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南方說“走不了”后,李昌明沒出幾步,果然倒下了。
他小腿上中了孔樊東護主時射過來的麻藥針,后又全身搏勁地打了十幾拳,加快了血液的流動。
李苒見他倒下,回頭滿臉決絕,要跟賀南方拼命。
那一刻,她是真的想弄死他,不論這是否是她曾經深愛著的人。
“他中了□□。”賀南方半張臉上都是血,他扶著一旁的愛神像,看似松垮又虛弱地站著。
相比起李昌明,賀南方的情況要更不好,李昌明那幾拳雖沒有刻意要致他死地,但賀南方依舊受了傷。
尤其是眉骨順沿著往后一直至太陽穴,都是一片青紫淤黑。
這也是孔樊東忍不住動手的原因,李昌明下的是狠手——賀南方受傷的有幾處地方,差一點就到了太陽穴處。
李苒別開臉,不再多看他一眼。
賀南方欲言又止,淡淡的瞳孔里,有種說不出的哀傷。
**
度假村的設備齊全,就連醫療團隊都是國內頂配。
李苒確保李昌明沒事后,便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客廳。或許瞞著李昌明這件事,她一開始就是錯的。
這些年她習慣對李昌明報喜不報憂,跟賀南方分手時,她第一反應也是自己處理好后,有機會再慢慢告訴她爸爸。
但她低估了賀南方的執著,甚至到今天為止都不太能明白,賀南方不放開她的執著到底是從何而來。
若說是喜歡,可喜歡是一件兩情相悅的事情,少任何一方,就是固執己見,一廂情愿。
賀南方一廂情愿?恐怕他自己都不會承認,哪怕騙自己相信李苒是愛他的,他都不會承認自己是一廂情愿。
他若是想要任何東西,只有得到和得不到兩種。
一廂情愿這個詞,仿佛跟他云泥不沾。
賀南方進來時,李苒正靠在沙發發呆。
那么大一個沙發,她雙臂抱著膝蓋只蜷縮在一個角落里,見到賀南方進來時,她猛地抬頭,受驚地像是只被敵人貿然闖入領地的某種動物。
她用一種警惕的目光看他:“你來干什么?”
李苒現在見到他,談不上喜歡或者厭惡,只是很冷漠,就連仇恨這種人類情感中最激烈的東西,她都懶得放在他身上。
賀南方還穿著剛才的那件藍色襯衣,領口蹭了一些血跡,正好印在他脖子的地方,整個人沒有平日半分霸道,十分落下風的樣子。
他走近后,李苒才看清他的臉。
那張倨傲俊朗的臉也很是狼狽,半張臉有點腫混著青紫色的傷,嘴邊淤血還未散開,眉骨上也破了,結了一層薄薄的血痂。
李苒一路盯著他走進來,男人一言不發地坐在她的對面。
若說賀南方不生氣是假的,從小到大他從未被人這般揍過。
以前賀家有一根半掌寬的烏木板子,賀南方小的時候,老爺子曾用它打過他的手心。
結果第二天,這根烏木板子就被賀南方截成十八段,一把火燒了個干凈。
這么些年,除了老爺子能震懾住他外,李昌明倒是第一個敢打他的人。
“上藥!”賀南方一坐下,便扔過來一個醫用的藥盒子。
李苒抬著下巴,一臉不樂意:“我又不是你保姆。”
她不信賀南方那么多助理,還有一整個醫療隊,連給他洗傷口上藥的人都沒有。
賀南方等了片刻,見李苒不動。
于是抿著嘴角,動作粗魯地打開盒子:“需要提醒你,是誰打的?”
她爸打人在先是有錯,這不都是你賀南方自找的嘛!
到底是她更沒道理一些,她接過賀南方扔過來的酒精和紗布,走過去。
她拿著消毒好的棉球,看了眼他眉骨上的傷:“閉眼。”
李苒湊近后,男人并沒有閉上眼,相反他注視著李苒問:“你沒有要說的?”
李苒一聽樂了,哼笑一聲:“我說什么?”
“說你活該嗎?”
賀南方悻悻,瞬間失去任何期待,他抿著嘴唇閉上眼。
李苒收了收笑意,聲音淡到聽不出心底有任何感情:“事到如今,賀南方你還打算讓我心疼你嗎?”
男人不說話,但沉默的態度顯然是這個意思。
李苒拿著酒精棉,摁在他的傷口上:“被我爸打成這樣都不還手。”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注意。”
賀南方睜開眼,浮起只有生氣時才會有的冷笑:“我在打什么注意?”
