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雪撲簌著往下落,幾步之外樹丫上,已經可以看到清晰的白色了。
冷風穿巷而過,四周盡是靜謐。
少年踩著雪,一步步往黑暗里走,頭頂昏黃的燈光,照著他鋒利的背影,纖薄而的孤寂。
葉柔也不知怎么的,追上去,攔住了他,說:“你不肯去醫院……也是因為缺錢嗎?如果是那樣,我可以幫你出醫療費。”
江堯停下來,下巴微抬,睨了她一眼,冷哼道:“挺喜歡管閑事?”
因為緊張,葉柔的瞳孔縮著,眼里的光卻很堅定,她略拔高了些聲音說:“這不算管閑事,你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我們是校友。”
江堯“嗤”了一聲,仿佛聽了個笑話。他的視線掃過她的眼睛、鼻梁,最終落在她掀動的紅唇上,好整以暇地問:“那我要是不去,你打算怎么辦?”
葉柔被他問住了,她想了好半天才說:“如果你不去醫院,我很難保證不把今晚你被人群毆的事說出去。而且……我還會寫篇稿子給教導主任,做周一國旗下的素材,到時候全校人都要笑話你……”
這已經是葉柔能想到的最壞的說辭了。
江堯挑了下眉,冷哼道:“威脅我啊?不過……只有你們這些好學生怕老師,我可不怕。”
葉柔語氣有些急:“你不怕老師,難道也不怕你爸媽嗎?”
江堯周身的氣場,頓時冷了下來。
他抬腳,極具攻擊性地朝她走過去——
兩人鞋尖相抵,葉柔下意識地往身后的黑暗里退。江堯步步緊逼,葉柔退無可退“咣當”一下撞上了路邊的垃圾桶,躲在后面的流浪貓嚇得慘叫一聲跑走了。
江堯俯身過來,嘴唇緊貼著她的臉頰,壓到了她的耳畔,食指勾過她耳邊的一縷長發卷了卷。
“乖寶寶……你想告就去告,我看我怕不怕。”
耳側是灼灼的呼吸,鼻腔里充斥著碎雪和薄荷混合的氣息,葉柔的心臟仿佛一瞬被電流擊中了……
她一把推開他,飛快往小巷外面跑。
路上的積雪,已經初見規模,很滑,她跑得太快,差點摔了一跤。
江堯雙手插兜,在她身后笑得張揚又恣意。
后來,江堯沒有去醫院,葉柔也沒把他被人揍的事往外說,卻還是有人知道江堯和人打架了……
小長假結束第一天,江堯戴著墨鏡上晨讀課,被教導主任拎到門口罰站。
別人罰站都是板板正正地站著,偏偏他不這樣。他抱著胳膊,斜倚在墻上,長腿伸著,幾乎攔住了大半個過道。
“站好了!”
“老師,真不是我不想好好站,實在是腿痛得厲害,站不住。”他說話時,表情無辜,語氣卻意外地欠扁。
“腿怎么了?”那老師跳著眉毛問。
“嗐,我前兩天被人打了,戴墨鏡是因為怕丑被同學笑話。”
好巧不巧,這時葉柔抱著一摞子英語試卷,從三樓下來。
葉柔路過他們,朝老師問了聲好,沒敢看江堯,走了。
江堯忽然用下頜指了指她的背影,說:“老師,我被打的那天,她也在現場,不信你問問。”
莫名躺槍的葉柔,又被那老師給叫到了回來:“你看到他被人打了嗎?”
葉柔不敢撒謊,點了點頭說:“對,他被幾個小混混打了,還挺嚴重。”
“因為什么?”那老師問。
“不知道,但應該不是江堯的錯,他們一直在說錢錢錢的,感覺像是在敲詐……”
葉柔講話的時候,江堯就抱臂靠在墻上,嘴角噙著抹戲謔的笑。
等她說完,江堯才開口:“老師,我會騙你,乖寶寶總不會說謊吧。”
少年的聲線清晰,音色低沉,非常好聽。
葉柔的心臟縮了一下,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只敢看著他浸在光里的衣角。
他破天荒地穿了件棉服,鮮亮的藍色,手指勾在棉服的口袋上,指節修長,皮膚很白,指甲圓潤干凈。
“行了,你回去讀書吧。”那老師說。
江堯被叫回了教室,葉柔如釋重負,一路飛跑到了長廊盡頭。
教學樓和教師辦公樓之間,由一條南北向的走廊連接,江堯回到教室后,踢開椅子,敞腿坐進去,視線懶懶地掃向窗外。
這姑娘有點意思,前幾天還信誓旦旦地說要告老師,結果真見了老師,反而還幫他說話。
同桌八卦地搗了搗他,問:“江堯,葉柔是你女朋友啊?”
江堯不耐煩地皺了下眉,說:“誰?”
