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問我一年之中最愛的季節是什么,我一定回答是春季。因為雪化了,草發芽了,小燕子也就飛回來了。
一開始我是不愛春天的,雪融化后道路總是泥洼洼的,不好騎車也不好走路,褲腿的兩邊也總要戴著些泥巴,被同學們看到,不免要被嘲笑的。
可春天到了,燕子才會回來呀!這種選擇下,我也只能選擇愛上春天了。老人說,燕子只住有福人家。對于這句話我深信不疑。
在我上小學的那年,二蘭帶領我們搬家了,與其說是搬家,倒不如說是由村西頭挪到村東頭罷了。二蘭打包了所有家當也只有小半四輪車斗,又抱起我們姐弟三個,外加一只大黑狗,這才湊滿一車。我們在其他村民的注視下,晃晃悠悠的開往新家。
新家相比于舊家還是好很多的,院子更大,房子的半面墻是磚的,屋頂也是瓦的,不過和現在的瓦不一樣,它不是一整片的石棉瓦,而是那種古代電視劇中,一片壓著一片的小瓦。
我望著新房大叫:“沒有燕子窩呀!”我不死心,又認真的在房子周圍認真的找了一遍,別說燕子窩了,連個鳥窩都沒有。我腦中又想起了那句“燕子不住無福之家。”“怎么辦呀!家家都有燕子窩,就我們沒有。我不喜歡這個新房子。”我帶著哭腔問著二蘭。“沒事!在房檐下敲兩個釘子,燕子自然就來筑巢了。”二蘭很自信的道。
二蘭有雙巧手,很快就把新家收拾好了。我提醒二蘭是否忘了什么,二蘭白了我一眼,抖了抖肩膀,笑嘻嘻的拿著錘子在屋檐下釘了兩顆釘子。
一日我睡的正香,就聽屋外嘰嘰喳喳的吵個不停,我知道小燕子回來了,也顧不得賴床了,穿了衣服就跑了出去,差點撞到抱材火的二蘭。“老媽,老媽,小燕子回來了,小燕子回來了。”我跳著腳,衣服的扣子也扣的歪七扭八,開心的對著二蘭大叫道。“這都回來幾天了,你才發現呀!”二蘭忙著做飯,沒功夫搭理我。
二蘭的方法沒起任何作用,沒有一只小燕子搭理這屋檐下的兩個釘子,它們甚至看都沒看一眼,就更不用提筑巢了。偶爾倒是有幾只麻雀落下來歇腳,我也只覺得它們沒趣,趕跑了它們。
古人不也有三十六計嗎?我又怎可能在這一計中吊死。兩顆釘子不成,那就搭塊板子,我又在板子上放了些米,我就不信吸引不來小燕子。我胸有成竹。(其實小燕子是不吃米的,我當時小,并不知道這些。)
第二日,有小燕子在我搭的木板上停留。第三日,又來了一只小燕子,兩只小燕子在木板上跳著,又一起沖了出去,我知道,它們兩口子要來筑巢了。
果然,第四日他們開始銜泥筑巢,忙的不可開交。白天筑巢,晚上它們就擠在木板的邊緣,相互取暖,相互依靠,小時候看到它們兩個就那么依偎在一起,真的羨慕死我了,我祈求天氣好點,讓我家的這對小情侶能快點住到它們的小家里。
雖然我很愛小燕子,但并不是所有孩子都和我一樣。總有幾個惹事的,喜歡掏鳥窩,用彈弓打鳥的。我暗暗的許下承諾,小燕子們,只要我在的一天,定護你們周全。
我聽見有人在訓這群愛搗蛋的孩子們,心想著總算有人收拾你們這群搗蛋精,我趴在我家的護欄上,不敢抬頭看,只能怯怯的透過護欄網間的縫隙看著,我看見一個白衣青年在這群搗蛋孩子的手中救下了一只小麻雀,那人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歲,是個生面孔,不是我們本村人,他笑著搶過孩子手中的小麻雀,一攤手小麻雀就從他的手中飛走了。搗蛋鬼們被教育失去了樂趣,一個個的跑來了,只有他還抬頭望著天。他就那么站在那,望著天,一動不動,陽光照在他身上,白襯衫反著光,襯得他像座雕像。過了許久他動了動,戳了戳手,準備離開,我發現他的腿,是跛的。