說完他猛地攥住李苒給他擦藥的手,眼神攝人:“李苒,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還手?”
“之后就可以以此為借口,名正言順地不跟我結婚。”
“難道在你心里我是個會跟岳父動手的人。”
李苒捏著棉球的手握得很緊,很緊,她聲音干澀地問:“所以你不會用爸爸打傷你這件事來要挾我?”
她急切地要他保證:“對不對?”
賀南方漂亮的眼睛又閉上了:“我又沒瘋。”
“一開始我也沒打算用他要挾你。”
李苒松了口氣,下面再給他擦傷口,也懷揣兩分真情實感了。
已經結好的血痂被酒精浸染很很快變軟,酒精漸漸浸入傷口,男人額頭上若隱若現的青筋,上下跳動。
李苒:“叫醫生過來吧,我不專業。”
賀南方沉默片刻道:“孔樊東動手......不是我授意的。”
李苒:“即使不是你授意的,他是你的人。”
“他是你賀南方的人,所行的一切事都是你賀南方的意思,這并沒有什么區別。”
“你的這些手下,關鍵的時候可以做你的左臂右膀,可更多時候是不是也像今天這樣,對你陽奉陰違呢?”
李苒淡淡地說著這些話,她并不指望賀南方一下就能聽出她的意思來。
很難得,兩人今天都沒有針鋒相對,不知道是賀南方知道自己的籌碼沒了,還是知道李苒對他已經做好魚死網破的最壞打算。
總之賀南方今天略有些反常。
他本就是一副英俊又落魄的樣子,眼睛里但凡用一點點柔情,就能叫人放下心底成見,立刻陷進去。
李苒被他看的已經不想說話了,她心即使堅若磐石,當賀南方用這種目光,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人的目光注視著她時——李苒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我去叫護士來。”
她拿掉手上的一次性手套,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賀南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外面折射進來的陽光在他的周身鋪撒,唯獨繞過他坐著的地方,他像一尊孤獨又堅硬的石雕,即使周圍布滿陽光,可他卻觸及不到。
李苒
護士進去后,李苒便沒再進去,她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打算跟外面的于曉曉他們報個信。
酒店每一層都有一個延伸出去的露陽臺,有的做休閑室,有的做咖啡廳。
李苒走過去,準備要一杯咖啡。
結果意外地撞見李艾在打電話,她背對著李苒坐,本是無意偷聽,但居然在電話里聽到自己的名字。
忍不住端著咖啡停下,挑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
......
“先生現在受傷了。”
......
“是,情況很嚴重。”
......
“李昌明打的。”
......
“先生說不許報警。”
......
“好,夫人。”
李苒聽了幾聲就知道她在跟賀母打電話,攪著手里的咖啡繼續聽著。
......
“我會盯緊他們。”
......
“有什么情況我會及時通知你。”
李苒喝了一口咖啡,結了賬。
她現在改主意了,不把賀家這些陽奉陰違的整一整,就算離開了她也不會很高興。
既然始終都要走,走之前還留著這幫小人在她眼前作妖,李苒覺得自己會膈應一輩子。
她跟于曉曉打完電話后,便回去找賀南方。
他已經上完藥,也換了一套衣服,李苒進來時,他正系著領帶。
受傷還系領帶?真是夠變態的。
賀南方回頭看見她時,李苒倚在門上:“我們談一談?”
李苒說的是“談一談”,而不是單方面的賀南方發布命令。
所以她第一個要求就是:“別對我擺架子,也別對我發脾氣,否則立刻終止談話。”
賀南方正了正領帶,輕哼了一聲,算是同意了。
如果算得上生意的話,這兩年有資格跟賀南方提“談一談”三個字的已經很少。
不過李苒說的“談一談”跟賀南方以為的談一談,并不一樣。
她直言不諱:“于鴻霄在外面,讓他把我爸接走。”
賀南方皺眉,臉色漸漸變得不太好,大有種第一句話就要談崩的架勢。
李苒剛才已經親口聽他說過,他不會那李昌明事情來威脅自己時,她就已經不在意到底能不那個談下去了。
最壞的結果就是,她跟李昌明都離開,并且永遠的離開N市。
顯然,稍想片刻,賀南方也預料到這個結果,所以即使皺眉表達不滿,他也沒有直接說不。
不過談判,賀南方是個高手:“如果你不想讓他住在賀家,可以去其他幾座別院住。”
他現在聽到于鴻霄三個字,無異于被人撥了逆鱗似的,整個人都是緊繃的。
“他是你父親,住在于家算怎么回事?”
