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第三節課已經打鈴。
走到廁所時,秦巖扔下一句:“等我幾分鐘。”沖進去。
周落轉身趴在二樓走廊窗臺上想事情。晚間兩棟教學樓的日光燈光亮得刺眼,照著外面的綠化,初夏的蛾蟲飛出來,一個個小黑點在她眼前晃動。
一只蛾子撞得掉到了地上,周落下意識躲開,也撞到了出來的秦巖。
從光線較暗的衛生間走到教學樓走廊,四周立馬亮堂起來了。
秦巖嘴角眼梢有淤青,他看見窗戶里的反光,低聲罵了幾句:“操|他|媽|的,給打還挑臉打。”
他瞥了眼想事的周落,說:“哎,等下要見了老師你怎么說?”
周落回過神:“你摔了啊,站不起來,我做好人好事扶了你?!?br/>
一臉理所當然。
秦巖哼了哼:“你能扯。”
兩人在全班異樣的目光中坐回原位。周落想起自己錯題還沒整理,看看這幾天的卷子,紅字抄寫的老師的解答步驟,遇到一道沒理解的,她轉頭問秦巖。
她水筆指著那步驟,說:“這里你懂嗎?為什么要求這個……?”
秦巖沒吱聲,周落看過去,他隨即抬頭,桌下手指摁掉了一通電話。
“你上課怎么聽的?”他挑眉指著那題目,說,“這上面有個前提條件,這道大題的第二小題又給了一個條件。”
“哦……還是你聰明?!敝苈浠腥坏鼗剡^頭。
秦巖低頭掃了眼通訊錄,那號碼的歸屬地顯然和他沒關系。高中學校嚴禁帶手機,他想想還是把手機關機了。
晚自習放學時秦巖和她一起走。
周落問他:“你后天真要去奶茶店再給錢?”
秦巖嗤笑:“你當我傻?”
周落撇嘴。
可不么。這回被人打得跟個豬頭似的。
出了校門,男孩匆匆和她道別,周落順著他走的方向,最后見他進了一輛保時捷里。周落有點好奇,他這樣他父母見了也不說什么嗎?
“周落——”
人群中她見到冼嘉向她招手,周落應了聲趕忙過去。
長發編了根辮子垂在身后,冼嘉穿著身大長裙來接她,對這樣溫柔的姐姐,周落從來都不挑剔什么,冼嘉脾性軟得、簡直像沒了的似的,有的時候她任性,說了幾句愧疚。
“都快期末了,累嗎?”
周落搖頭:“高一是功課多,壓力的話……還成吧?!?br/>
“我給你煲了湯,回去嘗嘗?”
回去的路上,周落和冼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紅綠燈時,她們停了下來。周落眼角余光瞥到身后不遠處有兩個男的,她有點疑心地往回看看,那兩人猶豫地來回踱步。
夜色深,她也沒看清,兩人回家后她想,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
高中生周六也要上大半天課。語數外三門老師輪流坐教室,陪著學生消化一周來不懂的知識。但相較平常上課,自然是輕松的。
課桌肚里手機在震動。
秦巖掃了眼講臺上的老師,低頭點開短信——
時間改成今天下午放學后,學校對面馬路奶茶店,帶三千。
后面還有些亂七八糟的罵人話,秦巖想了想,起身到講臺前,禮貌地和老師說了句去衛生間,他走到對面教學樓化學實驗室的走廊里,這里僻靜、來的人極少。
打開手機,他按下了早熟背的一通電話。
“喂,你好記者,我是昨天晚上和您提供新聞線索的人……時間變了,是今天……”他點頭,說,“對,如果您來,一定能報導到一個大新聞……是的……”
他彎起唇角:“不僅是高中生打架勒索的事情,里面還牽扯到一個孩子的家庭……這個孩子的父親是京|城高官……”
還有什么能比一個普通的校園暴力事件下揭露出一位高官貪|污的新聞更震撼的?
