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瓶接連破碎的聲音打破了現場的秩序,尖銳的碎片渣四處紛飛,周圍的人避之不及。
“有病???”
“這是喝醉了?”
程蔚他們坐在外圍,離那一桌有點距離,聽到動靜循著聲源看去,有點愣。
這什么情況?
只見一女生抓著塑料凳背上搭著的衣服,起來就想走:“無理取鬧!”
她對面那男生又伸手扔了一個啤酒瓶,在不遠處碎開:“老子看你再往前走一步試試!”
他晃晃蕩蕩的站起了身,反手抄起另一個空瓶,往桌上狠狠一砸,捏著瓶口指著那女生:“王美香,你今天敢走,我明天就敢把勾搭你那傻逼男的捅醫院去!”
那女生也是氣急,不想跟這么個醉鬼多費口舌,聽到他揚言要捅人,也沒太當回事:“隨便你好了!我都說了只是學長,我們倆就是一個小組做任務,上課的時候也有別人在。你愛信不信!”
“老子愛信不信?”男生似乎聽到了什么笑話一樣,“他他媽的那個咸豬手都要搭到你身上了,你他媽怎么不拒絕?是不是老子再去晚點,你他媽就跟他勾搭上了?”
女生搖搖頭,服氣:“什么跟什么?簡直不可理喻!”
那邊的紛爭還在繼續,程蔚隔著段距離吃瓜吃的不亦樂乎,路喆去一旁打電話了,江意說去便利店一趟也還沒回。
程蔚左右張望了一下,只能自己一個人獨享瓜,并沒有興趣去當那個老好人。
這種時候,誰上去攔,受傷的就是誰了。
有些人吵架就是沒有理智的。
再說了,周圍那么多人,他們要真打起來,總有人攔吧?幾個人拉一邊還制不住那個瘦的跟竹竿似的男人?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女生覺得丟人,丟下一句“懶得跟你說”,扭頭就朝著程蔚這邊走。
男生紅了眼,不管不顧追上來:“站??!我讓你站?。 ?br/>
眼看著離程蔚越來越近,她危機感立刻油然而生,趕緊站了起來準備遠離這個紛爭。
“王美香!你是不是想死?行!我成全你!等收拾了你,我就去讓那個傻逼給你陪葬!”
下一秒,男生手里破了一半的酒瓶扎入血肉的聲音在程蔚耳邊響起。
旁邊人群驚呼,沒有一個人上來阻止。
她下意識的閉了眼,痛感卻沒來襲。
程蔚試探著慢慢睜開眼,扭頭,旁邊是一只干凈秀氣的手,原本白皙的皮膚此刻被血暈染成了紅,血還在滴,一滴一滴的順著流向胳膊和地上。
“江意!”程蔚慌了,趕緊拿出手機打120,一邊帶著哭腔吼向周圍的人,“你們在看什么???!報警啊!抓人?。 ?br/>
周圍人這才如夢初醒一般,有幾個大塊頭的男人一起上來把那站在原地懵逼的男人制服,他女朋友也嚇了一跳,沒想到他喝醉了真敢動手,站在原地僵住。
不遠處路喆正拉著好說歹說才肯過來的周沉念,猝不及防看到這么個場景,還沒來得及反應,旁邊的人就沖了過去。
江意只感覺自己周圍似乎圍滿了人,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吵鬧。耳朵被人吵的生疼,眼前被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紅,她仿佛逐漸失去了視覺,聽覺,甚至是嗅覺。
周圍的空氣里都浸滿了血腥味,源源不斷的上涌。
江意摸著自己的脖子,感覺呼吸逐漸粗重困難,腹腔的空氣被那股濃重的血腥味給掠奪替代,她喘不上來氣,直到慢慢窒息。
最后,她不受控制的倒下。
似乎,倒在了誰懷里。
—
昏暗不見天光的狹小房間,支離破碎的謾罵聲,刀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錚鳴。
血蔓延了一地,染的地毯猩紅。
女孩瞪大了雙眼,笑的燦爛,像感覺不到痛。
誰控訴著誰,誰給了誰一巴掌,三個人的空間變成了一場鬧劇。
她站在一片鮮血縈繞的迷霧中,各種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救護車的長鳴仿佛跟著一起控訴著。
江意猛地顫抖了一下,扯到了傷口,清醒的同時左手也疼的發麻,仿佛直接牽扯到了神經一起震痛。
“醒了?”
旁邊傳來的男聲低沉好聽,還很熟悉。
江意略顯僵硬的扭頭過去,對上了一雙深沉的眼。
她想說什么,但喉嚨還有些干,動了動嘴。周沉念拿過一瓶水,扭開瓶蓋遞給她。
江意接過喝了一口,感覺嗓子潤了些,這才遲疑著開口:“你怎么在這?”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病房的門被打開,是程蔚,后面緊跟著的是提著飯的路喆。
程蔚看見她醒了,連忙跑過來:“意意你沒事吧?”
