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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劍圣番外不喜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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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陽城,落雪的第四夜。
    轔轔的車馬,走卒的吆喝,旖旎的絲竹,孩童的啼哭,都在濃稠的夜色中隱淡去。
    這樣的夜,沒有清冽的月色照進朱紅的府門,沒有碧綠的酒杯,猩紅的舞裙。
    只聽見殘雪壓斷枯枝的斷裂聲,狂風穿進弄堂的呼嘯聲,混在飛甍下銀鈴鐺的清脆撞擊里。冗長而刺耳。
    紛飛的雪幕鋪天蓋地的落下來,未及地面便被朔風高高卷起,浪花一樣拍打在青石板長街上。街上的積雪白日里才有府門仆役仔細掃過,此時又積了厚厚一層,怕是不待天亮又是一場辛苦勞作。
    這樣慣來風調雨順、烈火烹油的城,在百年難逢的大雪之下,朱門里發臭酒肉定是有的,路邊上凍死骨卻難得一見。
    畢竟富足的城里,乞人與野貓也富足有余,誰沒有一方避寒雪的橋洞,擋北風的草堆?
    寂寥的十里長街,忽而響起松軟積雪被踩下的‘咯吱’聲,由遠及近,有著奇妙的韻律,不疾不徐。
    風雪夜行,卻不像急切焦灼的歸人,倒似漫不經心的過客。
    朱紅府門檐下掛著的明黃燈籠,風中翻飛著打在白墻上。搖曳而昏黃的光,便給積雪灑上了暖色,倒讓人生出一種有溫度的錯覺。
    也映照出過客的影子。
    白袍輕裘,云紋錦靴,撐著天青色描金的油紙傘。窄腰間系著一把長劍,隨著他步伐微微輕晃,好似精巧的裝飾品一般。
    他踏雪而來,本是應沒入腳踝的厚重積雪,只在他云靴底留下淺淺的痕跡。
    他沿著朱紅府門的墻檐,走到最里端的墻角,嗚咽的狂風與搖曳的樹影都奇異的靜下來。
    燈籠照不到的死角,是一個縮成一團的黑影。
    此時那黑影霍然抬頭,卻只是掃了來者一眼,又很快垂下頭去。
    來者卻不走了,像是發現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又或許風雪夜獨行實在有些寂寞。他打量著眼前瘦的剩把骨頭的孩童。
    孩童在破舊棉袍外裹著半張草席,靠在墻角,用的是最保持溫度與體力的姿勢。
    這樣的天氣,狐裘暖衾尚不足御寒,孩童不知呆了多久,眼底已泛起了青黑,呼吸微弱,縱然現在能保持清醒的意識,或者再過半夜便會靜悄悄死去。
    來者沒有絲毫憐憫之心,卻似是想到了什么,問道,“你想拜入瀾淵學府?”
    聲音里帶著一絲變聲期少年特有的晦澀。
    孩童皺了皺眉,開口說話對他來說,是種極大的浪費。但他記得別人問話不回答是很不禮貌的。
    他很明白如何節省力氣,吐出的字似是微不可聞的氣音,低弱而簡短,
    “是。”
    來者笑了,“老夫衛驚風,你要不要做老夫的徒弟?”
    沒有人不知道‘衛驚風’那三個字。更沒有人敢貿認這個的名頭。即使眼前這人看上去像個走馬章臺的少年公子。
    但誰說劍圣不能是個少年公子?
    這個名字足以讓天地風云變色。
    可惜此夜此地,聽者只有這一個孩童與漫天風雪,就注定看不到什么痛哭流涕的感人場面了。
    孩童沒理會他的自稱與違和,眼皮也沒撩,反是問道,“有什么好處?”
    衛驚風覺得有些可笑,很多年沒有人問他這種問題了。
    但他沒有笑,因為孩童問的很認真。是真的不知道會有什么好處。
    他想了想,也認真答道,“做我的徒弟,你若求權,則位極國師,權勢滔天,富可敵國,成為萬人的信仰,無數的人會跪倒在你腳下,螻蟻般求你看上一眼……”
    孩童沒有說話,仍是以最省力氣的姿勢靠在墻角。
    衛驚風接著說,“你若修道,則登臨滄涯,修行最好的劍訣,你會變得很強,人們敬你怕你,因為你心意一動便能伏尸百萬,流血漂櫓。任意主宰生死而無人敢置喙。”
    “嘎吱”一聲,積雪壓斷綠萼梅枝。風雪愈寒。
    縱然是再大的風雪,衛驚風依然聽得清楚,孩童說,
    “不。”
    這種沒經過多少思考卻足夠認真的答案,顯然讓他有些意外和……不解。
    少年公子眉頭微挑,“為什么?滄瀾學府能給你的,我能給你百倍。”
    孩童實在不欲再開口,然而出于禮貌,還是解釋了原因,
    “那里管飯。”
    “哈哈哈哈哈——”
    衛驚風縱聲長笑,笑聲響徹長空,震得檐上積雪撲簌簌的落下來,枯敗的梅枝微微顫抖。
    他笑完了,似是心情好極,說道,“我也管飯。”
    孩童終于抬眼,烏溜溜的眸子凝視他,像是在確定眼前這人管飯的可信性。
    衛驚風差點跳腳,“老夫堂堂劍圣,還會騙你不成?!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上趕著……”
    “好。”
    衛驚風驟然愣住了,因為孩童拉起了他廣袖的衣角。
    幾乎是本能,在那只骨瘦如柴的小手靠近時,便要暴擊而出。
    但他生生忍住了。這種感覺太陌生,因為很多年沒人觸碰過他。見到他的人都敬畏他,離他很遠。想近他身的人都是來殺他的,也都死了。
    瘦弱的孩童借著拉衣角的力量,顫巍巍的站了起來。然后松開了手。
    白裘上留下了一個臟污的手印。
    孩童想了想,說道,“對不起。”
    衛驚風有些后悔了。
    不是因為如此草率的收徒,而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沒人向他說過這三個字。
    在他以往幾百年的時間里,并不包括與人平和交談。
    他試過,但總被當成是挑釁或是不屑,總是會激怒別人拔劍相向,最后他只能打敗或殺了那人。
    就像剛才,他以為自己說的沒什么不妥,句句實話。但若是換一個人來聽,則會覺得他是居高臨下的憐憫與施舍。
    所以,他實在不知道如何與人……或者說,與徒弟相處。
    這種時候該說什么?