李苒啞口無語,第一條就這么反對,聳了聳肩:“行吧,那沒得談了。”
說罷就要起身,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的意思。
“站住。”
李苒轉身看他:“同意?”
賀南方咬著牙關不說話,顯然并不希望李苒就這么走了。
李苒回了他一個冷意的笑:“賀先生,你看咱們兩已經撕破臉到這種地步了,我想談也是沒必要了。”
賀南方不會聽不出這句話里的要挾,也聽得出李苒話里的肆無忌憚,自從她從自己這里聽到保證不會動李昌明后,簡直像是翻開賀南方壓制的五指山。
李苒本來還想說兩句話刺激刺激,其實談不談對她來說,怎么只是早走和遲走的區別。
談崩了,她帶著李昌明立刻就走,哪怕豁出去老臉去求于鴻霄幫她最后一次,她也會走。
如果談成了,不過是稍晚一些日子,等她收拾了賀家這群欺上瞞下,陽奉陰違的走狗們再走。
她撇了下嘴角,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
“好。”
過了大概一兩分鐘,賀南方才同意,“不過只是暫住,你這幾天重新挑一套新房子,位置你選,之后讓伯父住過去。”
李苒算是聽明白了,賀老板最大的讓步是,不住于家,也不住賀家,讓李苒自己找地方。
“可以。”
她離賀南方有四五米遠的距離,走著神,飄乎乎地站著,仿佛下一秒就要走的樣子。
賀南方用那張快要凍死人表情看著她:“坐過來談。”
李苒挑眉,有點不太樂意:“賀南方,別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他臉一冷,正要發作。
瞥見李苒一臉不在乎,云淡風輕,仿佛下一秒就要飄走的樣子。
他抿著嘴角,不再說話。
李苒坐過來,笑著說:“如果你還是這副硬邦邦的態度跟我談,咱們也沒必要再談了。”
賀南方一聽,臉全黑了。
李苒也不介意他臉上表情是白是黑:“第二件事,孔樊東你要怎么處理?”
這件事錯在孔樊東自作主張上,即使站在賀南方的角度來說,他是在護主子,但他偏偏不該對李昌明動手。
賀南方都忍著打不發作,孔樊東算哪根蔥!
賀南方直接毫不猶豫地問她,“你想怎么處理。”
李苒:“我知道你們賀家訓練人都有一套法子,像這種錯誤,你們會怎么懲罰。”
賀南方干脆利落地打了電話,對著外面的人:“去把孔樊東叫進來。”
打完電話,他跟李苒直言:“你想好怎么處置,直接跟他說。”
李苒覺得賀南方的話太抬舉她:“他會聽我的?”
賀南方反問:“為什么不聽?”
李苒一時竟被他堵得沒話說,難道在賀南方心里,她是那種能指揮得動他身旁這幫親信的人?
不過從另一面,她忽然明白一個道理。
她一直都以為賀南方對她的底線很高,不允許她做這個,不允許她做那個,但排除一些確實令他不愉快的事情外,貌似在其他方面,賀南方一直對她沒什么底線可言。
比如像現在,他居然把他最得力的手下交給她處置。
總之,他那張千年冰山臉上,絲毫沒有任何不舍,真就是在處理意見無關緊要的事情。
孔樊東一直站在外面,王穩叫他進去時,他臉上才稍有表情。
再看到李苒是,孔樊東的臉上多了些慎重,起碼他眼神看過來時,帶著的是克制。
“賀先生。”孔樊東面朝著賀南方,規規矩矩的立著。
賀南方看向李苒,“你說怎么處置。”
說實話,李苒開始恨不得一腳踩死這些勢利眼,可當她看到他垂眉順眼的樣子,一點處置的想法都沒有。
總之,孔樊東現在的樣子,總是讓她莫名地聯想到自己。
任人宰割的自己。
“你想怎么處置這四個字”像是一套枷鎖一樣,連同人的靈魂都被困住。
二十一世紀了,怎么還會有人可以隨意處置另一個人,當時黑社會嗎?
而孔樊東的表情顯得那么正常,他低著頭,等待出發的樣子,讓李苒心情格外煩躁。
當你有一天可以主宰別人命運的時候,你會不會做他們當年對你做出一樣的事情。
屋子里沒有聲音,賀南方靜靜地看著她,似乎不知道李苒在猶豫什么。
孔樊東轉頭看她,似乎在靜靜地等待處置。
“我爸在N市的這段時間,你貼身24小時保護他。”話音一落,屋里的兩個男人都面帶驚訝的看著她。
孔樊東從來沒經歷過這種事情,他以為這次一頓狠罰是免不了,甚至最壞的結果都想好了。
李苒:“希望下次,你的□□槍口對著是傷害我爸的人,而不是我爸。”
孔樊東低著頭沒有說話,他說不清心里是怎么感覺,就像是他以為頭頂懸著的是一把刀,一塊巨石,一場歷劫。
可落下時,才知道是一張床,一個被子,柔軟的讓人生出愧疚。
賀南方驚訝之余,倒也沒說什么:“從現在起到婚禮那天還有一個月,這一個月你保護好伯父,除了伯父沒有任何人能夠命令的動你。”
說完他看了一眼李苒,“包括賀家人。”
“滿意了?”
