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十二年,四月初三晚,兩百騎自衢州沿仙霞古道南下入閩,至延平府境內,消失無蹤(仙霞古道館驛來信),直至唐門七公子唐天容率西蜀鏢局入延平時再現(延平府桃源縣茶肆來信),身穿官軍盔甲、騎軍馬、持文書,于石頭崗設伏,劫掠西蜀鏢局。
——兩百騎中,明面領頭人三十余歲,面容俊朗,氣質儒雅,姓宋,下面人稱其為“宋大人”、“宋先生”(桃園縣車馬行供給過草料,特此傳信),口音古怪,尾聲加重,疑似倭人。
——姓宋的穿千總級別甲胄,衣料盔甲很新,不似舊物,雖地位最高,但對另外兩位穿把總盔甲的青年和老人十分尊敬,其中青年背刀匣,手背護甲下有條紋刺青(已臨摹半幅,看不齊全。桃源山下悅來客棧來信),老人受了重傷(曾于延平府保安堂藥鋪買藥,下附藥方。)
“這是……”
蕭景行先抽出藥方細看,喃喃道:“從用量上看,內傷不輕啊。”
再抽出一張紙,看那刺青圖案,只有半個,剩下半個藏在手甲下,隱約是個圓環,內有黑白兩色條紋,蕭景行只瞟了一眼,已經看出來路:“東瀛細川氏家徽……明白了,還真特么是鬼子!”
既然是外族,蕭克己應該不至于跟他們有染,那顆桃多半另有來歷。
蕭景行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旁邊一直觀看著的沈道秀見狀,微笑道:“搞清楚了?”
“差不多吧。”
蕭景行將碗中豆漿一飲而盡,兩只手飛快抽抽揀揀,把那些情報重新摞成一疊,遞給沈道秀:“按順序看就懂了。哦對了,還要加上前幾天那些情報里的‘東瀛貢使入乾朝貢’、‘市舶司暫時封閉’、‘總管太監意外染病’等,整件事不難猜。”
“……”
沈道秀看一眼那厚厚的一沓接近五十多張寫滿字的短信,不依道:“我不看,你直接告訴我。剛才還說心疼人家。”
“呃,我這不是鍛煉鍛煉你……”
蕭景行咳嗽一聲,輕笑道:“三月末東瀛貢使入乾朝貢的事還記得吧,回來的時候我跟你說過。”
沈道秀想了想:“有點印象,伱說黃鼠狼給雞拜年,雞還得充大方,多給壓歲錢……哈哈。”
沈道秀忍不住笑了。
蕭景行無奈嘆了口氣:“話雖難聽,但就是這個理,天朝上國的名號不好戴啊。大乾開國時,太祖即確立了中央王朝在朝貢中的基本原則是厚往薄來。
圣旨言:‘諸蠻夷酋長來朝,涉履山水,動經數萬里。彼既慕義來歸,則賚予之物宜厚,以示朝廷懷柔之意。’
意思是,哪怕東瀛供奉了幾把破刀,美其名曰‘國寶’,大乾都會給‘同等’的黃金白銀,綾羅綢緞,還報銷路費,以示懷柔。但……”
蕭景行長嘆一聲,搖了搖頭。
“但,白眼狼是養不熟的。”
沈道秀明白其中道理,接話道:“那些黃金白銀最后都變成刀槍劍戟,砍在沿海百姓的身上。”
“是啊。”
蕭景行道:“賞賜唯恐不厚,招待唯恐不周……這么熱情好客的地方,誰不愿意來?更過分的是,就算這幫蠻夷在境內生事,都會每每以‘勿失人心’為由‘下不為例’,不了了之。
蹬鼻子上臉,騎著脖子拉屎,還能屢屢得到原諒,這已經不是送壓歲錢了,這是佛祖割肉喂鷹般的大愛,簡直……愚不可及!”
蕭景行越說越氣,索性略過這個話題:“不只如此,對東瀛而言,朝貢也代表著與中原通商的權利,往來一次,利潤數十倍!
就比如生絲,在大乾買入價格是一斤二百五十文,運回國就變成了五千文,利潤高達十九倍!而尋常刀劍在東瀛九百文左右,賣給大乾卻能漲到一貫,這是暴利!”
如此利潤,誰不眼紅?
