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人群中讓出來了一個老者,正是方才出聲之人。
葵兒說道:“看來老前輩是愛菊之人,小女子不才,也曾聽說過’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話雖如此,一歲一枯榮,時候到了,該枯萎的還是會枯萎,再美的東西,也是有留不住的時候,如今花朵正盛放,枝頭上是美,我插戴更是不負這份美罷了!”
她又說道:“老先生,我偏偏是個俗人,正好,得用這’不俗’去去我的俗氣呢!”
“無賴之言!你既然知道這詩,卻還做如此牛嚼牡丹之舉?粗俗,暴殄天物!年輕人真是不知所謂!”
講話的是府城的一位李姓夫子。
李夫子年少時家富,最好風雅,喜為所愛之物一擲千金,只為一個愿意。尤其是摯愛花兒,他看著葵兒戴花,覺得她破壞了這里讀書人應該有的氣氛。
“你可知道,這是一場多么高雅的盛會?我以為來參加的,都是愛花之人,你這種為了揚名嘩眾取寵的人,不配來參加賞菊大會!你簡直是要毀了這場盛會,哪怕是如此珍惜的綠菊又如何,一樣的俗不可耐!”
他看著清麗的綠菊,心中是越想越可惜,菊本高潔,綠菊更是稀少,這應該是此次盛會中的佼佼者,卻讓這小女子給糟蹋了。
這毫不掩飾地指責統統指向葵兒。有進臉上的笑容淡了,陶景行更是沉著臉上前一步,葵兒卻聽得好笑,對著他輕輕搖頭。
此時由她出面是最合適的,女人的身份有時候很不方便,但是有的時候,難免也會給人一種天然無害的錯覺,但是總有人不明白,錯覺就是錯覺。
葵兒說話不疾不徐,聲音俏皮,也不扭捏: “先生們欣賞,作畫作詩,流芳百世;而小女子賞花,花繁葉茂,看的是當下,眼光自然比不得先生們長遠。無論這花是在我頭上,還是在枝頭上,論時間來說,都不過是一瞬。我還聽過夫子曾言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大家都在此時看到了我這綠菊的美麗,又有何不可呢?”
“嘩眾取寵不敢當,不過確實是有私心,我怕我站得不夠高,只好這樣,請更多的人看到了,如果有不妥,給大家陪個不是。”葵兒干脆直接地承認了,她的宣傳目的達到了,也不介意有些人看不慣她,很正常啊,她又不是銀子。
“所以說,這些事情不要女人參與,李夫子一生風雅,哪能和這小女子計較?盡是胡攪蠻纏的!”旁邊有不屑的男子聲音嘲諷道。
“我也覺得她不端莊……牙尖嘴利的,李夫子說得沒錯,該她道歉,李夫子是真正心疼花的人,她就是想吸引別人,山野村婦養出了這花又如何,壞了規矩,別家肯定不服的……”未盡之意很明顯,說完有些女子笑起來的聲音,盡是傲慢。
那位面色嚴肅的李先生還未說什么,旁邊卻有人透過人群高聲贊嘆起來了。
“沒想到你這小姑娘這么大膽,我就喜歡你說的!讀書人喜歡借花喻人,有的時候還真不把人當人,糟蹋起人來……嘖嘖嘖,還要酸人家計較!”
一個張揚的聲音徐徐響起,眾人都找尋著這聲音的出處。
隨著眾人轉頭而去,葵兒和周圍的人都驚訝地看著這位言辭犀利突然出現的老婦人。
她衣著打扮貴氣十足,旁邊有個靈動的小姑娘和丫頭跟著,她看著慈眉善目,一張嘴卻是毫不留情。
“竟然是周夫人……這下子又有樂子可瞧了!”人群里有人相互使眼色,互相心照不宣。
李夫子眼前一亮,癡癡地看著在他眼中依舊容顏不老的周夫人。
“表妹!你也來了!”他趕忙向前一步走向她,一大把年紀了,以為自己叫得飽含情意,卻讓周夫人聽到后感到十分不適。
周夫人只做聽不到,她旁邊小姑娘嫌棄地看著一臉褶子的李夫子,偏著頭問道:“祖母,這人是誰?咱們認識他嗎?”
周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一派云淡風輕:“不相干的無理之人,何必去理會?”
那小姑娘一聽就笑著說:“也是,爹娘他們都說了,我們家富,好多人都來攀親戚呢。”
意思是把這李夫子也當成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來攀親戚的了。
要知道李夫子在云山書院,也算是有幾分名聲的夫子了,教出了好幾個舉子來。
如此嬌縱,目無中人,旁邊的有不知真相的,悄悄發問:“這一家是什么人?敢這樣大的口氣?”
