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一樣的安靜。
不僅是故妄沒說話,就連小金淵都忘了發(fā)抖,呆滯地看著卿伶。
你這么小一只,就算是鬼主,也會被他捏死吧?!
只是一瞬間,故妄就恢復了自己的神色:“哦?”
他挑了下眉,漫不經(jīng)心地問:“想讓我道什么歉?”
好像是真的不知道似的。
卿伶:“推了我。”
故妄微微垂眸,眸底劃過了一絲驚訝,而后明白過來了:“啊…”
難怪,難怪在下面一看到他就黑臉。
故妄笑著:“可你不是要對我好嗎?”
還恬不知恥地說:“既然前路未知,小鬼主探個路應(yīng)該不過分。”
卿伶蹙眉:“對你好是基于我自愿的前提。”
“是么。”故妄嘴角的笑有些涼薄,“那就是你不愿。”
卿伶搖頭,聲音不大,卻無比認真:“我本就要去探路,可這與你未經(jīng)我允許就推我下去不同。”
本就要去探路?
故妄看著她,眼底情緒不明:“哪里不同?”
卿伶:“主動和被動。”
“你的意思是……”故妄靠著一棵樹,琢磨了一下她的話,覺得自己明白了,語調(diào)一揚,“你想主動對我好。”
卿伶:“……”
這模糊重點的本事…
跟故妄說話,真的需要她脾氣非常好。
卿伶暫時不想說話了,她牽著小金淵就走。
但她才邁開步子,就被一股拉力拉著往后去了,只一瞬后背就貼上了一個人。
那若有若無的檀香味漫了過來。
故妄并沒有抱她,他只是伸出手按住了卿伶的后脖頸,讓她動彈不得。
而后微微俯身,在她耳邊道:“小鬼主,既然覺得不喜歡,不開心,為何還要強留著。”
“或許下一次,就不僅是推你了。”他手上力氣加重,按著她的脖子捏了捏,“什么時候,殺了你也不一定。”
“到時候道歉有什么用?你只會變成萬千鬼魂里的一個。”
脖子后面的手像是真的要把脖子給掐斷。
卿伶不解,怎么會有人,還沒入魔就跟個魔修似的,盡不干人事。
故妄在仔細觀察卿伶的表情。
是想看她害怕?遠離自己,還是想看她緊張,祈求自己?
好像無論是哪一種,他都不太喜歡。
……
還沒等他選出一個滿意的答案來,卿伶就直接抬手覆住了他的手腕。
兩只冰涼的手交錯,竟然一時分不清,誰的溫度更低一些,只是她的手太小,還細。
故妄覺得匪夷所思,思緒都跑偏了:這么愛吃,怎么還這么瘦?那些東西都吃去哪里了?
卿伶搭著他的手腕轉(zhuǎn)過頭:“你不會有那個機會。”
故妄樂了,饒有興致地問:“為何?”
“我不會給你機會。”卿伶將他的手拿開。
故妄確實沒打算在這里殺她,感覺到卿伶要拿開自己的手,他也順勢放開了那細白的脖頸,確實換了個目標。
將卿伶的手腕困在了手心。
嘖,確實很細。
卿伶說出了自己心里最真實的想法:“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在那之前我就離開了。”
如果任務(wù)真的做不下去,她為何還要留下。
故妄微微壓低了眉眼,指腹在她脈搏上點了點,重復:“離開?”
“故妄。”卿伶伸出另一只手,纖細的指尖拉開一個寬度,放在他眼前,吐字清晰,“如果我對你的期待現(xiàn)在是這么多,那么你每道一次歉,就會少這么多。”
那指尖的距離拉進了一些,故妄看著她的動作:“你接著說。”
卿伶最后留了一點點縫隙:“到這里后,我就不會對你好了。”
說完后,卿伶把手放下,抬起眼睛:“你知道了嗎?”
像是在同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講道理。
故妄沒說話,而是從頭到尾打量了卿伶一遍。
他似乎從未好好地去看過她。
小鬼主跟其他鬼修一樣,總是穿著白色的衣裙,身形輕盈,遠遠看著單薄一吹就倒。
頭發(fā)也只簡單地束成兩個發(fā)髻,頭上除了一條白色發(fā)帶什么都沒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唯一出眾的只有那張臉,還有那雙眼睛。
像是什么都沒有裝,一種近乎空的干凈。
他想的那些害怕,緊張都沒有。
但好像,她這種反應(yīng),確實是他意外之中的,讓他覺得高興。
故妄輕嘆著問:“小鬼主,你到底是來做什么的?”
卿伶想起了在地底時,故妄扯著林鄞之說的那句“渡我”。
他說林鄞之不配。
可她也是來渡他的。
故妄現(xiàn)在的態(tài)度,是松動了。
卿伶默了一瞬,忽的彎了彎眼睛:“我來渡你。”
手腕上的力道突然加重,故妄神色也一瞬間變的晦澀難辨。
卿伶卻沒有害怕,她只是想把他最不容易接受的事情先說出來了而已。
故妄有一瞬間,很想把她那雙眼睛給挖出來:“渡我?”
