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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風吻玫瑰》
文/顧子行 2022.9.19
“這里荒蕪 寸草不生
你來這里走過一遭
奇跡般萬物生長
這里是我的心。”
——周將《沙漠》
九月,南城。
幾場小雨過后,蒸騰的暑氣消散殆盡。
晚上十點,喧囂漸止,城市正以一種看不見的方式安靜下來。
去往西山景區的大道上,只剩幾輛搖搖晃晃的晚班車,在斑駁的梧桐樹影里緩慢地穿梭、挪動。這些“老爺車”每次剎車、加速都能聽到發動機“突突突”的喘息聲。
一輛白色機車,劃破夜色,疾馳而去,馬達聲轟鳴狂躁,似一只發瘋的豹子消失在了視線里。它路過的地方,掀起一陣劇烈的短風。
頭頂碩大干枯的梧桐葉,被那風卷著,徐徐墜落,再被不甚明亮的街燈一照,成了發光的夜蝶。
轟鳴之后是極度的安靜,每一只蝴蝶墜地的聲音都格外清脆。
老舊的公交車碾壓過去,車廂里不知誰說了句:“明天要降溫咯,不曉得要穿什么衣服。”
葉柔一路將車子騎到了山頂。
她轉滅了鑰匙,長腿從摩托上放下來,皮靴踩地,骨肉勻停的小腿在燈光里一晃而過。山風舒爽,她反手摘掉厚重的頭盔,拔掉鑰匙。晚風瞬間將她的發絲吹散,干凈漂亮的側臉露在了空氣里。
山中的秋意更濃,西山是南城海拔的最高點,這里可以輕而易舉地俯瞰整座城市。為了方便市民們觀景,市政部門在這里設置了多個觀景臺。
葉柔把車子丟在路邊,拾級而上,在觀景臺的最高處停下。遠眺而去,近處是大片幽暗的竹海,往外是城市綿延璀璨的燈火。
燈火是遺落在人間的星星……
她盯著那圈光亮看了許久,眼里波光流轉。
手機在皮衣口袋里響了起來,蘇薇薇給她發了條語音消息:“葉大小姐,生日禮物收到了?”
“嗯,剛試過。”
“感覺怎么樣?”
“馬力十足。”
“那就好,姐姐我這三十萬血汗錢沒白花。”
葉柔彎唇,說:“謝了。”
“謝什么謝?”葉柔剛聽完,蘇薇薇又給她發了條語音,“柔柔,你回來了,好歹發條朋友圈,我好呼朋引伴給你整生日派對啊,回國的第一生日就是重生。”
“好。”葉柔笑了下,把手機收進口袋。
山風未停,滿山的竹子被卷成了漆黑洶涌的波浪,沙沙作響。頭頂的月亮很細,鉤子一樣掛在墨藍色的天幕里。她腦海里劃過一個囂張而又低沉的聲音——“月亮笑了,你也笑一個。”
葉柔因為那句冒出來的話,盯著那月亮看了許久。半晌,她將手機舉起來,對著漆黑的夜空拍了張照。
她并不擅攝影,雖然用的是頂配版本的手機,也只捕捉到一個模糊的殘影。
她垂眉,指尖將那張照片放大,看了看,勉強可以看到月亮尖尖的角,漂亮的眉毛蹙起又松開,算了,懶得再拍第二張了。
她把那張圖簡單配上一行字,發了朋友圈: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不知從哪里飄來的雨,說下就下,冰涼刺骨。
葉柔看看時間,十點半了,該回去了。
她從那觀景臺上下來,重新跨上摩托。昏黃的燈光照到她右腳的腳踝上——一朵黑色的玫瑰映入眼簾,花枝細軟,嬌艷冷郁。
山路寂靜,又是下坡,回程的車速比來的時候更快。
雨點打在皮衣、皮裙上,啪嗒作響,葉柔伏在高速行駛的機車上,衣擺被風卷著往后掀起,如同一只鷹。
長慶街是南城著名的酒吧一條街,白天這里冷清空寂,夜晚一到,它搖身一變,就成了紙醉金迷的代名詞。
晚上十點。
江堯把車子丟在門口,抬腿進了一家名為“零”的酒吧。
他長相出眾,剛一進門,就有人看見了他。音樂嘈雜,對方為了讓他注意到自己,站起來,夸張地揮動著手臂喊:“堯,在這里!這里!”
