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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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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思恍惚一瞬,殷璧越輕輕闔上眼。再睜開時眸光清亮,不染塵埃。
    他廣袖微擺,負手而立。
    木窗無風自動,悄無聲息的打開。寒涼的夜風伴著星光灌進來,吹散讓人頭腦昏沉的溫暖燥熱。
    吹的床幔輕揚,那人墨發肆意飄搖。
    殷璧越走到床邊,低頭俯身。這個姿勢讓他們距離極近,幾乎是呼吸交纏。他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笑意,胸膛的震動。
    然后他抬手,拉起眼前人的衣領,使它們嚴絲合縫的貼合,又系好襟帶。
    他第一次做這樣的事,動作生疏而認真。
    最終退開兩步,平靜道,
    “見了師兄師姐們,讀完了鐘山寄來的信。有話好好說,不要用術法迷惑我。”
    倚在床上的人不置可否,揚袖整了整領口,顯然是被束縛太緊有些不舒服。即使這樣,還是順著他的話說道,
    “你問過那些人,問出了什么結果?”
    殷璧越想了想,“大概是要有牽掛。”
    魔尊挑眉,“你的牽掛還不夠多么?”
    殷璧越沉默了。
    他牽掛魂魄分離的師兄,不知何時歸來的師父,兮華峰的同門,還有滄涯之外的朋友。算起來一點不少。
    那人眸光沉沉,如深淵浩海,“所以說,只有牽掛是不夠的,還要有*。”
    殷璧越低聲重復,“……*?”
    “饑要果腹,寒要添衣,是生命最基礎的*,謀生謀位,求名求利,是飽暖之后的*,眾生汲汲于生,汲汲于死,都是*驅使。”
    “作為修行者,你本該對力量有*,對悟道有追求。現在卻什么都沒有了。”
    眼前人姿態散漫,說出的話卻步步緊逼,
    “沒有苦厄掙扎,沒有求而不得,你哪里來的*?!”
    殷璧越不得不承認對方說的有道理,“你想到辦法了?”
    “想到了讓你動欲的方法,你愿意試么?”
    “與我論道?問出我不解之處?”
    喑啞的笑聲再度響起,“何必那么麻煩,話說‘飽暖思□□’,□□不是最容易?”
    殷璧越怔然。
    繞了那么一大圈,原來在這兒等著他呢。
    都是套路啊!
    然而不可抑制的,那些凌亂不堪的畫面忽而浮現出來。黑暗的山洞,熾熱的火光,親密無間的觸碰……再對上師兄的面容,心底就像被羽毛撓了一下,暖暖茸茸的。
    他定了定心神,無奈嘆氣,“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
    師兄是正人君子自不必說,而做意凌霄時,他師弟莫長淵性情淡泊,外冷內熱,待他極好。即使后來入了魔,也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無論是誰,都不會這般荒唐行事。
    魔尊知道他在想什么,嗤笑道,“你已經快要變成真仙模樣了,我若與前世相同,我們就等著重蹈覆轍吧。”
    重蹈覆轍四個字一出,殷璧越便蹙眉,“強詞奪理。”
    “你不愿意?”
    入室的夜風驟然凜冽起來。燭光被吹的忽明忽暗。
    他不回答,拒絕的意味卻很清楚。
    恐怖而浩大的威壓,降臨在狹小的房間里。燭火驟熄。桌案書架,屏風床榻,一切都在黑暗中顫動。他知道對方的耐心告罄了。
    總是笑著,去哪里、做什么都交給他決定,萬事好商量的模樣果然是假象。
    星光照進來,穿過他們之間時,微微曲折。面畫神妙而詭譎。
    巨大的力量對沖,已經使空間變形。
    “夠了。”殷璧越打破僵持,卻想不出什么理由才能讓對方停下。
    若說從前,莫長淵要毀天滅地他都攔不住。又怎么會在意觸動護山大陣這點動靜?
