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冷風一吹于曉曉便清醒了些。
    “苒苒,放我下來吧,我能走。”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李苒說要帶她回去的事情,見李苒好像是抱著自己,她扭動了兩下，示意將自己放下來。
    距離停車的地方還有段距離,陳齊晟將她放下。
    于曉曉的腳步不太穩當，陳齊晟一放開她,便重心不穩地往旁邊人身上靠。
    壓在陳齊晟的胸口前,隱隱意識到不對,她摸到了一個金屬質地的冷冰冰的扣子。
    這個扣子一下讓她想到一個人。
    她猛地抬頭，跟低頭垂視她的陳齊晟對個正著。
    從進門，再到帶著于曉曉出門,到現在陳齊晟一句話沒說。
    此刻，男人的那雙眼睛,就像是包裹著火焰的冷風，看的于曉曉遍體通透。
    她瞬間清醒過來，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回來了？”
    此刻,在這種地方遇到陳齊晟,于曉曉顯然是驚悚大過驚喜。
    陳齊晟伸過來的大手制止住了她往后退卻的身影。
    陳齊晟站在冷風里,面容黝黑,眼神卻亮的驚人。
    “我說過，今天會回來。”
    于曉曉腦海里閃現的卻是別的。
    陳齊晟是回來，可現在她不想結婚了。
    于曉曉沒說話,看著地面，“陳齊晟，我有話跟你說。”
    “我……”
    陳齊晟盯著她，沒等她說完，卻突然開口：“外面風大，我們去車上說。”
    說著，他牽過于曉曉的手。
    于曉曉躲閃著，將手從陳齊晟的手里抽出來，走在前面，留給陳齊晟一個背影。
    她并不是在發脾氣，只是陳齊晟的出現，讓她動搖的內心很容易出現偏袒。
    忍不住會偏向他。
    年關，冰天雪地。
    于曉曉走到車上時，已經冷的牙齒打抖，陳齊晟打開車上的暖氣，又將自己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于曉曉連忙說：“我不冷。”
    不過，陳齊晟還是將衣服不容分說地罩了過來。
    陳齊晟身形身高，大衣直接將坐著的于曉曉從肩膀蓋至腳踝處，他的大衣好像是特制的，披起來十分厚重。
    陳齊晟將暖氣打開后，便一言不發，表情冷峻地看向外面。
    于曉曉瞥了他一眼，說實話沒見到陳齊晟之前她心里有很多話想說。
    說不埋怨是假的，她之前是真的設想過要跟他結婚。
    可現在面對著陳齊晟，于曉曉卻一句埋怨的話說不出，她見過許多像陳齊晟這樣的男人。
    她的父親，因為任務犧牲的父親。
    她哥哥，常年奮戰在刑警一線的于鴻霄。
    還有她見到的陳齊晟和他的戰友。
    她從小是聽著英雄的故事長大的。
    于曉曉內心十分矛盾，她一方面敬仰這些人，卻又害怕。
    這種害怕的情緒是跟陳齊晟在一起時才有的，別人覺得英雄很偉大，她卻有些害怕這種偉大。
    她比誰都知道，這種偉大背后，付出的是什么。
    正因為陳齊晟是她喜歡的人，所以她才更加承受不住。
    于曉曉艱難開口：“陳齊晟……我不想結婚了。”
    陳齊晟轉過身，他看向于曉曉，眼神里沒有任何憤怒或者不甘。
    他就這樣平淡的接受了于曉曉的要求，讓她無端生出一種無理取鬧的感覺。
    “還冷嗎？”陳齊晟沒有回答她這句話。
    于曉曉搖頭，陳齊晟本想伸手過來，感受一下她的溫度。
    不過手只抬了抬便縮了回去。
    于曉曉看著他克制的姿勢，無端自責起來。
