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尹天放駕車沿官道來到了天岳山下一家掛牌“平安”的小客棧。
站在客棧門口,回頭仰望,能看到天岳山雷公峰上的雄奇盛景。
天岳山,又名幕阜山,號稱五岳之下的第六岳“天岳”,其名因此而來。
主峰雷公峰為湘、鄂、贛三省邊界最高峰,東接江西修水,北臨湖北通城,西南皆踞湖南,以山雄、崖險、林奇、谷幽、水秀著稱,是一處不可多得的風水寶地。
雷公峰頂就是三省有名的大派“天岳派”駐地。
天岳派前身為“天岳書院”,乃昔年朱子門下九大出身岳州、金榜題名的學子所創。
天岳山有平江八景,鐘靈毓秀,自古就為文人墨客所青睞,天岳書院因而廣為人知。
其門下弟子修儒學、通六藝,有六品儒家心法《坐忘經》和《養吾劍》,百年來,也算得上是英杰輩出。
尤其當代,“天岳四杰”盛名在外。
掌門莫有山為四杰之首,內功境界已達先天巔峰,三十六路養吾劍法大氣浩然,威力無匹,江湖人稱“君子劍”;
二師弟柳隨風,不但武功卓絕,博學多才,還是丹青圣手,外界一畫難求。
三師弟林清泉,更了不得,時任岳州衛指揮使司千戶,軍權在手,深得指揮使信重。
四師弟陸方竹,在天正二年春闈高中探花,現任翰林院編修,同樣是鼎鼎有名的大才子。
而今四杰之二柳隨風要金盆洗手,退隱江湖,自然引發轟動,前來觀禮的人當真不少。
不過,也因為門下有朝廷官員,而當今朝政糜爛,天子縱容閹黨亂政,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劉擎麾下東西廠番子和錦衣衛禍亂江湖,一意搜刮珍禽異獸、天材地寶,討好皇帝,中飽私囊,為人唾罵。
很多真正有名的武林人士恨烏及烏,對天岳派入仕為官、助紂為虐的行為很是不齒。
因此對柳隨風金盆洗手不屑一顧!
來的人是多,但大多都是小門小派攀權附貴,真正有分量的反而極少。
就連總舵同處一州的丐幫也懶得賣面子,不過天岳派畢竟有朝廷背景,又低頭不見抬頭見,也不好一點面子不給,所以收到邀請后,只讓少幫主出面,全個禮數就算完。
眼下平安客棧及周遭客棧就都住了不少人,三教九流,龍蛇混雜,互相招呼引見,十分熱鬧。
尹天放隨意掃了一眼,嗤笑一聲:“一群不三不四的爛人互相吹捧,光聽著就讓人作嘔!”
“你小點聲!”
蕭景行壓低了聲音,無語道:“惹出亂子,你這少幫主沒人敢動,我們倆可得罪不起。”
“……”
尹天放嘴角一抽,回頭看向蕭景行,心說光你這輛車就能把這里的人都殺光,扮豬吃虎有意思嗎?
蕭景行看著他的表情,認真解釋道:“我不在乎他人眼光,不懼事到臨頭,但也不愿主動生事。閻王好惹,小鬼難纏,我家是開鏢局的,如非必要,以和為貴,不然日后走鏢寸步難行!
何況我不好動武,只靠外力難以全然自保,自然要注意分寸。伱可別胡來啊,如果不能壓著性子按我說的做,趕緊提前說,趁大會還沒開始,我找別人幫忙……”
“好好好。”
尹天放深吸一口氣,無奈道:“我聽你的還不行。”
“幾位客官……”
一個店小二看到馬車趕忙帶著滿臉笑湊過來,剛要說話,后方一位中年胖掌柜溫聲道:“山子,這幾位貴客我親自來,你去招呼別的客人。”
那店小二愣了一下,再看這輛馬車立馬不同了,恭敬地應了一聲慢慢退走。
中年胖掌柜走近,面帶笑容,既不諂媚,也不陰陽,先對尹天放躬身行禮說道:“小人平安客棧掌柜李德財,見過少幫主。”然后轉向馬車,目光明顯熾熱許多,聲音也更加和緩,滿是尊敬和感激地道:“見過少主,少夫人。”
少夫人……
沈道秀臉色通紅,“惡狠狠”瞪了蕭景行一眼。
這稱呼肯定是他授意的,明明年前在泉州開掌柜大會的時候還叫小姐!
蕭景行咳嗽一聲,沒當回事:“不必多禮,勞煩你親自走一趟了。房間備好了嗎?”