    最后只得說道,“床要塌了,我沒法睡了。”
    這理由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但出乎意料的,上一秒還縈繞著危險氣息、處在盛怒邊緣的魔,就這樣安靜下來。
    抬手拂了拂衣袖,起身下床,“你睡吧,我去外間打坐。”
    然后他真的向外走去,與殷璧越擦肩而過。
    漫天星光抖落在他身上。
    “對不起。”
    殷璧越轉身說道,他不知道為什么要道歉,只覺得對方大概是很難過。
    這種難過就像站在通天雪峰之巔,看見莫長淵拿劍對著他。
    魔尊腳步一頓,卻沒回頭,
    “不用道歉,你沒有錯。確實是我強詞奪理。”他重新回答那個問題,“百萬年前的我,活的太壓抑,心里想什么都不會告訴你,你一定很厭煩。我就想,反正你也不喜歡莫長淵的樣子,這次重新來過,索性活得恣意些。想要什么,就讓你知道。”
    他側身笑了笑,“現在看來,我是什么樣子,你大抵并不在乎。畢竟心中有大道,情愛恩怨算得了什么?”
    殷璧越心念微動,真元澎湃,一道無形的屏障凝聚而生。正攔在那人身前。
    要說他這輩子最大的進步,一定是‘話沒說清不準走。’
    他開口喚道,“師弟。”
    這一聲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百萬年的人世離分都不復存在,
    “上山拜師,開悟修行,后來紅塵浸染,生死歷練,那時是否心生情愛我真的不懂,畢竟往事已矣,恩怨難追。我只知道我入三千世界重新求道,不過是為了與你改命。”
    “但我不能騙你,說無論你是什么樣子都沒有差別。因為你現在兩魂分離,讓我今生真正懂得情愛,深陷其中的,是另一半魂魄。”
    所以不要說什么我不在乎。莫長淵也好,洛明川也好,師兄也好師弟也罷,前世今生,我只得一個你。
    大道算什么,全都不如你。
    星河漸沉。月影西移,偏離了軒窗。
    不知過去多久,那人說,“我明白了。”
    只有這一句,然后打破屏障,走了出去。
    殷璧越聽見空氣中微弱的破裂聲,退了幾步,頹然坐在床前。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這番剖白是否傷害了對方。
    一息之后,外間的燭火再次亮起來。
    沉穩的腳步聲響起,殷璧越抬眼,只見離開的人竟又回來了。
    向他張開雙臂,燭光照亮眼中溫和的笑意。
    熟悉的氣息錯不了,殷璧越試著回抱對方,
    “師兄……”
    真是好久不見。
    洛明川將人擁在懷里,聲音有點啞,
    “我回來了。”
    同榻而眠也不是第一次。
    沒有赧然尷尬,兩人自然就躺在了一處。熄燈關窗,放下床幔,殷璧越還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自以為很霸道的環著師兄的腰。
    不由想到,看來登冊合籍迫在眉睫啊,不然這沒名沒分的,太委屈師兄了。
    臉頰緊貼著的胸膛微震,洛明川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時機已至,我明日閉關。”
    ‘等一個契機,兩者融合。’無妄法師曾如是說道。
    所以不用多余的解釋,殷璧越也明白這意思。
    竟然這么快。
    “此事兇險難測,我們明日先去合籍。”
    “這可潦草不得。等我出關了再安排,還要做禮服,發請柬,滄涯開山門,大宴賓朋三日……”
    “都是借口。合籍之后氣運相連,你是怕閉關時有什么不測,會連累我,是不是?”
    洛明川無言以對。師弟在有些方面遲鈍,但更多情況下靈慧通透,瞞不過去。
    殷璧越抬眼看他,怒道,“要是這些都怕,那我們還做什么道侶?”
    洛明川立刻給人拍背順氣,“是我錯了。”又忽然笑起來,“你的情緒好像回來了,看來能讓你生氣也是好事……”
    殷璧越想了想,“大概是因為有跟你合籍的*。”
    或者說今天晚上發生的事太多,還都是能影響我情緒的事。
    洛明川聲音沉下來,“你相信他的話?”
    “……有幾分道理。”
    “那我們試試?”