江堯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不疾不徐地走了過來。
“瞅瞅,我們的主角終來了。”
“姍姍來遲。”
“你懂什么,這叫壓軸,你見過春節聯歡晚會里哪個大咖會提前出場?”
“那倒是……”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把最好的座位讓了出來。江堯也不謙讓,坐進去,隨手解了襯衫上面的紐扣,忽明忽暗的光照著他一截鎖骨微微發亮,有種放浪形骸的痞意。
“堯,這是打哪里來的?”有人問。
“家里。”江堯往沙發椅里靠了靠,隨手拿了桌上一個空杯,交疊了長腿。他生得高大,那卡座被他長腿一塞,就顯得有些擠。
“哥是不是剛洗過澡?一股沐浴露味。”
“嗯。”他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不知誰笑了下,調侃道:“大寶,你堯哥家沐浴露什么味你都知道啊?”
“廢話,我哥又沒女朋友,總不能是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吧,肯定是沐浴露……”
“不是,堯堯你干嘛不談女朋友?我要是長你這樣,我媽抱孫子的手都得累斷。”
江堯轉了轉手機,沒參與這個話題,他臉上的情緒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穿著黑白制服的酒保見來了新人,端著托盤過來倒酒。這桌都喝的是威士忌,他也給江堯倒了一杯。
玻璃杯剛放下,便被一只修長的手推了回去。
“換杯氣泡水,謝謝。”
酒保稍稍有些驚訝,問:“您不要酒嗎?”
那個叫大寶的人替江堯答了:“不喝,不喝,趕緊換。”
新入隊的人不清楚情況,問:“哥是不會喝酒,還是酒精過敏啊?”
江堯難得插進話題里來,聲音懶懶的,帶著抹倦意:“喝酒誤事。”
那人撓了撓頭,嘟囔道:“喝酒能誤什么事?大不了找代駕唄。”
江堯為什么不喝酒?
這個問題,隊里的人都好奇。之前也有人問過,但每次江堯都給人甩臉子,最后大家都默認這是個禁忌話題。
“酒又不是好東西,車手不沾最好。”
“對對對……”
很快有人適時轉移了話題。一幫人從WRC比賽聊到競爭車隊,江堯全程興致缺缺,眼瞼耷拉著,他睫毛很長,這么垂著眼睛,給人一種他在睡覺的錯覺。
“聽說老吳要走了?他可是我們隊最優秀的機械師。”
江堯從口袋里掏了包煙,敲了敲,抽出一根來,指尖撥動打火機,“咔擦”一聲,藍色的火光抖動著,將他的五官照亮了——
他皮膚很白,短發下有一雙細長的眼睛,眼神清澈銳利,偏偏眼尾處挑著一縷,讓他氣質上平添了一縷張揚,左邊眉骨上方壓著一粒暗紅的小痣,隨著他掀動起眼皮的動作,那粒小痣也跟著動了下。
煙霧騰起來,那張俊臉籠罩在了裊裊的煙霧里,笑了聲:“你聽誰說的?”