江意有點懵:“沒事啊,就手有點痛。”
程蔚一聽到這句話就癟了癟嘴,一副又要哭出來的樣子:“都怪我留在那看戲,要不是我在那你就不會受傷。”
“說什么呢?!苯庑πΓ矒崴斑@又沒因果關系?!?br/>
誰也沒想到那男生還真會對自己女朋友動手,也因為站的不穩而刺偏,江意當時跑過來幫忙擋也是下意識舉動。
程蔚半趴在她身上抱了她一會兒,才說:“那個男的已經被拘留了,那個女生現在還在想辦法替他求情。要我說啊直接分手算了得了,這種渣男,這回還是她幸運沒受傷,都不算是家暴是惡意傷人了?!?br/>
程蔚搖頭:“家暴只有零次和無數次?!?br/>
還好對方也刺的不深,刺傷人的時候有一瞬間回神嚇的丟了酒瓶,江意也是攔了一下,沒有直接去硬接硬搶,手部神經沒有傷到,不然程蔚會愧疚一輩子。
路喆把粥拆開:“好了,先吃飯吧。”
程蔚這才松開江意,幫忙把病床搖上去。
江意看著她這小心翼翼的舉動有些好笑:“我是傷了手又不是傷了身體,不用這么小心。”
程蔚喏喏:“人家這不是擔心你??斐钥斐裕铱上铝搜军c了大補湯!”
江意拿了雙筷子立在桌上,把塑料袋往下捋,卻被另一個人接過,直接扯下再遞給她。
江意看了他一眼:“……謝謝。”
“嗯?!彼麤]什么情緒的應了一聲,又拿過了專門放著的那碗湯拆開,用塑料勺子攪了攪散熱,再舀了一勺湯遞到她唇邊。
在場的三個人都因為他這動作驚了。
路喆和程蔚兩人的視線在他們身上來回打量,又對視了一眼,紛紛品出了一絲不對勁。
好大的一絲不對勁。
江意垂眸,有些別扭的想要接過他手里的勺子:“謝謝,我自己來就可以。”
周沉念也沒勉強,直接把勺子給了她。
“你,怎么在這兒?”想了想,江意還是問出了剛才被打斷的問題。
路喆等了一會兒,看他不說話,這才接過話茬:“我剛剛不是說要介紹個朋友給你們認識嗎,就是這位,他叫周沉念。不過,你們倆好像…早就認識了哈?”
之前周沉念喝醉了,聽他那個意思是他和那個明戀對象還遇見了,一看就是沒放下。他本來尋思著趁這個機會給周沉念介紹一下這個高冷妹子,感覺這倆人氣場還挺搭,認識認識也不錯。
可看這模樣,兩人像是舊識。
不然憑周沉念這性格,還給人拆筷子喂湯?他不拆了對方就不錯了。
路喆突然有一個荒唐的想法。
該不會…周沉念那個明戀對象…就是面前這位吧?
不會吧?
會吧?
吧?
程蔚剛剛跟他一起去買吃的的時候兩人聊了一下,不過互相都不清楚情況,所以也沒聊出個所以然來,程蔚也就忘記了說知道他們倆是高中同學這事。
此刻想起來了,便說了:“哦他倆是高中同學。”
路喆一聽,好嘛,那就沒跑了。
江意聽到這話,莫名的有點心虛,倉促的瞥了一眼旁邊神色淡淡,正在吃東西的周沉念,又趕緊收回了視線,點點頭。
慌亂間喝了一口湯忘記吹,不小心被燙到咳嗽,又有水嗆進了氣管,一瞬間江意咳的臉紅脖子粗。
旁邊遞過來一張紙,伴隨著輕飄飄的,說不清是什么意味的話:“喝個湯都能被嗆到?!?br/>
程蔚給路喆使了個眼色,隨后開始扯理由:“那個什么,我去交個醫藥費哈。路喆,你陪我去?!?br/>
“行。”路喆反應迅速的跟她一起端著各自的粥出去,把空間留給這倆人。
人都走了,空氣里靜默一瞬。
江意捏著紙,低下頭:“哦。”
“哦什么?”周沉念把粥放下,就這么直面上她,“趕緊吃,等會兒民警會過來做調查?!?br/>
江意悶悶的嗯了一聲:“知道了。”
“三個月進三次公安局?!彼祥L了音調,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你還挺能耐。”
“……”
“我什么時候……”
話說到一半,她又住了嘴。
不對啊,這人為什么知道的這么清楚?
難不成,他一直在關注她?