我們村有位老爺爺,承包了我們村唯一的大魚塘,還有魚塘附近有的那片片果林。我小時候經常去偷果子,我倒是也沒那么愛吃,只是看不得別人有果子吃,我姐姐沒得吃,我臉皮厚,又是男孩子,就算被抓到,也會分些果子給我,我也能拿回家分給我姐吃。那時我總想著不能白吃人家果子,所以我總會去給他巡視魚塘,防著別的搗蛋鬼下水摸魚。而這個白襯衫青年就是他剛續弦的老伴帶來的兒子,所以我看他眼生,覺得不曾見過。
他每天都穿著洗的發白的白襯衫,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襯衫板正的連個褶子都沒有。他和村里的其他青年不一樣,他不說臟話,也不聊女人,更不往人群里湊。他剛來村里的第二天,他的故事就被村里的婆婆媽媽們扒了個底兒朝天。說他可惜了,人長得不錯,又孝順,年紀青青的,怎么就被那不長眼的酒鬼給撞殘疾了呢,說他腿里有很大一塊鋼板。
燕子們筑完巢,很快就有了愛的結晶,它們輪流孵蛋,很快小雛鳥就破殼了,它們更忙了,不僅要養育雛鳥,還要防范鳥鷹的來襲。我也沒閑著,幼鳥能吃又能拉,我在燕子窩下訂了兩塊厚紙板,給它們接便便。
成群的燕子在空中盤旋時,這就意味著鳥鷹來了,不過我并不擔心,因為每次鳥鷹來襲時,燕子們總能憑借數量和謀略將鳥鷹趕走,每次都是鳥鷹被燕子溜的沒了力氣,便俯身沖下,一把抓住雞槽子旁偷吃雞飼料的小麻雀,揚長而去。不過這次,空中的紅尾巴燕子卻引起了我的注意,它身手矯健,逗得鳥鷹團團轉,有時它又會裝做力竭,故意飛的不高,吸引鳥鷹來抓,等鳥鷹沖來時,它又一個加速度將鳥鷹狠狠的甩在后面,我欣賞它的敏捷,又覺得它是有點智謀在身上的。遠方,白襯衫青年也在看著這剛剛發生的一切。
后來聽說這只紅尾燕子也是他救的,他要是晚點,這只燕子的毛都得被那群搗蛋鬼拔光,不過他趕到時,燕子的尾巴已經被拔掉了,他不知用了什么,用了何種方法,又給燕子弄了條紅色的尾巴,在燕子長出新尾巴前,這只紅尾巴也能幫它展翅翱翔。我時常能看見這只紅尾燕子,它在其它燕子當中顯得格外突出。
后來我也遇到過他幾次,他還是那件洗的發白的白襯衫,他微笑的對我點了點頭。我覺得他好有禮貌,我們甚至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再后來聽村里的婆婆們嘮閑話,說他想把鋼板取出來,說鋼板的年限已經過了兩年了必須要取出來,而家里沒錢。也有人說他的賠償款被親戚占了,一直拖著他,不給他。至于那種是真的我也就不知道了。
很快就秋天了,燕子們也要拖家帶口的飛去南方過冬了,我嘮叨了家里的燕子一番,說了很多路上要注意安全之類的話,我也不知道它們是否聽得懂。
燕子們離開好像商量好了一樣,昨天還能見到一群,第二天一只都見不到了。天冷了,鳥兒不是飛去了南方,就是飛進了深林。
天空能讓鳥兒自由飛翔,深林庇佑著鳥兒,又是鳥兒出生和終點的地方。他不能像鳥兒一樣自由飛翔,但他把自己留在了鳥兒出生的地方。去深林劈材的人發現他時,他早已沒了氣息,身上依舊是那件洗的發白的襯衫,連件棉衣都沒有,只有散落的羽毛與他作伴,枯葉化為了他最后的溫床。
第二年春,我家的那幾只小家伙準時的飛了回來。
而我,再也沒見過那只紅尾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