李德財先是誠惶誠恐:“少主哪里話,昔日若無少主相救,李德財闔家老小都已身首異處,何言‘勞煩’二字。”接著才道:“前日就已備好,少主所需一應事物都已齊全。”
“嗯。”
蕭景行起身,沈道秀扶著他慢慢走下馬車。
經脈脆弱就這點不好,一身力氣也得小心翼翼,稍有不慎,痛不欲生——煉體必先煉皮肉,再煉筋骨,然后才是經脈,一般功法難以達到深層境界,“銅頭鐵臂”、“鋼筋鐵骨”就已經是極限,只有達摩老祖所創《洗髓經》可以強化經脈,易經伐髓,脫胎換骨。
但《洗髓經》乃少林至尊功法,只有歷代方丈才有資格修習。
以蕭景行的悟性真要悟禪宗,絕對能成一代高僧,但不可能短時間成為方丈,每一任少林方丈都是武林泰山北斗,是“年高德劭”、“德高望重”的代名詞,這些都是需要時間沉淀的,從沒有年紀輕輕繼任的先例,也就無法修煉《洗髓經》。
這條路基本堵死了。
蕭景行也早就對《洗髓經》不抱希望,轉而尋求別的方法。
【天風地眼】就是個難得的機會……
蕭景行下車,一襲白衣,美如冠玉,往那一站猶若芝蘭玉樹,風采卓絕。
客棧內外的江湖人見了都是一呆,暗想這是哪家公子,竟有如此氣度,縱然尹天放這等鋼鐵直男也不免心折,笑道:“你這相貌,就是潘安宋玉再生,也不過如此了,難怪師公見了連贊三聲‘好人物’。”
蕭景行笑了笑,看了眼沈道秀,她也是啊。
沈道秀明白他的意思,摸了摸臉上的“刀疤”,心中甜蜜。
眾人走進客棧,尹天放掃了眼客棧布局,輕咦一聲:“裝潢布置倒也精巧雅致,奇怪了,明明是第一次來,怎么好像在哪見過……”
李德財微笑道:“少幫主三個月前曾在嘉興南湖平安客棧留宿兩晚,這里與那邊別無二致,少幫主想是沒留意。您的房間在天字二號房,少主隔壁,跟南湖入住時一樣,房間里備了三壺‘綠蟻’,一桌浙菜,您在南湖點過,另送了三壺窖藏兩年的‘君莫笑’,小本生意,有些簡陋,請見諒。”
尹天放一驚,恍然拍手道:“我就說這個名字在哪聽過,原來嘉興那間客棧也是你們的!”
李德財笑了笑,道:“不只嘉興,整個東南,凡是掛‘平安’二字的客棧,都是鎮遠旗下。至今為止,已有兩百七十二家。”
尹天放大吃一驚,看向蕭景行。
蕭景行唇角微勾,大驚小怪。
尹天放想起一事,道:“那你們就記了我的喜好,還是……”
李德財依舊是恭敬有禮,說道:“凡我平安客棧會員,都會記錄貴客偏好房間、喜歡食物、偏重口味,再傳遍每家分店,力求每位顧客在任一家店都有賓至如歸之感。當然,您是少主朋友,方才那些只是添頭而已,有些寒酸了……”
“……”
尹天放愣住了。
“賓至如歸”四字,說來簡單,做起來卻難,但聽李德財的話他有點明白了:所有平安客棧的裝潢都一樣,經營方式、房間格局布置、飲食口味也都類似,又對老客格外貼心照顧,這對走南闖北做生意的人而言,確實會有難得的家的感覺。
可以預見,走南闖北流落他鄉之際,就為這一絲親切安心的感覺,就會有無數人為之花錢。
如此用心經營,也難怪能不聲不響地開到兩百多家。
“厲害啊……”
尹天放由衷贊嘆。
“沖你這三字,送你個牌子。”
蕭景行笑道:“老李,給他一塊【平安無事牌】,虎級。”
李德財恭敬道:“是。”從袖口里掏出一塊羊脂白玉制成的玉牌,玉牌兩面并無任何雕刻,只在牌頭雕了一頭咆哮的老虎,栩栩如生。
蕭景行把令牌遞給尹天放:“憑此玉牌,你可以入住任何一家平安客棧,期間一切花費皆不入賬。你這次幫了我大忙,沒什么好表示的,送你個牌子玩玩吧。”
尹天放神色一正,剛要拒絕,蕭景行擺手道:“你應該看得出來,我不缺錢,旗下也不只平安客棧,這就是個小禮物而已,不值得上升高度。我朋友很少,這也不是白給,你不至于讓我在手下面前收回來吧。”
“……”
尹天放臉色好看些了,對蕭景行而言,送牌子和送壺酒沒啥區別,何況禮尚往來,也確實不值當推三阻四的。
他干脆接了過來,笑道:“行吧,也算劫富濟貧了。”
兩人相視一笑。
尹天放看他臉色蒼白,說道:“你身體虛弱,趕了一天路,早點歇息吧。我回房間享受我的吃喝,等明天再好好陪你上山找天風地眼。”
“好。”
尹天放上了臺階。
沈道秀轉身想跑,蕭景行一把拉住,湊到她耳邊調笑道:“往哪跑,今天那招【霸王卸甲】用的還湊合,就不打屁股了,但是要共浴,水都準備好了……”
沈道秀滿臉羞紅:“流氓!”
蕭景行挑眉,意味深長道:“沈小姐,一年前,四月初,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醉酒,紅衣,波斯舞,然后……誰是流氓?”
“呀!”
沈道秀大羞,捂著臉連連跺腳,眼看頭上就要冒蒸汽了。
蕭景行心說沒你開頭,還真不好意思下手,當下灑然一笑,環著她的腰上了二樓。
身后李德財望著那對男女露出欣慰的笑,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