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點陳年舊事,說給你聽也無妨。”
聞杏女士并不是一個對過往諱莫如深的人,陸囂想知道,她就痛快說了。
“我以前有個妹妹,叫聞玥。小我四歲,長得像我媽,聰明伶俐又乖巧,家里人很寵她,她在家里可以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陸囂臉上掠過一絲意外。
關于前首富聞天星的家庭,媒體上報道出來的信息里,只提過他有一個女兒,就是聞杏。
完全沒有提過他還有一個小女兒叫聞玥。
“我大學出國留學,我妹妹十五歲初中畢業,也鬧著要跟我一起出國。我爸媽經不住她鬧,想著國外有我這個當姐姐的照顧,也就同意了。”
“但我沒照顧好。”聞杏女士話鋒一轉,“我妹妹出國后熱衷參加各種party舞會,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認識了一些不入流的人,跟著他們泡酒吧□□,后來在某個party上吸食毒品過量,人沒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這一段關于聞玥的過往,是她們一家人都不愿意回想的,極其痛苦不堪的陰暗日子。
因此,聞杏也沒細說這一段,又將話題挑回商晗晗身上:“因為我妹妹的事,我爸媽痛恨聚會party這一類活動,也成了家里的禁忌。晗晗跟著他們生活,被管得很嚴。明明是一個性格活潑的小姑娘,被養得跟個封建社會里的大家閨秀似的,小學的時候跟同學去電玩城,被關在家里一周不準出門。初中去同學生日會,一個暑假都沒見過除了親戚朋友之外的人。這樣的事多不勝數,一直到高中畢業,晗晗都沒有交過一個自己的朋友。”
陸囂緊繃的聲音在濃重夜色里響起:“你為什么不管她?”
聞杏一頓:“我妹妹的事,我有一部分責任,而晗晗是在我妹妹死后的第二天出生的。”
這個時間點生出的商晗晗,身上承載著的不僅是所有人對新生兒的歡喜期盼,還有對已經死去的聞玥那一份緬懷遺恨。
所以聞杏和丈夫便默認了讓商晗晗來陪伴痛失愛女的父母。
哪怕知道父母對她過分嚴苛。
因為他們雖然對她嚴苛,卻也愛她,勝過一切。
發燒了,徹夜不眠地守著她。
每一個節日哪怕是植樹節,都會記得精心準備禮物給她驚喜。
甚至放掉所有工作,賦閑在家里陪著她。
他們傾其所有地去愛她,自以為構筑了一個安全的世界,可以讓她平安成長。
卻不知道愛成了枷鎖,硬生生地縛住一個小姑娘本該飛往自由的翅膀,將她養成一只溫順聽話的家雀。
陸囂唇動了動,又聽聞杏接著說:““等我發覺不對勁時,晗晗已經高三了。”
快十八歲的女兒,性格已經定型,想要改變,只能從換個環境開始。
因為執意送女兒出國留學,聞杏和父親已經緩和不少的關系,再度鬧僵,至今沒有緩和。
“她受我爸媽管控的影響太大了,哪怕出國換了個環境,也沒能擺脫這種影響,還是會本能地去壓抑自己,為他人看法否定自己。”
在一派靡靡樂聲中,聞杏的話被風裹挾著躥入陸囂的耳里。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但我希望有一天,她能擺脫我父母對她的影響,做一個自由的人。不管是想參加聚會也好,喜歡誰也好,去做她自己想做的,不需要有任何顧慮。”
***
陸囂從草坪轉到花廳,舞會已經暫歇下來。
帶著面具的男男女女,或是三五人聚在一起交際應酬,或是成雙成對地調笑。
場面熱鬧但不混亂。
陸囂沒有戴面具,他站在角落中,目光巡視了一圈,沒有看到商晗晗的身影。
一個帶著狐貍面具的女人,手里拿著杯香檳,款款走過來,朝他喊道:“陸囂。”
這聲音有些耳熟,陸囂遲疑地問:“姜醒?”
“是我。”姜醒伸手從邊上拿了杯香檳遞給陸囂,輕輕和他碰了碰:“沒想到你會在這兒。”
作為圈里一線小花,人氣和顏值并存的姜醒,可以說是男版的陸囂。
并且,她家世也很好。
陸囂和姜醒雖未合作過,但出席電影節時,碰到過幾次,算是結了幾分交情,見了面能聊上幾句。
“不是在拍戲?”陸囂看見姜醒也同樣意外,“怎么出來了?”
姜醒紅唇一撇,沒好氣地說:“別提了,剛開機,資方塞個人進來要加戲,加到和女主戲份持平。我懶得受這個氣,賠了筆違約金走了。”
“那也挺好。”陸囂應了一句,目光仍在廳內搜尋。
姜醒敏銳地發覺他的心不在焉:“在找人?”