故妄笑了:“惡鬼,如何可渡?”
卿伶眨眨眼:“你忘了,我也是鬼。”
那可不一樣。
許多人都想渡他,故妄想從卿伶這里找到一點她跟別人一樣的地方,卻找不到。
“你想怎么渡?”故妄嗤笑,“渡我上佛龕?”
“那不是你自己的事嗎?”卿伶疑惑地看他:“沒那么復雜。”
故妄:“嗯?”
只是護他平安,讓他不必遭受那些苦難,她沒有那么大的本事,讓他入佛。
卿伶:“渡你平安順遂。”
平安順遂。
“平安順遂。”故妄一字一頓念完了這四個字,反復念了好幾遍,最后音消在了嗓子里。
他哪里還有什么平安順遂?
只不過……
“好啊。”故妄突然松開了手心的那只手,嘴角勾起一個笑來,“那我就看看,你會怎么讓我平安順遂。”
話里沒有幾分真心。
更像是之前看戲的模樣,只不過這次,他把自己放在了戲中。
卿伶有些不解。
原來的劇本里,故妄就算體內(nèi)有魔族血脈,也不會如此的喜怒無常,性格難以捉摸。
如今卻是,像是誰也不信什么都不在乎,就比如現(xiàn)在,他不信她的話,卻也無所謂應(yīng)下了。
卿伶無聲嘆氣。
慢慢來。
既然這個話題過了,那么……
卿伶又一次問:“那你什么時候道歉?”
原則還是要有的。
故妄笑了起來,不是陰陽怪氣的笑,而是整個人周身都染上了愉悅的味道,眉眼昳麗,聲音悅耳。
“抱歉。”故妄含著笑音,“是我不對,不該推你。”
他頓了頓,又笑著說:“耽誤了你主動的機會。”
“下次一定注意。”
卿伶:“……”
她慢慢抬起手,將指尖的距離縮短,而后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就走。
故妄跟上:“怎么了?”
卿伶頭也不回:“你沒誠意。”
故妄:“哪里沒誠意?”
“小鬼主,我從沒跟人道過歉,你是第一個。”故妄慢悠悠地說,“要不,你教教我?”
卿伶微驚訝:“你沒跟人道過歉?”
故妄不置可否。
那些人,好像得不到他道歉的機會,就死了呢。
卿伶納悶地看著他,半晌后,揮揮手:“那算了。”
故妄有些意外:“算了?”
這么堅持,卻又突然算了。
“你的分已經(jīng)扣了。”卿伶說,“希望你下次注意。”
扣分…
多半就是那指尖的距離,故妄算了一下,照這么下去,或許再有那么幾次,小鬼主就會離開了。
會有幾次呢?
他有些好奇,到底是他在那幾次之前,就先忍不住把小鬼主殺了。
還是真的等到了那一刻,小鬼主離開。
看著卿伶牽著小金淵的背影,故妄低頭笑了笑,
反正結(jié)局都是同一個,只不過,他倒是有點期待這個過程。
走了一段距離,故妄步子突然停了下來,他眸底劃過暗光:“小鬼主。”
卿伶聞聲回頭。
發(fā)現(xiàn)了故妄此時的不對勁,眼睛紅了。
剛才不是還好好的?
不僅是眼睛紅了,似乎身形也有些不穩(wěn)。
卿伶走到他面前:“你怎么了?”
故妄佛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輕嗤:“這個時間。”
他聲音很低,卿伶沒聽清,側(cè)頭用耳朵貼了過去:“什么?”
下一刻,肩上徒然多了一個重量,卿伶趕緊扶住了他的身子。
幸好故妄沒把全身的重量壓在她身上。
卿伶聽到他嘆了一聲,而后笑著道:“小鬼主不是要渡我?”
他呼吸有些重,卻還有心思笑:“你機會來了。”
說完,整個人的重量壓了下來。
卿伶:“靈魑!”
在卿伶沒被壓倒之前,靈魑出現(xiàn),把故妄扶了起來,他已經(jīng)沒了意識。
明明方才都沒讓他受傷。
卿伶皺著眉:“回禁涯。”
回到禁涯,故妄再一次躺進了石棺里。
還好這次有了小金淵,小金淵趴在故妄的肚子上,好半天仰起頭,皺著眉:“不是外傷。”
“他心緒不穩(wěn),體內(nèi)的血脈也在躁動。”
這一路也沒遇到什么。
卿伶想了半天,難不成是因為他在那個洞里,控制了那些怨靈,導致魔族血脈躁動。
若是躁動,為何不是失控,而是暈了過去。
小金淵源源不斷的靈氣輸進故妄體內(nèi),聽了卿伶的疑問,他有些疑惑:“是神魂不穩(wěn)。”
卿伶愣了一下:“什么?”
小金淵在故妄心口探了探:“神魂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創(chuàng)。”
他有些不滿:“可我們在神境,你把他護得那么好,并沒有傷及神魂。”
卿伶思考:“會不會是之前的魔修。”
那會兒她還沒到,故妄已經(jīng)受傷了。
“不是。”小金淵很篤定,“你在地底與境鬼糾纏時,我給他療過傷,那會兒他好得很。”
那就是…
他把她推開后那一小段時間,他去哪里了?