    她不想傷害任何人，可是如果她現在不說的話，等到以后后悔，會釀成更大的傷害。
    陳齊晟發動了車：“吃了嗎？”
    于曉曉搖頭。
    陳齊晟說：“我也沒吃，正好一起吃個飯。”
    不知道是不是于曉曉的錯覺，自從她說完不想結婚后，陳齊晟的語氣里多了一絲冷淡。
    一絲刻意保持距離的冷淡。
    于曉曉心里有點難過。
    她以為陳齊晟會帶她出去吃，沒想到陳齊晟居然又帶她回家了。
    下車前，她看了眼時間。
    陳齊晟似乎想到她的顧慮，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吃完飯送你回家。”
    于曉曉下車后，第二次踏進陳齊晟的家里。
    還是幾個月前她臨走時的樣子，家里很干凈，空蕩蕩沒什么活氣。
    客廳養的幾盆花有點不太精神，耷拉著葉子，半死不活。
    于曉曉想起他家那位生病的阿姨：“你們家那位阿姨病好了嗎？”
    陳齊晟站在客廳脫外套，于曉曉看著蔫吧的吊蘭跟他說話。
    陳齊晟解扣子的手頓住，隨后淡淡道：“她去世了。”
    于曉曉有點意外，上次來陳家時，陳齊晟說那位阿姨身體不舒服住院了。
    沒想到這次卻……
    每次他倆在一起都繞不開死這個話題，于曉曉不再說話，給澆水壺里灌滿了水，站在客廳給那幾盆快死了的盆栽澆水。
    陳齊晟站在她身后，看了一會兒她澆花。
    最后他什么也沒說。
    過了十幾分鐘，有人敲門，陳齊晟去開門，隨后于曉曉看到他拎進來許多菜。
    陳齊晟說：“周阿姨去世后，家里一直沒人，我父親住在省城的單位宿舍，也有些日子沒回來了。”
    于曉曉轉身，看著陳齊晟進廚房的背影，欲言又止。
    于曉曉將花都澆完水，又去廚房敲門：“你需要幫忙嗎？”
    陳齊晟搖頭：“很快就好，你要是嫌無聊可以去樓上我的臥室看看，二樓靠南的那一間。”
    一直以來，于曉曉對陳齊晟挺好奇的。
    鬼使神差下，她去了二樓。
    陳齊晟的書房很干凈整潔，一眼望去，房間的擺設都看的一清二楚。
    看得出來他是個軍事迷，擺架上放著許多飛機坦克之類的模型，于曉曉從來沒見過，走近距離看了看，發現那并不是玩具，而是構造非常精細的等比例模型。
    擺架的旁邊是書柜，里面的書并不多，大都是專業書。
    李苒瞥了幾眼，有通訊，遙感之類的字樣。
    之前只知道陳齊晟讀的軍校，但一直不知道他學什么專業，李苒試圖把那幾個專有名詞連起來理解，但還是不太懂。
    書架旁邊是一面白墻，上面掛的是照片，從陳齊晟很小的時候開始，然后一直到長大，十八歲左右。
    不過卻沒有看到最近幾年的。
    于曉曉正找著，陳齊晟從外面進來。
    “找什么？”
    于曉曉：“為什么沒有你近幾年照片呀？”
    陳齊晟看著相冊：“好幾年沒拍。”
    于曉曉不明白：“為什么不拍了？”
    陳齊晟：“不知道，好像進部隊后就不太愛拍照了。”
    “而且……”
    于曉曉：“而且什么？”
    “沒什么。”
    于曉曉沒在意陳齊晟的猶豫，好奇問：“你說嘛。”
    陳齊晟說：“一般在外面不允許穿軍裝拍照，也不能出現穿軍裝的照片，除非一個地方。”
    于曉曉：“什么地方？”
    陳齊晟看著她，眼神有種淡淡的哀傷。
    于曉曉瞬間反應過來，她想起了犧牲的劉偉。
    **
    “飯好了嗎？”
    “我有點餓了。”
    兩人下樓。
    餐廳里，于曉曉看著桌上的飯菜，終于相信陳齊晟說他自己會做飯的事情了。
    陳齊晟給她盛了一碗湯：“你晚上喝酒，現在先喝湯。”