記者不會不明白能報導到一個大新聞的好處。
如果成功,他挨的打也值得了。
秦巖心情莫名地好,他掛了電話離開。周落貼在化學實驗室旁的女洗手間墻上,她聽著腳步漸遠才慢慢走出來。
不管怎么說,和她也沒有什么關系。
如果秦巖成功了,那許斐凡下場也不會好到哪去,讓他接受陽光下的審判也是好的。
盡管如此,周落心思不免沉重,為什么她總覺得不對勁?
問題在哪里?為什么她這么心慌?
……
周六放學后,周落一路上回去多長了心眼,安然到家后,她敲了敲門,等了會兒也沒有動靜。
可能冼嘉出去買菜了。
她之前很懶,一直是回家敲門,也不喜歡掏鑰匙開門,冼嘉則很慣著她,跟親姐姐似的。低頭的時候,她看到了門下一小塊白色的紙片,那上面好像寫著字。
周落以為是樓道里發的小廣告,有點好奇地撿起來看。
那上面寫著——人在奶茶店,放學后來,別想報|警。沒有落款,字也斜斜歪歪的。
她攥緊紙片,摸到口袋里還有幾個硬幣,下樓去電話亭。
她撥了一次又一次,但對方手機關機,電話機上有時間顯示,她看了看,現在距離放學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分鐘,秦巖一定去了奶茶店,而且他給記者打電話曝光,這說明這件事情沒有她想的那么危險。
不能畏手畏腳下去,冼嘉是被她拖累的。
她最后撥了一次電話,那頭又轉到語音留言箱,她開口:“韓先生……”
那邊空空蕩蕩。
周落垂下眼眸,輕聲說:“韓先生,我有點想你。”
……
學校馬路對面奶茶店。
秦巖如約赴來。
一班的兩個同學推搡著將他領到奶茶店里間,最里頭是間麻將桌,許斐凡翹著二郎腿坐那吞云吐霧,見到秦巖還扯扯嘴角笑了下。
“公子哥,來了喲?”
他身旁還有幾個男的叼著煙在打牌。
秦巖從褲兜里拿出三千,說:“你要的。”
許斐凡揚揚下巴,旁邊有人替他數,過了會點點頭。許斐凡將煙掐滅了,到秦巖跟前,指著鼻子說:“三千?你當我傻子吧?”
“不是你要三千?!?br/>
許斐凡大笑:“瞧瞧這公子哥,說謊都不臉紅的?!彼芍劬?,厲聲說,“誰他|媽說三千?我和你說三千了?你他|媽做夢呢吧你?”
四周的人附聲:“這小子挺會想的,三千,把我們凡哥當什么了……”
無賴,貪婪。
是這樣的。
秦巖輕松地笑笑,沒說話。
許斐凡瞇眼,哼笑:“得,得得得?!?br/>
他說:“不記著可不成,要有點教訓吧?”
話音剛落,秦巖身后的少年瞬間踢向他膝窩,他隨即跪倒,少年拎著他領口,說:“這張臉都不知道迷了多少女的,媽|的,平時傲得走路都不瞧人正眼……”
他拍拍他的臉,說:“這下服帖了?年級第一?嗯?公子哥?”
秦巖沒吭聲,仍然算著時間。
按道理,記者……還有記者帶著的警|察應該要來了……
幾拳落下,他舔舔嘴角的血,朝那人笑了,領口還被人拎著,四圍還站滿著人,污濁逼仄的空間里,驀地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
干凈的、美好的。
想觸碰、又想收回手的。1
他的意識隨即清醒了,訝異道:“周落?”
許斐凡也看到了,他陰測測地笑了笑。
都上鉤了。
“喲,我要怎么稱呼呢?”許斐凡站起身,在周落身旁聞了聞,神情陶醉的模樣。
“姓韓的給了你不少好處吧?”他挑眉說,“聯合他一起算計老子?嗯?酒吧那事,你可來得真巧啊,我老子也被你們這對惡心的……”
“哦……”他笑笑,“算了,給你留點面子?!?br/>
周落問:“冼嘉呢?”
許斐凡:“那個臭|女表|子,她出賣我老子……”他沒說完,給個人使眼色,“把他們都帶上去。”
一樓不好辦事。
奶茶店二樓是住所。
這家奶茶店是許斐凡手下盤的店鋪,開了沒多久,現在作為許斐凡的老窩。
窗戶上被貼了深色的玻璃紙,周圍光線很暗。
周落見到冼嘉完好無損的,上去問:“他們有沒有把你怎樣?”