-
夜半,故妄才在石棺里睜開了眼,不同于上次,這次,他確實失去了意識。
體內(nèi)沒有什么不適,想來是那個小木頭了。
故妄低嘲一聲,坐了起來。
洞里的鬼火在他周圍跳個不停,故妄隨意抬手,鬼火又定住了。
他出了石棺,一眼就看到了旁邊的卿伶。
就如上次一般,小鬼主睡在鬼氣之上,懷里這次抱的不是點心,是小金淵。
一大一小埋在鬼氣里,睡得正熟。
故妄蹲下身。
卿伶閉著眼,呼吸很穩(wěn)。
他把手虛虛覆在了那雙眼睛上,看不見那眸子了,好像也沒那么讓人覺得難以下手。
過了會兒,故妄還是放下了手。
故妄神色有些淡,思緒漫無目的地飄著,最后想:是比在無塵山洗靈池要好許多,至少醒來,還能看到人。
翌日。
卿伶是被懷里的人給蹬醒的。
她睜開眼時,小金淵一腳還放在她的肚子上,她無奈把那只小蹄子移開,自己爬了起來。
走到石棺旁,卻發(fā)現(xiàn)里面沒人了。
卿伶頓時清醒了不少,她走到外面,才看到那抹紅衣。
故妄坐在涯邊,看起來是恢復了,因為他正在糟蹋她從鬼市上買回來,種在洞外的那些花草。
眼看著他的惡魔之手又要伸向另外一朵花,卿伶忙開口:“住手!”
故妄動作停住,回過頭來。
看卿伶著急過來,他指尖捧著那朵花的花瓣,若有所思:“上次來,似乎沒有這些東西。”
“現(xiàn)在有了。”卿伶打開他的手,“你不許碰。”
故妄覺得新奇。
這小鬼主雖然看起來無害,但他卻從沒看到過她真實地緊張過,她像是對什么都很淡。
現(xiàn)在倒是多了些氣味了。
故妄問:“這很重要?”
卿伶:“自然。”
禁涯的土種不活花,這土都是她去愹城買的。
故妄笑了下,抬手直接放在了另一朵花的花莖上。
卿伶雙目微睜,小臉黑了:“故妄。”
故妄饒有興致地觀察了一下她的表情,心情大好地收回手:“罷了。”
手那么小,為了朵花,道個歉不值得。
他坐在一邊,看著小鬼主一早起來,就忙里忙外給花草澆水施肥,一些花草而已,倒是上心。
還找了個花盆,把剛醒來的小金淵給抱了進去,美名其曰,給他多些營養(yǎng)。
小金淵不滿:“你就是在報復。”
卿伶:“誰讓你蹬我。”
故妄看著那頭的兩人,一個被種在土里嘰嘰喳喳,一個就拿點心塞他的嘴,突然覺得,幽暗的禁涯,好像比許多地方,都要讓他覺得舒適。
故妄神魂不穩(wěn),卿伶這幾日讓小金淵給他療傷時明里暗里問了幾次,他都是笑盈盈地:“我也不知道呢。”
卿伶干脆就不問了。
在禁涯消停這幾天,他也不提要走,卿伶覺得也好,在她眼皮子底下,做什么都方便。
這日,卿伶剛把小金淵栽進花盆里,靈魑突然就出現(xiàn)了。
“主子,有人想要找您。”
卿伶有些茫然,她在這個世界不認識誰,鬼界又都是一群社恐,誰會找她?
“是南楚門的宋少主。”
卿伶:“宋端?”
宋端知道她是鬼修,可不知道她是鬼主吧。
坐在一旁用枯枝戳小金淵的故妄撐著下巴,好像沒聽到似的。
卿伶:“讓他來吧。”
沒一會兒,靈魑帶著宋端到了。
才剛下來,看到卿伶那一瞬間,宋端表情突變:“卿姑娘!你怎么在這兒?!”
卿伶歪頭:“你不是找我嗎?”
宋端吸了口氣:“你你你!你是,是鬼主?!”
卿伶:“嗯。”
宋端又是驚又是喜,立刻走上前,巴不得立刻給她一個擁抱:“是你就太好了!太好了!”
啪嗒一聲輕響。
正好落在每個人的耳朵里。
卿伶和宋端齊一起回頭,就見故妄將那枯枝扔在了小金淵身上,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宋端臉色微變:“故妄?!”
他壓低聲音,湊到卿伶耳邊:“他怎么在你這兒!他不是佛修嗎?!”
卿伶點頭:“事情有點復雜。”
宋端:“那你長話短說?”
卿伶:“還是不說了。”
宋端:“……”
故妄笑著看面前兩人咬耳朵,慵懶道:“這位有點面熟。”
卿伶主動給他擴充人脈,介紹道:“南楚門,宋端。”
又給宋端道:“這是故妄。”
宋端:“……”
他太知道了。
故妄點點頭,而后恍然大悟似的,眉梢微微揚起:“怪不得眼熟。
“原來是跟小鬼主一起,求姻緣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