“嗯。”陸囂收回了視線,輕輕抿了口香檳。
“不會在找舒雪吧?”姜醒說,指著一個方向:“我剛剛看到她了,挽著一個男人,同程斐然在應酬。要不我幫你叫她過來。”
陸囂往角落里站了站,舉杯一擋臉:“可別。”
姜醒忍不住笑:“都給她投資劇,讓她當女主了,你還想撇清關系?”
她說的投資劇,指的是那一部改成由江淮主演的仙俠劇。
陸囂是最大投資商。
當初定舒雪為女主,也是蕭綾的意思。
怕舒雪還不夠,簽紅鷹簽不上,所以才投了這劇。
確定簽了紅鷹后,陸囂就把男主讓給了江淮。
“那劇也別提了。”陸囂說起這劇,也有些一言難盡,“舒雪辭演了,說是不拍吻戲。現在劇組停工兩天了,都在找女主呢。”
因為劇組的班底很不錯,女主人選很慎重,沒有隨便塞個人應付了事。
陸囂說著,忽然心中一動:“你檔期不是空著?要是你接了試試?”
“舒雪不演的劇,我去演,那我的粉絲們可要被舒雪粉絲嘲的。”姜醒笑道,“我可不能讓自己的粉絲受這氣。”
姜醒寵粉,是出了名的。
陸囂便沒有再說。
“不過我有個學妹,長相和演技都很靈,就是剛畢業才出道,沒什么名氣,你要是不介意,回頭我介紹給你。”
“行。”
…
兩人說笑這一幕,落入了廳外站在窗邊的商晗晗眼里。
她已經換了一條水藍色禮服,襯得腰肢盈盈。
本來是興致高昂地打算走進廳里,不防撞見陸囂和人談笑生風,不由自主地就停下了腳步。
陸囂不管在哪里,總是很受歡迎,能輕易和人打成一片。
高中的時候就是這樣。
他明明就是個說一不二的小霸王性子,偏偏班上所有人就喜歡和他玩,聽他的話。
課間拉著他去打球,課上給他飛紙條。
而她就只會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偷偷地看著他和別人勾肩搭背,說笑打鬧,想靠近又不敢,只余羨慕和失落。
就像此刻一樣。
明明是在她家里,他卻也能怡然自得,和人談笑自若。反觀自己,也還是跟從前一樣,只會遠遠看著。
商晗晗眼中浮上一絲落寞。
“外面風大,女孩子穿這么少,很容易感冒。”一道微沉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商晗晗嚇了一跳,轉過身,臉上劃過一絲驚訝。
跟她說話的人,是前兩天在度假村里見過的紅鷹董事長——季鳴。
季鳴一身煙灰色西裝,手里夾著根未點燃的煙。
顯然對方是因為要出來抽煙,才發現的她。
“屋里太熱,出來透透風。”商晗晗禮貌一笑,面不改色地撒謊。
季鳴沒有拆穿她,將手里的煙放回煙盒中,語氣溫和地說了句:“透風可以,別把心也吹涼了。”
商晗晗笑容一凝。
季鳴搖了下頭:“你們這些小姑娘的眼神啊,藏不住心事。”他走到窗前,目光朝陸囂的方向一點,“你喜歡那個小明星吧?喜歡就大膽去追,躲在這里偷看,可是沒什么用的。”
商晗晗往里又看了一眼。
此時陸囂身邊已經圍著了不止一個人,不知道在說些什么,他忽然笑了起來,眉眼飛揚,燈光垂落他身上,如同被閃耀星光包圍。
亮得周圍都失了顏色。
只余他一人。
商晗晗定了定神,隨后收回視線,背脊挺直:“是他喜歡我。”
季鳴說:“那你更不該站在這里,而是站到人群里,讓他也看看你多受歡迎,才會更知道珍惜你,而不是冷落你一個人在這里。”
商晗晗眼神一黯,卻忍不住替陸囂辯解:“他不知道我在這里。”
“不管他知不知道,女孩子都要給自己留體面,即使去追求對方,也不要太卑微。”季鳴像在勸解家中晚輩一般,很耐心地說:“姿態不要放得太低,即使面對自己喜歡的人,也要先以自己的感覺為重,最后是保持著若即若離地態度,才能讓他對你更加念念不忘。”
商晗晗一怔。
“我也是男人,再了解不過男人心里想的什么。”季鳴許是煙癮實在犯得難受了,拿出煙放在鼻間嗅了嗅,才接著說:“女人對于我們來說,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已經得到的那些,再美再溫柔都比不上。”
商晗晗見狀,說了句:“沒關系,你可以在我面前抽煙,我聞得了煙味。”
季鳴拿著煙,朝她晃了晃,笑著說:“小姑娘,再告訴你一點,以后要是碰到男人想在你面前抽煙,不要說你可以聞得了煙味,而是要堅決拒絕,告訴對方嘿在女士面前抽煙不是紳士行為。”
這話說得風趣,商晗晗忍不住一笑:“您真幽默,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季鳴“哦”了一聲,“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樣?”