    殷璧越剛想問‘試什么?’,‘飽暖思□□’這句話就跳出腦海,讓他呼吸一亂。
    等等,不會真的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
    忽而幾縷發絲拂過他的臉頰,微有些癢。星光被遮蔽,洛明川俯身下來,按著他的手將他壓在身下。眼里暗潮涌動,像是有光。
    他們交換了一個綿長的吻。
    不同于以往的淺嘗輒止,或是由一方主導的決絕兇狠,這個吻很深入,又纏綿。
    殷璧越沒有閉眼,直直看進洛明川眼底。像是要把人刻進心里。
    一邊生澀的回應著,只覺得從唇舌到四肢百骸,都像浸泡在溫水里,酥軟失力。
    視線漸漸模糊了,神思也昏沉恍惚,想說些什么,喉間卻只能發出含混的嗚咽。就像無助的小動物。
    曠野上炸開星火,于是千里皆燃。東風一夜過境,花樹次第開放。
    ……
    瀕臨崩潰時,殷璧越聽見耳邊低啞的聲音,好似帶著笑意,
    “師弟,你看,你動欲了,真仙可是沒有*的。”
    “你莫要怪我,我只怕等不到出關,你就徹底變成了無欲無求,一身清凈的模樣。”
    “若說這世上有什么真正令我畏懼,大概就是失去你。”
    而他已經無法思考話中的意思,只是無意識的掙扎起來,“師兄,我難受……”
    平日里溫潤如玉的君子,卻陡然強硬起來,“叫我名字。”
    “洛明川,洛明川……”
    ******
    殷璧越徹底清醒,是在第二日晌午。
    初春清淡的日光照進屋里,細碎的塵埃顆粒在光線中浮游。
    水鏡里映出兩人的面容,他坐在舊案前,洛明川立在身后,為他束發。
    銀白的發絲從修長的手指間滑落,被分成兩半,半挽半放。
    洛明川看著鏡里人,苦笑道,“生氣了?”
    生氣也是應該的,本就是自己不對。
    殷璧越從沉思中回神,“我只是奇怪,師兄你是如何做到的……”
    分明我境界一日千里,心志堅如磐石,迦蘭瞳術怎能輕易迷惑我?先前魔尊要用惑術,不是須臾就被我察覺了?
    洛明川聞言心中刺痛,
    “因為你信任我。對我沒有防備。”
    而我利用了你的信任。事情就是這么簡單。
    很失望吧。
    水鏡訇然碎裂,化作水霧飄散如煙。手中玉梳斷裂成兩截,硌在掌心里。
    直到白發青年轉過身來,露出久違的笑容,
    “真好。”
    洛明川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
    殷璧越感嘆道,“早知道這樣就能解決一切問題,還瞎折騰什么啊……”
    要不是方法太難為情,真想寫信告訴掌院先生。料他閱遍典籍,也想不到這個辦法。
    殷璧越站起來,自覺風流又溫柔的為師兄撫平衣領,“辛苦師兄了。我現在這樣,至少能撐到你出關。”
    他終于感受到了此方世界的善意。大有枯木逢春,柳暗花明的喜樂。
    太上忘情,不如春風一度。
    真是美好。
    洛明川怔住。
    到底要怎么跟師弟解釋,這種事情,其實是他吃虧呢?
    于是他嘆了口氣。
    殷璧越立刻緊張起來,“師兄?”
