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槍者語調冰冷:“韓珉。”
他目光端正,“四叔。”
太陽穴處冷硬的觸感消失。
男人收起槍,斜眼看角落里的莫邵,說:“韓徽說,你要是殺了他,就讓我把你打暈。現在看來,你還算清醒……”
他挑眉:“沒瘋。”
韓珉大步離開這里。
夜色之上,長庚星明亮而悠遠。
荒蕪搖曳雜叢中,幾輛迷彩色的軍車停在不遠處。
韓珉走上前。
男人在他身后開口。
“如果你要找周落,那可以不用去了。”
……
叩窗聲又響起。
謝弋忍不住回頭。
血星星點點噴濺到周落臉上。
子彈穿肩而過,謝弋悶哼一聲。
孟昀將他從車里拽出來,拿槍抵住他腦袋,“誰跟你自己人?”
另外幾人抱頭鼠竄,被四周的警車堵住,好不狼狽。
周落理好衣服下車。
幸而他們來得及時,除了身上幾處淤青,她沒受到什么不可挽回的傷害。
急救車上的白大褂走來,在她面前比劃著什么。
周落抬手推開那些人。
韓珉呢?
四下張望,掃過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此刻的畫面就像洗去無數顏料、變渾的水。
混濁地在她胸口發酵。
壓得她喘不過氣。
難受。
周落深吸氣,稍稍緩解。
她越過閃著紅藍光的警車,越過厲聲告誡那些手下的警|察,越過無數探究、意味不明的目光。
無邊深黑之中,啟明星已悄然升起。
即便黎明未至,但這一點點光亮足夠直直照進她心底。
穿過幽暗林間,踩著深淺不一的枯枝敗葉,她走得急,好幾次差點絆倒。
越是接近,她就越是著急。
越著急,就越是做不好事。
一路上踉踉蹌蹌,很快,她走出林子。
眼前,大火已熄,白煙從烏黑的廢墟中鉆出來,輕輕地消匿。
有一些消防員在燒焦的東西中尋找什么。
火勢這么迅勐,燒了這么久,想想也知道人早該死了。
周落下意識不去看那堆廢墟,她環視四周,還是沒找到韓珉。
不急。
他可能在警車里和警|察交代什么事,也可能和醫護人員在一起照顧傷患,還可能受了點小傷被送去醫院了。
韓珉又不一定就在這兒。
她緊張個什么勁。
對啊……
周落拍拍臉,試圖令自己清醒點。
“你是周落?”
她轉身,見到一位面容沉肅的男人,著一身警服。
“我是韓珉的二叔,韓徽,和你的舅舅方毅山是老朋友。”
周落愣愣地點頭。
“你舅舅還在工作,一時半會可能趕不過來,要不你先跟我們的人回國,去酒店里歇下……”
她搖頭。
“韓珉呢?”
韓徽抿住嘴角,神情穆然。
周落不解地皺眉看他。
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塊手帕,遞到周落面前。
原本潔白無暇的手帕上有幾個被火灼透的洞,炭黑的灰還在上面,她拿起時,灰輕飄飄地抖落。
他說:“他的手帕掉在火勢較小的地方……我們找到他的時候……”
她攥緊手帕。
呼吸都變輕了。
生怕上面的灰都飄光了。
這還留有一點點他的氣息,她不想放手。
“他已經面目全非,你……還是不要打擾他好。韓家那邊已經知道,也定下了日子……”
周落搖頭。
她不斷地往后退。
耳朵里嗡嗡作響,她什么都聽不清。
剛剛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她太累了。
驀地,一只毛茸茸的事物蹭上她的小腿。
她低頭,看見了落落。
落落被一個身著警服的男人牽在手里,男人在韓徽的示意下把牽引繩交給周落。
她蹲下摸摸它。
落落顯得很高興,伸舌頭舔她的手。
周落倏地笑,低聲對它說:“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她將手帕放到它鼻端。
落落聞了幾分鐘,朝她叫了聲。
她和落落對視,怔了幾秒,眼前忽然模煳。
她想起來了。
她想起來那天韓珉在她耳邊說的是什么了。
根本不是什么補償她十八歲生日。
韓珉說的是――
二十歲快樂,落落。
而她的生日在下個月月底。
眼淚生生掉出來。
……
荒蕪邊緣。
軍車旁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向他們走來。
午夜昏暗寧謐,身后,那束微弱的黃澄澄的光已變成一個點,離他很遠了。
韓珉低聲問:“四叔,你這是什么意思?”