李苒打的心思,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來。
因為她不信任賀家人,所以她要來孔樊東保護李昌明,防得倒不是賀南方,而是賀家其他人。
李苒:“好。”
孔樊東走之前,深深地看了李苒一眼。
王穩和李艾等在門外,后面跟著一幫手下,他一出來便被圍上。
“東哥怎么樣?老板說什么了?”
孔樊東拍了拍王穩的肩膀,依舊是大大咧咧的大哥形象:“能說什么,交給哥一項更重要的任務唄。”
李艾憂心問:“什么人物,危險嗎?”
孔樊東掃了她一眼:“保護李苒父親。”
眾人皆是一陣沉默,李艾眼中疑惑:“為什么?是不是李苒說什么了?”
孔樊東打斷她的話:“行了,別李苒李苒的,馬上就是老板夫人了。”
李艾憋著聲不說話,孔樊東鄭重地提醒她:“這回老板是來真的,你背后的那些小動作,不要被他知道。”
李艾沒承認:“我有什么小動作?”
孔樊東看破不說破,笑了笑。
李昌明醒了后,李苒和賀南方去看他,一進門賀南方就被哄了出來,十分不受待見。
李苒跟李昌明說了她跟賀南方談的事情,李昌明憂心忡忡:“你還要跟他訂婚?”
李苒搖頭:“不,我只是在賀家待在婚禮那天而已。”
“我不會跟他訂婚。”
“爸爸,現在我走不掉,就算走了賀南方也不會放手。”
“所以只有一個辦法,跟他徹底決裂。”
李昌明明白她的意思:“你要訂婚那天,跟賀家拒婚?”
李苒點頭:“那天老爺子一定在場,有他在能鎮住賀南方。如果他不同意拒婚,這事情沒法收場。而且,他賀家門庭高,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強行要我嫁給他。”
“里子面子,賀家都掛不住。”
“我想來想去,只有這個法子才能讓賀南方最徹底死心。”
李昌明對賀老爺子印象還不錯,正是因為對老爺子印象好,才不理解怎么能教出賀南方這么個玩意兒。
當晚,李昌明被于曉曉兄妹接回于家休養暫住,孔樊東同行。
李苒跟著賀南方回到賀家時,一進門賀母便看到賀南方臉上的傷口,立刻驚呼起來,捂著胸口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倒。
“南方,你臉怎么了?”
李苒掃了一眼她大呼小叫的表情,刺刺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嗎?裝什么。”
李艾跟賀母對視一眼,賀母立刻換了副神情,一個勁兒地捂著心口心疼賀南方:“這怎么搞得,疼不疼?”
李苒興致缺缺地看著她上演母慈戲碼,說實話,平日里沒見的她對賀南方多上心,提的最多的大概就是:南方上個月又給我送了我一套......
賀南方顯然也不喜歡這般過于殷切的關心,說了兩句沒事后,便牽著李苒上樓。
上樓前路過李艾時,李苒笑笑:“你光告訴夫人是被我爸打的,你怎么沒告訴她,賀南方為什么會挨揍呢?”
李艾的臉色在燈光下,白的像一張紙,她快速地看了一眼賀南方,嘴唇蠕動想要說些什么。
賀南方的眼神沉了沉,今天這件事,他明令禁止任何人說出去,沒想到身邊到有一個陽奉陰違的。
“你多嘴什么?”
李艾立刻搖頭,求助地看了眼賀母。
賀母上前:“是我逼著她說的,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瞞著我。”
賀南方對上賀母:“您管些該管的事情就行了。”
意思是不該管,不該問的就不要問。
賀母精致的妝容下,笑容漸漸裂出縫隙。
賀家沒有人不怕賀南方,賀母也不例外。
“我知道了。”
李苒上樓后,李艾的臉色才稍稍緩和。
賀母絞著披肩,對李苒厭惡更深,兀地想起周夫人說起的那個大師。
不知道到底是真還是假。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這些讀者的腦洞喲!
請讓我尊稱各位一聲“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