冼嘉搖頭,神情慌亂。
她似乎極為害怕有關許建國的一切,他的兒子許斐凡,身上也流淌著他父親惡魔般的血。
秦巖暫時陷入昏迷。
許斐凡看著這三只獵物,低聲說:“我要讓你們知道背叛我、算計我的代價?!?br/>
“先從誰來呢?”他從手下的手中拿過注射器,里面的液體晃了晃,冼嘉極為害怕地往角落躲,周落抱著她。
“我能先問你個問題嗎?”周落開口。
如果拖些時間,或許什么記者、警|察會來,會來救他們。
許斐凡饒有興致地點頭:“你說。”
“有人告訴我說,你在很久前死了,和我們學校的那位女生,跳樓墜亡,為什么……”
“是,她是跳樓墜亡了??晌颐蟀。彼柭柤纾l笑:“她想拉我下地獄,說什么都是我害的,他|媽的老子逼她了嗎?要吸也是她自己要……”
他說:“是謝弋放出的風聲。姓韓的搶了他在莫爺面前的風頭和事情,他早想一并解決了,我是開始有些魯莽,還以為簡簡單單能給我老子在天之靈報仇呢……不過沒事,”他笑,“拿你來告慰也一樣,那姓韓的這么在意你,你死了,他也不會好過吧?”
“行了……”他揮揮手,“我不陪你浪費時間了?!?br/>
許斐凡拿著注射器,一步步靠近她們。
“都一樣的……”他嘆息,“這玩意兒可*了,真是便宜你們了……”
黑影籠罩住她們。
秦巖醒了,身上痛得動不了,他半睜著眼睛想出聲,卻發現很費力。
怎么辦?
哪怕他知道他父親出軌貪|污母親忍氣吞聲都沒有這么絕望無力過。
眼前似乎又出現了幾天前的景象。
母親拿著一疊錢,說:“不是有人要勒索你嗎?這些是你爸……處理不掉的黑錢……”
她抿著唇,說:“把這錢給他們,好孩子,只能讓你吃點苦了,不然你爸……我們不能被人千夫所指,我無所謂,但你后半輩子都完了……”
他絕望、無力地想笑。
要脫離這一切,必須要大義滅親,所以他打電話給記者。他寧愿在一個普通的家庭,也不要這樣生長在這樣沉重、無、自私的家里。
但是……周落……
許斐凡蹲下身,看看周落和冼嘉,若有所思:“你和她,誰先來?”
兩人不說話,他隨手一點,指頭停在周落那。
周落心下驟然一跳。
她看到那尖尖的針頭,針管里的液體映出她的臉,扭曲、抽象。她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情緒都沒有。
許斐凡扣住她手腕,輕聲說:“很快的,很快……你像到了極樂的天堂……這可都是好東西啊……”
注射器要刺下去的那霎,周落才察覺自己在顫抖。
怎么會不怕?
一剎間,冼嘉將她推開。周落眼睜睜看著注射器里的液體在慢慢變少,被推入她的身體中。
許斐凡啐了口,扔了空管,有人把漸漸開始發作的冼嘉拖開。
他又拿了管注射器,說:“這次我看還有誰能救你?”
話音未落,注射器被奪走,秦巖把東西從窗口扔出去。
許斐凡看著那站起來滿身傷痕的少年,意外地挑挑眉。
“成?!彼c點頭,“你們不想舒舒服服的也成。”
他輕說:“打吧?!?br/>
秦巖下意識抱緊周落蹲下,幾個手下圍住他們,許斐凡坐在老板椅上翹著腿欣賞。
踢打與咒罵聲混雜。
周落顫著聲音說:“你放手……”
秦巖悶哼幾下:“你是女孩,我怎么能眼睜睜……”
在這時,門被人從外踹開了。
身著制服的警|察趕來,一把槍頂在他后腦勺,許斐凡怔怔地舉起雙手,神情迷茫。
在一片雜亂的腳步聲和味道里,周落的目光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他來了。(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