“是周夫人,是咱們云州府城的奇女子,別的不說,她一個女子,硬是撐起了林家的一片天,林家如今在府城,不說是首富,那也是響當當的人家,差不了多遠的了。”這是被吸引來的主辦方的負責人。
“周夫人,更是這次賞菊大會最大的贊助者!周夫人能來,蓬蓽生輝吶!”負責人蕭老秀才更是笑盈盈地補充道。
旁人都投來艷獻的目光,都紛紛夸贊起來。
“表妹,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這么多年過去了……雯娘都已經去了。”李夫子看了看說話的小姑娘,像她,像極了她年輕的時候,此時完全忽略了她的話語中的高高在上。
只不過他的這些話都被周夫人給無視了,也被旁邊許多講解周夫人來歷的聲音給淹沒了。
李夫子的目光已經從葵兒那邊完全轉移,想著該再說些什么。
周夫人幾人卻慢條斯理地欣賞起來葵兒的菊花來,不住地贊嘆。
看完花兒,周夫人再次打量葵兒,年輕的姑娘洋溢著自信,眼睛最出彩,像是會說話一般,果然人比花嬌,“你生得這樣好,難怪不怕這樣美的花兒搶了你的風頭!這花兒也簪得好,和你方才念的詩一樣好,這書卷氣也有了!”
葵兒幾人也聽了個周夫人的大概,她心里對周夫人也是十分好奇,看她這樣贊美,葵兒只覺得十分有好感,她笑著回答:
“小女子可比不上夫人和小姐,也沒有夫人說得那樣好,我不過是農家女子。也不怕夫人笑話,我見了夫人,好似見了那廟里的觀音菩薩一樣,總覺得夫人福澤深厚呢!能得夫人的眼,我怕是能沾上點福氣了。”
這話說得真是,夠直白了。周圍賞菊的人都在心里鄙夷,這丫頭雖然會說幾句酸詩,可這表現還真實配得上她農家女的身份,原形畢露了吧。
“呵呵。”周夫人聽了這話,有些歲月痕跡的臉笑起來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綠菊嬌貴,我也許久沒有見了。你這般年紀,能養出來這花,人又放得開低得下,已經很不錯了。”周夫人的目光很真誠,她眼睛雖然看著綠菊,眼神卻朦朧起來,神色之中多有懷念。
她身旁衣著艷麗的姑娘瞧著有些好奇,似乎有什么話想問,卻生生忍住了。
周夫人說道:“我必定是投你這一票的,縱然是他們選不上,我林府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不過啊,我想今日在座的各位,可比我有眼光多了,定不會讓這等明珠蒙塵,恐怕是不會給我這個機會!”
周夫人這是要為這個農家女撐腰?旁的人很快就品出了意思。
面對如此好意,葵兒受寵若驚,還要再道謝,周夫人笑著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在此多禮,并把林府的名帖給了葵兒。
“今日的菊花更有千秋,雖有這珠玉在前,但是一枝獨放不是春,咱們再四處看看。”
周夫人走之前更是把葵兒他們定為了“珠玉”,眾人一看著這花確實不錯,二是周夫人力挺,慢慢地真心認同葵兒他們的人就更多了。
葵兒也趁著空閑的時候,去看了別家的花兒,陶景行二話不說也跟著同游,留下有進怨念地目光。
皇商劉家的紫龍臥雪,聽名字是不錯,可富貴有余,霸氣不足,遠配不上這名字;錢氏如意樓朱砂紅霜和白玉珠簾確實出彩,但這兩種花兒他們自己都評不出哪種更好;至于李舉人家的,品種比不上錢氏,品相比不上劉家。
總之各有特色,就只怕是來欣賞,葵兒也是賺了。
“葵兒,葵兒,你趕緊過來,”有進一臉喜色地說道:“剛剛有人要買咱們的花!只一盆的價錢,就能讓咱們沒白來!”
說著就比劃了一個數,有進興奮得不行,這可是他們一年的收入了。
“不過你沒回來,我也就還沒答應。”有進又十分羨慕地說道:“聽說劉家的花兒,那可是皇室貢品,這次是給咱們開開眼,那價格,起碼是咱們花兒的幾倍!”
“怎么樣?咱們怎么做?”有進搓著手,準備隨時大干一場!
陶景行在旁邊默默地聽著,方才他一直護著葵兒不被別人擠到,那偶然之間的觸碰,讓他無比緊張,也……很難忘記。
他更不想他們兩個人吃虧了,先說道:“
這事情先不急,先沉不住氣的人,開的價都是比較低的,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