    湯里放了許多姜絲，于曉曉一邊吐舌頭，一邊將湯勺放下。
    陳齊晟：“吃完。”
    “我不要，太辣了。”
    陳齊晟：“只放了半塊姜。”
    言外之意是，根本不辣，你別演了。
    于曉曉收回吐著的舌頭，猛地一口，將湯喝完。
    陳齊晟開始給她裝飯，于曉曉自己要拿碗：“不要，我自己來，又不是小孩子，你這樣把我慣得什么不會做。”
    陳齊晟卻突然說：“雖然想一輩子這樣慣著你，可現在也沒幾回了。”
    說完，他接過于曉曉手里的碗筷。
    于曉曉垂眼，她剛才已經說過不想結婚的事情，所以陳齊晟這次是散伙飯嗎？
    飯桌上，氣氛有些凝重。
    一想到這是一頓散伙飯，于曉曉便一點胃口都沒有。
    她很想問陳齊晟為什么不開口挽留她呢。
    哪怕說幾句話留住她呀。
    說不定她一心軟就答應了呢？
    但是陳齊晟什么都沒說，即使于曉曉看出他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都透著舍不得。
    于曉曉默默吃飯。
    陳齊晟本就是個話不多的人，飯桌上的氣氛愈發低落。
    于曉曉：“陳齊晟，你做的板栗雞跟我媽媽做的不一樣。”
    陳齊晟抬頭：“那你喜歡嗎？”
    于曉曉點頭。
    陳齊晟輕輕地笑著說：“那就好。”
    于曉曉：“你跟誰學的呀？”
    陳齊晟說：“周阿姨。”
    “生病去世的阿姨。”
    于曉曉記起來。
    陳齊晟說：“周阿姨在陳家二十多年了，很多菜都是跟她學的。”
    于曉曉：“為什么？”
    “你為什么要學做菜？”
    陳齊晟回憶：“周阿姨覺得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父子倆不至于餓死吧。”
    他說的輕松，但于曉曉一點都感覺不到輕松。
    幾句話基本上概括了陳齊晟父子倆的所有生活。
    挺沒什么著落。
    陳齊晟又說：“周阿姨臨走前，電話里還提到了你。”
    “提到我？說什么了。”
    陳齊晟說：“沒有什么，她沒見過你，以為我們倆最后能在一起，所以想見見你。”
    于曉曉想起來了。
    上上個月有一天，陳齊晟突然打電話問她忙不忙，當時她在外地舉辦簽售會。
    于曉曉有些懊惱，沒想到是老人家臨終想見她。
    這些沉重的話，陳齊晟卻說得很輕。
    “其實也沒什么，人世間的遺憾有很多，不圓滿的事情也很多。”
    “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須有個圓滿的結局。”
    于曉曉聽得有些心梗，就好像陳齊晟再說她們一樣。
    他就好像是一個看慣生死的人，平平淡淡地道破這些——這些于曉曉并不能很接受的事情。
    她的世界里，圓滿才是最后的大結局。
    但陳齊晟告訴她，不圓滿才是。
    于曉曉有點悶悶不樂。有的時候她總覺得陳齊晟會在她的世界里戳破了一個洞。
    吃完飯，于曉曉堅持要幫忙，于是陳齊晟答應讓她刷碗。
    于曉曉刷碗是，陳齊晟就站在一旁。
    水池的水聲讓沉默的兩個人不至于那么尷尬。
    或許是太安靜，也或許是陳齊晟的表現太平靜了。
    在于曉曉不小心打破一個碗后，事情走向一個她事先從未預料的方向。
    “別動，我來撿。”
    陳齊晟將她拉開，彎腰將地上的碎碗片撿起來。
    于曉曉見他一言不發地收拾地上，心里越想越委屈。
    為什么陳齊晟他那么冷靜就接受了她的不結婚。