    洛明川攜他推門而出。
    早春的草木抽芽瘋長,嫩綠的顏色浸在滄涯終年不散的霧氣里。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
    “我只是在想,此生幸得天命眷顧,才換來一個你。”
    庭中不知何時長了幾株野櫻,尚是稚嫩低矮的模樣,細弱的花苞在風中顫動。
    殷璧越就站在花樹旁笑,“哪來的什么眷顧,你于臨淵劍下散盡一身修為,再入輪回求一個轉機;而我毀道重修經歷諸世……”
    “今日能得風月同游的歡樂,皆是你我從山窮水盡處覓生機,逆天改命換來的。”
    直到很多年后,洛明川還記得這一幕。
    *******
    天氣轉暖時,滄涯山雜花生樹,草長鶯飛。
    有青鳥乘東風從各地而至,帶來不同的消息。
    柳欺霜收到了段崇軒從北陸寄來的信。
    信很長,前三張都在拜托師姐轉達對每個人的問候,從修行問候到吃喝。后四張寫了自己的近況,主要是抱怨皇城空氣干燥,還有鸞二最近越吃越多,以至于幻形縮小之后,胖成了一只團子。
    正事一句不提。
    燕行猜他大概是做了皇帝,不能喜怒形于色,也不能說很多話,憋得久了,人都有些不正常了。
    “可憐的老五啊。”
    殷璧越看完笑起來,“還要勞煩師姐寫回信。”
    柳欺霜頷首,“不勞煩。”
    君煜道,“就回一切妥當。”
    殷璧越道,“大師兄不妨多回兩句,五師弟看了一定欣喜。”
    心中卻想何止欣喜啊,話嘮要看見‘大師兄竟然說長句了’,能高興到過年。
    君煜冷肅的神色顯出幾分緊張,握劍的手指節微微泛白,像是苦讀悟道一般蹙眉,“那便添一句……”,他嚴肅認真的思忖著,“確實很好。勿掛念。”
    燕行差點笑出聲。
    殷璧越一反常態回的很長,“師姐就回他,我合籍了,在滄涯祠堂登了名冊,大師兄代師受禮,我與洛師兄滴血為契。從此便是有家有室的人。等到洛師兄出關,我們將游歷天下,大抵會去北陸探望他……”
    燕行像是明白了什么,同樣回的很長。
    柳欺霜一一記下。
    殷璧越心中嘆息,五師弟親眼目睹了師姐與玉宮主的生死之戰,以他之通達,怕是已感受到師姐心境有異。所以才定期寫長信回來。
    為了讓師姐想些別的,做些別的,而不是整日在房里抄道經。百忙之中寫這么多,真算是用心良苦。
    何嫣蕓與阮小蓮收到了曲堆煙的信。
    少女的字跡依舊雋美,筆鋒之間多了大氣磅礴。洋洋灑灑三大張,大意是濂澗與周邊城鎮村落的重修已接近尾聲,門派建設重新步入正軌,下半年就準備開山門,廣招新弟子了。還有她的攬月劍,已經能得七分真義,要是爹娘還在,一定與親朋奔走相告。
    最重要的是,她要準備人生中第三次表白了。
    嚇得何嫣蕓吃了兩只燒雞,阮小蓮打了一套倒山拳才冷靜下來。
    “我說你寫啊!你告訴她,千萬不要輕舉妄動,畢竟現在她是宗主了,一舉一動關乎門派聲威,沖動不得。讓她冷靜冷靜,最好抽時間見個面,我們共商大事,謀定而后動……”
    何嫣蕓一邊說,阮小蓮筆走龍蛇。
    “最后順便問下,那個倒霉……咳,倒霉劃掉,她說的英俊無雙,瀟灑至極的人是誰。”
    何嫣蕓實在想不通,到底是哪門哪派,哪個世家大族的弟子,能厲害到悄無聲息的,就拿下了第一美人曲堆煙。
    尤其是這個美人背后站著整個濂澗,手下還握著中陸的半壁江山。
    “她怎么一下子就陷進去了?滿紙勢在必得,非君不嫁的著急,沒一點兒征兆啊……難道現在都興悶聲干大事?就像我師兄和殷師兄那樣,不聲不響就合籍了?”
    阮小蓮放下筆,將信卷起放進小竹筒,為青鳥綁好,“洛師兄與殷師兄是情況特殊,如今他們的境界,思慮甚多,遠非我等能揣度……至于堆煙啊,她總是這樣著急,我應該寄一只荷葉糯米雞給她,說不定她吃完就把嫁人這事兒忘了。”
    何嫣蕓想了想,“算了還是別寄了,我希望她能早點嫁出去,這樣我們湊四個人,還能支桌麻將……”
    “你是因為怕我寄給她,你沒得吃了吧?”
    何嫣蕓很誠實,“對啊,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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