蕭景行慢條斯理喝著粥,繼續道:“早有傳言,自天正五年起,東瀛內部爆發內亂之后,幕府將軍的權利被架空,東瀛由兩大豪門把持,分別是大內氏和細川氏。
為了爭奪朝貢權,奪取朝廷堪合,雙方屢屢爆發爭斗,上月月底,竟然有先后兩條大船一齊停泊在寧波港,這已經說明了問題。”
中原與東瀛是勘合貿易。
只有手持大乾朝廷頒發的符契文書,東瀛商船才能經市舶司查驗,進入港口,準許貿易。
其他的,不經允許,不得入內,凡私入港口者,一律視為海盜倭寇,盡數剿除!
因此,朝貢堪合,對兩大豪門而言都是搖錢樹。
可它只有一份。
“兩條船……先后……”
沈道秀眼前一亮:“難道那兩個豪門都派了人?那肯定有一份是假的!不對啊……”
沈道秀忽然想起什么,飛快從那疊情報里翻找,抽出了其中一條,說道:“在這里,裴掌柜的情報上明明說那兩條船都入了港,驗了貨,難道假的也能當真的?”
“問題就在這里。”
蕭景行給她一個孺子可教的眼神,冷笑道:“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但那天之后,兩條大船都被扣下、朝貢之事沒了后續、市舶司總管太監賀祥染病不見外客、嘉賓樓開始掛牌裝修……
也是在那之后,浙閩地界多了兩百個訓練有素的‘官軍’,屢屢出手截殺商旅鏢隊,還栽贓嫁禍給福建巡撫,眼下更已經奔泉州港而來……發生了什么,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
沈道秀隱約明白了,吃了一驚道:“難道那兩大豪門在嘉賓樓打起來了?”
“不止。”
蕭景行神色凝重:“如果只是內斗,不會藏消息,只怕市舶司也摻了進去——細川氏可能不光收拾了大內氏使團,還重創了市舶司總管賀祥,甚至可能已經殺了他,砸了嘉賓樓,劫掠重寶,揚長而去!考慮到顏面問題,這才秘而不告,任由這伙東瀛使者四處流竄……一群廢物!”
蕭景行一臉的怒其不爭。
沈道秀震驚地張大了嘴巴:“那他們身上的甲胄文書……”
蕭景行搖頭:“連市舶司都吃了虧,抓不住,使團中必有高人!隨便搶個衛所的府庫就是了,丟了盔甲文書可不是小事,不敢聲張也在情理之中,不過……”
蕭景行看向那張藥方:“使團中最強的人已被重創,剩下的人這才不得不玩歪門邪道,想借旁人之手除了高盛,借內亂闖出泉州港……這樣看來,還有一伙人在暗地里追殺他們,倒還有救。”
“可是……”
沈道秀還是不懂:“如果只是流竄,他們是怎么知道西蜀鏢局暗藏重寶,事先埋伏呢?還有海鯊幫,不可能都有倭寇的內鬼吧。”
“還真沒準。”
蕭景行沉吟道:“細川氏掌控著東瀛半個武林,又有伊賀派忍者投靠,忍法秘術非同小可,麾下能人異士眾多,或許真有高人可以操控人心也說不定……
這段時間一定要格外小心,馬上就要端午了,人越多越容易出亂子。”
沈道秀看蕭景行模樣認真,點了點頭:“我就在家里。你也一樣。”
“嗯,不過在這之前,還是給海鯊幫和高盛提個醒吧。”
蕭景行吃過飯,飛快寫了兩封飛信傳信平安客棧掌柜與巡撫高盛,讓掌柜的找個由頭交給留在客棧的海鯊幫眾人,至于高盛……一年前捐款助戰,表明身份之時,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應該不至于當耳旁風。
蕭景行經脈不行,無法久戰,不能真身參戰,摻進這些事,也只能如此略盡綿力。
覆巢之下無完卵。
鏢局家業、生意重心都在泉州,就算不考慮家國大義,只論利益,真讓倭寇打進來,也是百害而無一利。
忙完這一切,蕭景行取出了墻角暗格下用冰塊冷藏著的【玉蟠桃】。
如今基本確定,蕭克己與東瀛人不是一伙的,那就不用擔心后續,可以安心服用了。
退一萬步,要真是一伙的,也用不著給他省著。
先提升功力要緊。
“來,張嘴,見面分一半。”
“這是什么桃?怎么是青白色的,看起來好像沒熟。”
“【玉蟠桃】。”
“哦……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