“老吳的朋友圈啊,你沒看?那簡直就是告別宣言。”
江堯一手夾煙,一手摁亮了手機。朋友圈點進去,滑了一小段,他沒有看到老吳的告別宣言,卻看到了葉柔發的那條動態。
他們分手五年,互不聯系,這是她發的唯一一條動態,他一度以為她已經把他刪了……
江堯垂眉盯著照片里的那枚彎月看了許久,瞳仁微微閃爍著。
蘇薇薇在那條評論下面點了贊,并評論:歡迎葉大小姐回家,明天葉柔生日,來的人找我報名,戳紅包。
江堯退出微信,看了下日歷,明天確實是她的生日。
屏幕熄滅,他的臉重新陷在了半明半昧的陰影里,只剩下一個冰冷堅硬的輪廓,喜怒不辨。
服務生重新為他送來了氣泡水,他喊了江堯兩聲,見遲遲沒反應,就把杯子推到了他手邊。
眾人的話題還在繼續——
“老吳這一走,我們隊痛失一員大將,下個賽季不知道要怎么辦?”
“那有什么關系,找新的技師唄,有錢能使鬼推磨。”
“不行就去別的車隊挖,我聽說‘風暴’他們準備花大價錢聘請一個從國外回來機械師,還是個大美人。”
“女的啊?那容易,讓堯堯去使個美男計,哪個女的見了不迷糊?”他邊說話,邊用胳膊搗了搗邊上的江堯。
江堯隨手把手里的煙碾滅了,冷嗤一聲,道:“什么意思?老子是拉皮條的?”他說話聲音雖然低,但卻帶著股壓迫感。
那人干笑兩聲道:“我這不是想為你搭根紅線嘛……”
“不需要,藍旗亞就是我老婆。”
藍旗亞是江堯賽車里最寶貝的一輛,內部結構改了又改,外觀卻還是保持著幾年前的老樣子,用現在的眼光看,早就過時了。
江堯這么個事事都追求新潮、刺激的人,每逢大賽卻只開藍旗亞。
“你那車都多少年了?讓隊里給你去國外重新搞一輛……”
江堯睨了那人一眼,俊臉已經拉了下來,語氣也冷:“我和你說過了,那是我老婆,你娶的老婆隨便換?”
那人張張嘴,還沒說話,江堯已經提著衣服出了卡座。
看江堯要走,大寶也立馬追了出來:“哥,我跟你回,蹭個車。”
江堯不置可否,很淡地“嗯”了一聲。
大寶原名李堡,是江堯的領航員,江堯副駕駛除了他還是他,但是今天他剛拉開門被江堯喊住了:“上后面坐去。”
“心情不好啊?”
江堯沒說話,李堡只好掰倒了副駕駛的座椅,認命地往后爬。
法拉利帥是帥,但后座不留門,坐著多少有點憋屈。
車子飛馳在寂靜的馬路上,后視鏡里冷不丁冒出一輛白色機車,風馳電掣地超過了江堯的法拉利。
李堡驚道:“嚯,這機車小姐姐酷斃了,連你的車也超。這不得和人比比?”
江堯踩了油門,跟上去。除了勝負欲,更多的是別的,剛剛那抹背影太熟悉了,刺痛了他心里某個柔軟的角落。
跑車的聲音在路上轟鳴起來。
葉柔發現有車在跟自己,一下將油門擰到了底,李堡掃了眼面儀表盤,120了。
在江堯幾乎追平她時,葉柔一個右轉進了一處小巷,他視線盯著前面,左右腳靈活操作,法拉利在路上做了個干凈利落的大擺尾,漂移著進了小巷。
無數黃葉被風卷落,萬蝶隕落。
走了不多遠,李堡看到那輛白色機車停在路邊,車上的女孩已經下去了。
江堯一腳把車子踩停了。
李堡瞬間發覺不對勁,罵了一句:“我去,哥,這是警局。”
李堡的話還沒說完,里面就走出來兩個人,一個是那個騎機車的女孩,頭盔已經被她摘了拿在手里,另一個是警察,女孩扭頭往他們這里指了指,說:“警察同志,就是這輛車。”
李堡還在猶豫要不要給他們經理打電話,江堯已經掀開了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