“還有誰,就是你剛剛在門口說話的那姑娘唄。”
江堯撿了桌上的筆,變魔術似地在指尖轉著,語氣輕佻:“不是。”
同桌笑了笑說:“哦,我還以為你喜歡清純乖巧的這一掛呢,果然,你還是喜歡野一點的。這種的女生,漂亮是漂亮,就是太素凈了,白開水一樣,喝嘴里沒味。”
江堯手里的筆“啪嗒”一下掉在了桌上,說:“老子喜歡什么樣的,關你屁事。”
江堯打架的事,被神乎其神地傳出了許多個版本。
葉柔是唯一一個知道真正原因的人,但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
那之后的一段時間,江堯沒來學校。
葉柔曾旁敲側擊地打聽過,他去外地比賽去了。
國內的賽車文化不太濃厚,很少有媒體會轉播WRC賽事,葉柔只知道江堯在比賽,具體在哪里比,和誰比并不清楚。
網上那些比賽花絮她都點開看了一遍,雖然沒看到江堯,但是WRC的一些術語她在彈幕里看了不少,什么一條懸掛一套房,一個零件一個包。
說到底,WRC燒錢。
這大概也是江堯去賭車的原因。
高三的課業非常重,葉柔除了每天高強度的學習外,還要再拉兩個小時的大提琴。
江堯就像一陣風從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高三寒假非常短暫,學校作業多,母親又給她報了一堆補習班,葉柔只在除夕前一天,得了一天真正的假。
那天,賀亭川剛好來她家,葉柔因為多睡了一會兒,被她爸罵不自律。
小姑娘低著頭,眼眶通紅,一句話不敢回。
賀亭川到底有點看不下去:“姑父,我媽讓我接柔柔上我家過年去。”
葉母勸說了好久,葉父才擺擺手,讓葉柔跟他一起去。
小姑娘跟賀亭川上了車,依舊耷拉著腦袋。
賀亭川往她頭上拍了個紅包:“喏,給你壓歲。”
葉柔把紅包拿下來,不開心地說:“我又不缺錢。”
賀亭川笑問:“那缺什么啊?”
葉柔托著腦袋,有些頹唐地說:“自由、快樂,比如我今天就只想和朋友一起玩,一點也不想上你家過年。”
“那還不容易,給你朋友打個電話,我去給你接來。”
“你說真的?”葉柔眼睛一下亮了。
“我什么時候哄過你?”
葉柔立馬給蘇薇薇打了電話。
蘇薇薇上車時,瞄了眼前面的賀亭川,小聲和葉柔說:“哇!柔柔,你家什么時候換了個這么帥的司機,這……不便宜吧。”
葉柔憋著笑,說:“挺便宜的,不要錢的,我哥。”
蘇薇薇一抬頭,對上賀亭川金絲眼鏡下的眼睛,耳根一紅,跟著葉柔喊:“哥哥好。”
賀亭川朝她點點頭,打響了車子,問:“想上哪兒玩?”
蘇薇薇提議:“刺激的,玩心跳的那種。”
賀亭川問:“賽車,看嗎?”
“看的。”葉柔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賀亭川載著兩個姑娘,去了坐落在南城的國際賽車城。
這里的人太多了,摩肩接踵,要不是賀亭川在前面開路,她們兩個小姑娘根本擠不進去。
“這都是來看比賽的?”
賀亭川語氣淡淡的:“不是,他們是來賭車的。”
賭車……
葉柔忽然想到一個纖薄的背影來,心臟沒來由的緊了一下。
“怎么賭車啊?”蘇薇薇問。
賀亭川笑了笑說:“簡單來說買誰贏,或者買誰排第幾名。”
賀亭川憑借熟絡的人脈,迅速給她們倆找到了VIP觀賽區。
“你們在這里看比賽,我去和朋友聊會兒天,有事給我打電話。”
倆姑娘立馬異口同聲地說:“好。”
賀亭川一走,葉柔終于和蘇薇薇聊開了。場地內為營造那種競技熱血的氛圍,放了各種勁爆的音樂。
今天天氣很好,觀賽區坐滿了人。
葉柔發現,這不是WRC比賽,也不是f1,倒更像是兩者的組合。
瀝青路面、發車順序參照了f1,車型都是統一的四驅民用車,從外觀上更接近WRC,為了比賽公平,主辦方提供了一樣的車子。
距離比賽還有幾分鐘,車手們陸續進場,葉柔一個個地看過去,很快,她在人群里發現了江堯。
vip觀賽區正好也是車手們進場的地方,葉柔在江堯經過時叫住了他。
他穿著黑色的賽車服,手里抱著個頭盔。他見了她,俊眉夸張地挑了挑,語氣痞痞的,帶著些幾分笑意:“喲,乖寶寶也來這種地方?”
葉柔說:“我買誰贏他們才會給你錢?”
“你想我贏嗎?”江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葉柔毫不避諱說:“想。”
江堯勾唇道:“那就買我贏。”
“那買第幾名?”葉柔問。
江堯瞥了她一眼道:“廢話,小爺我當然是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