“她舅舅來了,你問問不就知道了?”
他視線望去,“方毅山不值得我信任。”
韓慎嗤笑:“他是她親人,他有必要騙你?更何況――”
他皺眉:“我有必要騙你?”
方毅山神態疲倦,目光觸及韓珉時下意識避開。
“韓徽已經抓住了莫邵剩余的手下……事情……已經結束了……”
他的口吻一點也不輕松。
韓珉注視他,問:“周落呢?”
“周落……”
方毅山欲言又止:“落落她……”
“別想騙我。”
韓珉神情冰冷地看著兩人:“哪怕她在別墅被燒死了,面目全非,尸體,總要讓我見一面?”
他挑眉:“你們當我這么好騙?”
韓慎擰眉:“韓珉。”
他扔下一句:“回別墅。”
便走近軍車。
……
手中的牽引繩繃緊。
落落奮力向前,叫了幾聲,它回頭看主人。
還隔著十步。
她卻再也沒有力氣邁出這十步。
青色的尸袋,拉鏈的一端打開著,那是頭部,黑漆漆的。
她沒有勇氣,也無比懼怕。
有醫生模樣的人站在尸袋旁,孟昀在最近的樹下抽煙。
他見到周落,低聲說:“對不起。”
掌心繩索一脫,落落跑到尸袋邊,隔著一層布料,嗅了嗅。
它對周落叫了,吐著舌頭。
那模樣彷佛在說,我找到了。
周落腦中空白。
目光發怔。
事實上。
她不信韓徽的話,也不信孟昀的話。
在這種時候,無論誰的話,她都不信。
可是……
可是……
落落作為犬類的本能反應讓她信了。
人,是會欺騙的。
但狗,不會。
周落獨自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尸袋被全部拉上封住,有人將尸體抬入車中。
她眨了眨眼睛。
回頭,發現。
天亮了。
她要等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
滿目狼藉。
韓徽倚在警車上,抱胸打量面前的韓珉。
韓珉開口:“周落呢?”
“謝弋他們帶走了周落……”
“然后呢?”
韓徽正欲說,一陣吵鬧聲由遠及近。
兩名警|察押著一名嫌疑犯。
嫌疑犯不耐地掙扎,“手臂扣得太緊了,松點……又逃不掉……”
他眼神漫無目的地掃視,忽地,與韓珉撞上。
謝弋勾唇笑,“韓先生,好久不見。”
韓徽皺緊眉,示意兩人趕緊把人拖走。
韓珉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他,開門見山:“周落呢?”
“周落?”
謝弋像是從沒聽過、也不理解的樣子,又重復了遍。
他搖搖頭。
韓珉神情愈冷。
他又笑起來,搖頭晃腦:“哦……周落啊……周落……”
“她死了啊……”
他輕松道。
韓徽神色一滯。
謝弋吹開飄到額前的碎發,歪頭,瞇眼看韓珉:“四個男的,上她一個,一個晚上,可好玩了……”
“哦……她一直都在叫你名字呢……”謝弋笑容加深,“我告訴她,多叫一次,就多操一次,她偏不聽……”
“最后她那個樣子哦……好可憐……好可憐……”
“我本來呢……想讓你看看的……在她還剩一口氣的時候……結果呢……”
他神情頗為遺憾:“她沒撐住……所以我想了想――”
領口被攥緊。
韓珉低頭看他:“我問你,她人呢?”
“在水里。”
韓珉重復:“水里?”
謝弋眼神鄙夷:“離這最近的是鋼鐵廠……”
“我好心……”他輕聲說,“把她直接扔進了鋼水里……”
“你連渣,都撈不到。”
謝弋大笑。
神情癲狂迷亂。
他已經瘋了。
韓珉又問韓徽:“周落呢?”
他沒說。
下一瞬,韓徽臉色陡變。
“快――拉住韓珉,拉住他――”
這樣的打法,謝弋必死無疑。
幾分鐘后,謝弋滿臉血,垂下頭。
這時,一輛車,從韓珉眼前經過。
他抬眸。
車內,孟昀說:“你舅舅要處理完事情再送你回去……”
周落望著窗外。
即將駛過別墅時,她抱住雙膝,埋頭。
別墅前。
東方微熹,黎明已至。
韓珉移開眼。
可對他而言,這沒有任何意義。
對他而言,往后一切終將是黑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