沒道理。
江意趕緊停下了胡思亂想,別別扭扭的道:“有兩次都是意外。”
“嗯。”他似乎真的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只有上次打人不是意外。”
江意被他戳破,有些尷尬。
不過也沒來得及尷尬多久,周沉念又悠悠的道:“沒事,也不是第一次了?!?br/>
江意被他說的啞然。
記憶驀地就被扯回了他們剛認識那會兒。
兩人的關系更近就是來自于一場打架。
那時候江意剛剛轉學到了海市海城一中,因為母親不讓她住宿,天天都得回家,某天晚上她偷溜出去,準備熟悉一下周圍的環境。
一中過一條馬路對面就是八中,八中是這片出了名的不學無術,學校風氣亂成一團,也因此,周圍時常出現一些霸凌事件。
路燈有些舊了,光線昏黃。小巷里只能隱約照進去更加零散的光,拳腳相加的聲音混合著威脅,一點點傳入江意的耳中。
她本應對這些事避之不及,但鬼使神差的,她走了過去。然后她就看到了她的同桌,那個開學第一天小小吸引了她一下的男生,被一群人壓著。
前面人圍成了半圓,為首的那位紅毛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我讓你再囂張?沒了人幫忙你屁都不是,老子今天就讓你知道跟我橫的代價!”
他旁邊的人聞言遞給他一根棒球棍,就在他準備揮出去的時候,冷厲的一句“住手”打斷了他的動作。
所有人一起看向了聲源的方向,那里只有一個單薄纖瘦的少女,甚至還規規矩矩的,套著一中的校服外套。
所有人眼中標準的好學生模樣。
那紅毛笑:“怎么?要來玩美救英雄?”
江意從小就很乖,是非常標準對家庭言聽計從,一句都不會反駁的乖乖女。自然也沒有打過架,更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
卻在那時慢慢的靠近了里面那個男孩,如刺猬一般防備著面前的一群人:“我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會過來。”
紅毛嗤笑:“妹妹,美救英雄不是這樣玩的。咱們這塊出警可沒這么迅速,在警察來之前,我有一百種方法收拾你。除非,你現在過來,陪我玩玩,我就考慮考慮放過他,怎樣?”
她聽到這話,像是松了一口氣,試探著問他:“真的假的?”
紅毛和周圍的人對視一眼,不懷好意的笑:“真的啊?!?br/>
從頭至尾,周沉念都沒有說話,仿佛跟這件事沒有關系,只是一個被牽扯進來的群眾。
他看著站在身前,有隱隱維護他之意的人,表情沒有半分動容。
江意猶豫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勇氣,往前走了一小步,勾了勾手指,示意紅毛湊近一點。
等紅毛真的湊近之后,她便毫不猶豫,用力給了他一巴掌。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打人,用了十足的力氣。
紅毛整個半邊臉都被打的發麻,旁邊的人也跟著懵了一瞬,反應過來時江意已經拉著人跑了。幾人剛想去追,刺耳的警笛聲響起,伴隨著腳步聲。
紅毛啐了一口,只能先離開。
而另一邊,周沉念甩開了她的手,冷聲問她:“目的?!?br/>
江意跑的倒是不累,卻因為他這個話還是懵了一瞬:“什么?”
“我問你目的?!?br/>
他從不相信誰只是為了幫他而幫他,他想知道,這個人又想從他身上獲得什么。
他這模樣倒是讓江意猝不及防的想起了剛見到他那天的情景。
報道那天母親沒陪她去,教導主任本來要帶她去找班級,可臨時有事,只能扔下她一個人。
她摸索著找到班級,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周沉念。
江意記的很清楚,那天太陽耀眼的過分。她向來不喜歡陽光,悶且刺眼。
直到她看到了一個少年。
少年慵懶隨意的倚在墻邊,一只腿彎曲,也不在乎把雪白的墻面踩出腳印。細細碎碎的光打在他柔順服帖的黑發上,右手插兜,左手垂在身側。
似乎是感受到了誰的打量,他漫不經心的向江意這邊看,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記得他那時像是笑了下。
她的目光順著他垂著的左手往下,心一凜,僵硬的轉開視線,再也不看他,快速的從他身邊走過,繃著身子敲了教室的門。
門外,周沉念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身側的地面。
那里滴落著三滴血。
在灰色的地面上,依舊格外鮮艷。
……
對于周沉念這個人,江意一直都覺得他是個矛盾體。他似乎比那天初見時的陽光還要耀眼,又似乎比這夜她替他出頭時小巷的光線還暗。
同時,沒有任何緣由的吸引著她向他靠近。
她聽到他的話,臉上一直繃著的冷淡表情破冰,帶上了一絲笑意,偏頭和他對視。故作沉思,片刻才道:“理由啊——”
“我說我喜歡你,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