便放下橘子,認真了神色,靠近明珠低語幾句。
明珠聽完,唰的紅了一張臉,吃驚問:“……當真可行?”
常念信誓旦旦道:“當然,不信你去試試,不過——”
明珠心頭一緊:“不過什么?”
常念想了想,才斟酌道:“不過需得確定那人待你多少是有幾分心意的,他也是值得你這樣費心思的,不若一味癡情錯付,傷的豈非還是自己?倘若如此,寧肯痛舍情思另尋良人,也不做這低三下四、掉身價的事兒。”
明珠不禁怔然,“殿下見事竟如此明白。”
常念笑笑,其實是母妃教她的,母妃總說,姑娘家首先要自愛,方能被愛。
她遙望京城方向,因為不曾道出口的思念,語氣低落了些:“還是母妃教得好,我這個榆木疙瘩,遇事稀里糊涂,委實不聰明。”
明珠也聽母親說起過虞貴妃,那是個進退有度的厲害角色,明珠再看向常念,恍然有種重新認識一個人的感覺,她寬慰說:“若虞貴妃娘娘見到殿下如今的日子過得暢快舒心,也會欣慰寬心的。”
“當然了!”常念吃了瓣橘子,沁甜的果汁將低落情緒壓下去許多。
說話間,馬場上馬球賽開始了。雖是打文球,江老太太身手矯健,揮球利落,英姿颯爽,在一眾年輕小輩中絲毫不像是快要八十了的老太太。
眼看著進了球,鑼鼓敲響,常念站起來拍掌叫好,看臺左右坐著江老太太的老友,見狀也紛紛感慨不已。
誠國公府孫老夫人道:“不知曉的還以為她老婆子這是返老還童了。”
“寧遠侯府皆是英烈忠勇之輩,江老太巾幗不讓須眉,早些年可是隨老侯爺出征上過沙場的,我們幾個老胳膊老腿可是比不得她咯。”
幾個年歲相仿的老太太笑了起來。
座上卻有一道語氣意味不明的聲音響起:“只怕是一代不如一代,江老夫人七八十了尚可擋半邊天,有的卻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瞧著精致漂亮,可稍微碰一下就要碎了,如此怎堪配寧遠侯府世代英名?”
話落,看臺上有一瞬的寂靜。幾位年長的老夫人都沒有接這話。
常念眉尾一挑,瞥了說話的那女子一眼。
她招誰惹誰了,吃個橘子也不安分!
那女子卻是不卑不亢看過來,起身見禮:“臣婦柏莊氏見過殿下,不知可否有幸邀殿下上馬場比試比試?”
羅姨娘立時“哎呦”一聲,好似搶著護犢子道:“我們殿下實乃金枝玉葉,身嬌體弱,素來是個靦腆怕生的性子,哪能跟你們打馬球?這話可是柏夫人說笑了!”
那位柏夫人不冷不熱的,根本不理羅姨娘,只直視著常念。
常念漫不經心抬了眼,先掃一眼羅姨娘,遂才對柏夫人微微頷首,落落大方:“今兒個只怕要掃夫人的興致了,有道是術業有專攻,尺有所長,寸也有所短,本公主不善騎射,若要琴棋書畫,尚可一比。”
柏夫人呵笑一聲,“西北邊塞,還有哪個女子不會騎馬打馬球?想來是京城的風水養的人不一般了。”
聽這話,常念嘆一聲就該將她組的京城小圈子也一并請來安城的,這時,底下傳來一道溫柔聲音:“說起來,騎馬打球投壺,我也不會。”
常念詫異看一眼明珠,明珠笑了笑:“讓殿下見笑了,確實不會。”
孫老夫人打圓場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京城天子腳下,風水寶地,自是筆墨文采居上,咱們西北廣袤無邊,會騎馬又算得什么?”
“有理,有理!”
柏夫人冷哼一聲,坐回去。
也不知這幾個老太婆吃什么迷魂藥了,個個將那位弱柳扶風的當成個寶來捧。
隨后,柏夫人換裝上了場,馬球技藝精湛,連連進球。
待一場畢,常念起身走下看臺,春夏二人替她撐傘遮擋日光,身后還有兩個宮女并排隨著,她向江老太太走去,行經柏夫人時,腳步微頓,笑道:“夫人的馬球果真打得極好,本公主自嘆弗如。”
不論說什么,她的眼睛總是那樣單純無辜,是涉世未深的天然純澈,不染一塵,同樣的,任何雜質惡念到了這里,都要被映襯出原形。
柏夫人的臉色頓時不太好。
江老太太在那頭招呼道:“念寶,祖母厲害吧?”