“我媽跟我說過您的傷。”商晗晗含蓄地一句帶過季鳴被燒毀容的事,“如果我是您,遇到這樣的事,絕對不會有這么平和的心態。”
“人還活著,就是幸事。”季鳴似乎是真的不避諱自己曾經毀容的事:“你想想,換了一張和從前完全不一樣的臉生活,熟悉你的人都認不出你,徹底和過去告別,就像擁有了第二次生命,什么都是新的。這種感覺是不是很奇妙?”
是這樣的嗎?
商晗晗陷入沉思。
“就算遇到別的事情也一樣,不要太在意改變了什么。”季鳴說,“只要記住一點,任何時候都先取悅自己,再去考慮別人。然后你就會發現毀容啊失去戀人啊,這些都不算事。”
商晗晗對季鳴的好感升了不少。
就像是一個晚輩遇到了個開明溫柔的長輩。
像是有什么地方開了個口子,她只覺得心中豁然開朗,沉郁悉數散去。
商晗晗抿唇一笑,正欲說話,一個人突兀地橫進來,站在了她和季鳴中間。
是陸囂。
“你們在聊什么?”
他沉著臉,背繃得很直。
語氣也十分生硬。
“對呀,你們在聊什么?”舒雪不知從哪邊過來,笑盈盈地站在季鳴身邊。
商晗晗看見舒雪,又看看陸囂黑著的臉,心里本能地將陸囂這種反應歸納為吃醋。
在吃舒雪和季鳴在一起的醋。
商晗晗眼里笑容便一淡。
“這位先生看起來有些眼熟。”季鳴偏頭看著舒雪,問身邊的舒雪:“他是?”
“他是陸囂呀。”舒雪笑容一盛,知道季鳴是故意裝作不認識陸囂,在給自己做面子,心里頓時舒坦了,嬌嗔道:“前兩天,他剛和紅鷹簽約呢。S級合同,還是你欽點同意的,這么快就忘啦。”
“原來是陸先生。”季鳴恍然大悟般,風度翩翩地朝陸囂伸出手:“久仰。”樂文小說網
陸囂此時整個人都快要炸起來了。
他對季鳴伸過來的手視而不見,抓起商晗晗,想把她帶離季鳴的視線范圍。
但商晗晗卻掙脫了他,擰著眉道:“陸囂,你這樣很失禮。”
陸囂不敢置信。
她居然為了季鳴說他失禮?
他冷冷看了一眼季鳴,軟下語氣對商晗晗說:“他不是什么好人,你離他遠一點。”
果然。
為了舒雪,連自己的老板都敢當面懟。
完全不怕被老板記恨穿小鞋的。
商晗晗剛散去的郁氣,又涌上了心頭。
她悶著聲音說:“陸囂你不要因為吃醋,連理智都失去了,胡亂說別人不好。”
吃醋?
陸囂愕然。
他吃哪門子的醋?
陸囂看了看舒雪,又看了看季鳴。
忽然明白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煩躁抓了把頭發,不好在季鳴面前解釋,便又伸手去拉商晗晗,想把她拉遠點再解釋。
這一回,他用的力道有些大,商晗晗掙扎不開。
正要離開時,邊上的季鳴悄悄伸出腳。
一絆。
陸囂猝不及防,整個人往窗邊一摔。
胳膊狠狠撞到了窗欄上。
他吃痛,抓著商晗晗的手一松。
季鳴朝商晗晗微微一笑,無聲地開口:“替你出氣了。”
商晗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朝陸囂說了句:“該。”
便轉身步入廳里。
陸囂簡直不敢置信。
又有些委屈。
他站直身,回頭看了一眼季鳴,追了進去。
季鳴笑容淡淡的:“這陸囂,似乎對我有很大敵意。”
舒雪挽著他,巧笑嫣然:“估計是在吃醋呢,您剛才跟商晗晗聊了這么久,商晗晗還替你說話,這會兒估計他心里要氣炸了。”
是這樣嗎?
季鳴將心頭疑惑撇下。
年輕人的情情愛愛啊,總是這么鬧騰。
他搖搖頭,語氣溫柔地對舒雪說:“我沒有哄人的耐心,這點你要記在心上。”
舒雪一怔,笑容微凝,垂眼應了一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