    為什么他什么都不想去爭取一下。
    于曉曉心里又氣又委屈，蹲下身體，在他身邊。
    也默默地撿著地上的碎碗片。
    眼淚把眼睛糊住后，一不下心將兩頭都是尖兒的碗片刺進了指腹：“啊~”
    陳齊晟放下手里的，連忙看過來。
    對尖的兩頭將手指刺破，戳進去不深不淺的傷口。
    陳齊晟一邊摁住她的手指，一邊冷靜地打開柜門，拿出消毒水。
    整個過程快速到于曉曉都沒有反應過來。
    于曉曉被他安置在沙發上，她看著陳齊晟冷靜的給她處理傷口。
    心頭突然涌現一股從未有過的委屈。
    “陳齊晟，為什么你能這么冷靜呢？”
    “從我跟你說不想結婚開始你就這么冷靜。”
    “剛才我受傷，你也沒有任何的慌亂。”
    她想問，“你真的在乎我嗎？”
    陳齊晟看了她一眼，眼底終于不再是平靜。
    他一眼不發地將她的傷口處理好之后，于曉曉生氣地坐在沙發上，陳齊晟單膝蹲在她的旁邊。
    “你覺得不想結婚，我卻沒有挽留你，是因為不夠喜歡你不夠在乎你。”
    于曉曉看著他，然后點點頭。
    陳齊晟笑了一下，眼尾有一道淡淡的痕跡，莫名地，于曉曉覺得陳齊晟的這抹笑容其實并沒有多高興，而是很無奈。
    陳齊晟握住她受傷的手，“曉曉，你知道在乎和喜歡，不代表自私，更不代表獨占。”
    于曉曉并不明白這句話，如果一個人不想獨占另一個人的話，這還算什么喜歡，算什么在乎。
    她鼓著腮幫子說：“我不明白。”
    陳齊晟言簡意賅地對她說：“我喜歡你，跟我們最后會不會結婚是兩回事。”
    于曉曉耿直地問：“怎么沒關系，我們都不能結婚了，我都要嫁給別人了，你怎么還能喜歡我呢？”
    “喜歡就要結婚，你這么輕易就同意不結婚，分明就是不喜歡我。”
    陳齊晟聽著于曉曉的話問：“那你喜歡我嗎？”
    于曉曉沒回答。
    陳齊晟笑著說，“你已經給了自己答案，不是嗎？”
    “你喜歡我，但是不想跟我結婚。”
    于曉曉反駁：“那不一樣。”
    “我不想跟你結婚是因為……”
    她沒有說出來，那些話說出來太傷人心了。
    于曉曉別開臉。
    陳齊晟嘆了口氣說：“或許我答應你的理由，與你的理由是一樣的。”
    “你明不明白？”
    于曉曉轉過臉，眼神對著他：“你……”
    陳齊晟是說他答應不結婚的理由，跟于曉曉的不想結婚的理由是一樣的。
    陳齊晟繼續道：“我連陪你拍婚紗照的時間都抽不出來，所以換做我是你，我理解你。”
    于曉曉難過起來：“你不要這樣說，這又不是你的錯。”
    陳齊晟：“如果我連起碼的承諾都不能信守，不能給你足夠的安全感。”
    “曉曉，因為這些我都沒有做到，我沒有資格開口挽留你。”
    于曉曉低頭。
    陳齊晟繼續說：“再給我一些時間，好不好？”
    聽到這里，于曉曉漸漸反應過來了。
    “你？？？”
    陳齊晟：“我們還有的是時間。”
    于曉曉腦子繞了繞：“你不是答應不結婚了嗎？”
    陳齊晟說：“雖然答應不結婚，可我又沒答應分手。”
    于曉曉縮回被陳齊晟握著的爪子，立刻由生氣委屈，轉為憤慨：“陳齊晟，我就知道！”
    “你一晚上不聲不響，原來根本不同意分手。”
    陳齊晟那張臉，無動于衷：“不結婚跟分手，那是兩碼事。”
    作者有話要說：　　104章紅包已發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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