常念提起裙擺小跑過去,甜甜的嗓音格外好聽:“祖母當然厲害!”
柏夫人邊擦著額頭上的汗,扭頭看了看,四五個宮女跟在身后,又是撐傘又是拿帕子披風的。
這陣仗,可真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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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馬場是江家的,內設茶館小軒,晌午時,江老太太在軒廳小憩片刻,常念輕聲出來,去馬場隔壁的馬廄看了馬。
芳媽媽心思靈活,見狀立時差人給寧遠侯送信。
馬廄里的馬匹自是高大漂亮,毛色極好,常念一一看過,都滿意,只是小心比了比自己這身量,心想上馬都難,莫說駕馭這大家伙,于是又搖搖頭,繼續往下走。可是走到尾了,也沒見著哪匹馬是稍微小一點的。
常念有些沮喪地耷拉了腦袋。
春笙寬慰道:“殿下,您何必在意那位夫人說的,又不是定要靠騎射來評判什么。”
夏樟附和,建議道:“改日您辦個詩會,比畫作,料她們個個成縮頭烏龜怯懦!”
“我自然明白。可,這該死的好勝心實在叫我坐不住!”
“本公主怎能不會騎馬??”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身后傳來一聲輕笑。
常念猛然回身,看見一身湖藍色織錦長袍的高大男人,忽然委屈得扁了嘴,跑過去撲到他懷里,楚楚可憐:“夫君,阿念想騎馬。”
春笙夏樟輕輕退下了。
江恕揉揉常念的腦袋,“你身量嬌小,加之體弱,需挑匹溫順的小馬駒才妥。”
常念蹭著他胸膛不說話。
江恕垂眸,心中了然,便問:“挑好了給你送來,成不?”
“成!”常念一下子站直身子來,手指纖細,指向馬廄里那匹毛色雪白的駿馬,回身對他道:“要那樣毛色雪白雪白的,最好前面有一道閃電圖樣的,馬鞍嘛,就要那匹黑色的馬那樣的,要軟和。總之這馬一定要漂亮,其余的便由夫君定奪!”
江恕:“……”
到底是騎馬還是看馬?
常念拽著他系著香囊的革帶,又道:“騎馬頗難,還要人教才好,不知夫君可有空閑?若沒有便——”
江恕冷冷清清地睨著她:“你還想讓誰教?”
常念嘿嘿一笑,勾著革帶的手指撓了撓他結實的腹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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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不到兩日,江恕便從西北大營給常念挑了一批毛色雪白的小馬駒送來,一切模樣都按著她說的“漂亮”二字,馬鞍上加置了一層柔軟的羊毛絨。
常念看著,別提多滿意,當下便請繡娘來府上,做了一身騎裝,得了空便去馬廄看她的小馬駒,又摸了摸馬鞭,想象著自個兒馳騁疆場的快意颯爽,給母妃寫的信都變成了她會騎馬,而非準備學騎馬了。
騎裝沒做好,她閑不住,研究那小馬駒,總覺得單調了些,這時候才想起先前祖母送的那兩個會響的小玩意,若是給小馬駒裝飾上,馬兒走動還會發出叮鈴聲響,豈非正好?!
可是待常念去尋時,滿屋子翻遍都找不著了。
她明明記得是扔在床尾,春笙夏樟無事也不會去動床榻。
莫不是有小偷?
常念去書房問了江恕。
彼時,江恕正在畫城防圖,聽聞她念叨這,指尖倏的失控,狼毫被折斷成兩半。
常念發覺不對勁,一掌拍在案幾上,板起小臉:“是你拿走了對不對?”
江恕神色淡淡地抬起頭,眼神沉靜:“不是。”
“哼!”常念的視線在書房打量一圈,兇兇地道:“可別叫我找著!”
江恕看似平靜地“嗯”一聲。
聲音卻是低啞。
窗外朦朧月光照不進他漆色的深眸,那里冰火兩重天。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啦~
(這個情節我是很猶豫到底寫不寫的,害怕被舉報被鎖……現在伏筆埋好了,具體寫不寫怎么寫,還是待定叭。最后還是非常希望,我們【含蓄而低調內斂】地讓這個漣漪掀起小波浪又重歸平靜!)感謝在2021-09-02 00:20:58~2021-09-02 21:27: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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