    “沒關系。”
    對,自己是師父,怎么能被徒弟看出不懂世故。
    孩童也沉默了,他更不知道該說什么,‘師父好’還是‘見過師父’?別人收徒是什么樣的呢?他不知道。
    事實上,他一路從極遠北荒走到中陸云陽城,沒怎么說過話。
    看顧他的啞仆死了,臨死前囑咐他去中都云陽城,見見世面,最好能找個學府學本事。他葬了老婦,包裹里裝了僅有的兩身衣服上了路。碎銀子未到云陽就花完了,他因為年齡太小,又吃的很多,雖然力氣大了些,也沒幾個地方愿意收他做工。
    其他的學府學費不菲,當然是上不起的。倒是近半月,往日就車水馬龍的云陽城,愈加人潮如海,寸步難行。他才聽說是瀾淵學府要開門收徒了。這學府真好,不收學費,既能管飯,也能見世面,學本事。
    他自然不是一直等在這里,他以前都在一艘廢棄的小船上,這些天聽說學府收徒考試在即,才來門口等著。
    直到現在,他還不懂為什么自己問如何考入學府時,那些人臉上奇怪的表情,是不可置信而混雜著詭異的笑,他們問,‘你這樣的,也想進學府?’
    他不明白,難道吃的多,就不能進了?那自己盡量少吃一些好了……
    最后,信了別人告訴他的——‘學府以進門先后次序為收徒標準’,等在墻角坐了三天。他想,后面人也要來等,總歸得排隊吧。
    沒等到學府開門,倒等來了衛驚風。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很顯然,這是史上最不會說話的一對師徒。
    衛驚風將傘打在孩童頭頂。想了想,又解下輕裘,披在孩童身上。
    師父……應該是這樣吧?
    大大的狐裘披在身上,在孩子身后拖得老長。像北都皇城貴族的曳地長袍。
    孩子動了動,覺得這樣走路太不方便。
    但確實很暖和。
    衛驚風一手撐著傘,一手拉著孩子,腳步走的慢了些,
    “你叫什么?”
    “君十二。”
    “我劍圣的徒弟怎么能叫這種名字。”少年公子皺著眉頭想了想,“煜者,燿也,光華大盛之意,從此你就叫君煜……實在是個好名字!”
    他目光從‘煜和記糕點’的招牌上收回來。
    君煜沒有異議,對他來說名字只是個稱呼,何況很少有人叫他名字。因而他沒什么概念。
    少年公子撐著傘,拉著孩童的手。
    一大一小的身影,向遠方漸行漸遠。
    夜幕漸沉,漫天風雪湮滅了他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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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雨孤舟,搖搖晃晃的在珉川江上漂著,像一片打著旋兒的落葉。
    艙里燈火如豆,兩人對坐,桌上溫好的酒早就涼透了。
    少年公子擦著劍,神色專注,
    “縱可道法通天,也難事事如意,世上哪有真的恣意瀟灑?這道理你現在不懂,就像不學劍的人,永遠不懂學劍的道理。恐怕等你遇到一個不愿放手的時候就明白了……”
    殷璧越依然不明白,在他看來,自己這便宜師父當是世上第一恣意瀟灑的人,
    “什么是不愿放手?”
    衛驚風想了想,決定舉個例子,
    “老夫年輕時,無論是拿傘、拿酒、拿銀子、都要空出一個手,你可知這是為什么?”
    殷璧越想了想,
    “空一只手,方便隨時拿劍。”
    衛驚風滿意的笑了,“對了!要是沒有一只能隨時拿劍的手,我心里就空落落的,渾身難受!”
    他目光落在夜雨淅瀝的江上,像是落在遙遠的過去,語調也慢下來,
    “我第一次見你大師兄的時候,那夜雪真大啊,斗大的雪花鋪天蓋地……你大師兄又走不穩,我一只手拿傘,一只手拉著他。我又沒有第三只手,這還怎么拿劍呢?”
    “可我半點不自在也沒有,只覺得拉著他,打好傘就夠了。”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這就是不愿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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