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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放下

    天啟抱著僵成了一根棍子的阿啟看著上古自光幕中緩緩行來,手心沁出了薄汗,他素來漫不經心的臉色有些莫名的緊張,突然想起白玦在蒼穹之境中說的話來……
    救下你的不是我和炙陽,是上古……
    天啟屏住呼吸,朝一身玄袍的上古看去,上古,當年,你是不是有什么話忘了告訴我?
    上古站定的天啟面前,許是他的眼神太過專注,微微挑了挑眉:“天啟?”
    天啟回過神,尷尬的轉過眼,沉聲道:“上古,你想起來后池的事了?”
    懷里的阿啟低垂著頭,兩只小爪子死命的抓住天啟的袍子,一副生怕被遺棄的可憐模樣。
    上古沒有回答天啟,垂眼看向阿啟,無聲的靜默中,突然一把撈過垂頭喪氣的小娃兒,提著他的領子,道:“阿啟,我怎么教你的,背要挺直,胸要抬起,這么一副膿包像,以后怎么找媳婦兒!”
    天啟寬下心,嘴角彎了彎后退了兩步。
    阿啟懵懵懂懂抬頭,大眼迅速眨了眨,對上上古略帶薄怒的眼,兩只短腿晃了半天,哆嗦著嘴唇喚了聲:“姑姑……”
    上古掄起袖子,在他后腦勺上一拍,清脆的聲音響起,阿啟還來不及呼痛,上古抬高他的頭,一眨不眨的盯著他,茶墨色的眸子劃過瞬間的嘆息。
    “阿啟……”上古把阿啟摟在懷里,手有些僵硬的抬起,落在阿啟背上,輕輕拍了拍,最后無比自然,輕聲道:“我是你娘親。”
    被塞在上古肩膀里的阿啟起初一僵,待上古的手落在他背上時,哭聲陡然降臨,小娃兒哭得歇斯底里,兩只小手使勁抱著上古,恰有黃河泛濫之勢。
    “娘親……娘親……”
    哭聲初時驚天動地,到后來演變成抽抽噎噎、止不住的局面,上古聽得酸澀,緊了緊懷里的孩子,眼里俱是自責。
    初見阿啟時,他蹲著小小的身子,在清池宮種著永遠都不會開花的無花果,小心翼翼的靠近她,喚她姑姑……
    他的恐懼、不安、期盼……她應該早就能覺察才是,竟然還會愚蠢的以為阿啟是凡間女子所出。
    她期盼了百年的阿啟,她在隱山百年里唯一的慰藉,她怎么忍心讓他被棄,甚至為他取名阿棄。
    后池,你當真是糊涂透頂,白玦再怎么混賬、絕情,阿啟終究是無辜的。
    憶起蒼穹之境上那身大紅的喜袍,那人冰冷的眉眼,上古嘴角劃過一抹自嘲,垂下眼……上古,那又何嘗不是你的選擇?
    后池是你,你為后池,借口再多,都無法改變你們只是一個人而已。
    可終究,就如覺醒了的白玦不再是單純的清穆一般,她……也永遠回不到當初。
    后池可以任性,上古不可以。
    后池可以愛的純粹,上古不可以。
    后池可以為一人負盡蒼生,上古不可以。
    雖然失望憤怒,但她甚至都不用去問天啟瞞下她的原因。
    她愛了清穆一百年,在隱山抱著這樣的信念過了一百年,甚至在他大婚之日都不曾放棄。
    可是她的不放手害得古君魂飛魄散,柏玄尸骨無存。
    她做得最錯的事不是愛上清穆,卻是太過固執,到頭來,害人害己。
    上古長嘆一口氣,斂下心神,將縮在肩上抽噎的阿啟揪出,捏了捏他的手,溫聲道:“阿啟,是娘親的錯,以后無論發生何事,我都不會再拋下你。”
    這是和她血脈相連的孩子,她最親近,最在乎的人。
    阿啟抿著嘴,狠狠的點頭,眼腫的像核桃一般,但里面的神采卻仿似能照耀世界。
    上古把他眼角的淚痕擦干,慢慢道:“阿啟,以后,你名喚……元啟。”
    萬物之首,啟天地而生。
    她的孩子,端得起如此之名,也是她最淺薄的祝愿。
    一旁的天啟愣了愣,朝阿啟看去,見到那張和白玦相似的臉,突然有些苦澀,上古最重視親人,如今,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天啟,是你封印了阿啟的真神之力?”上古神力聚攏,自是能看出阿啟身上那息被籠罩的混沌之力。
    天啟回過神,點頭,道:“阿啟的降世干系太大,所以我才封印了他的力量。”
    混沌之力雖凌駕于天地,但說來……卻也是最沉重、無奈的神力。
    混沌之劫降臨時唯有混沌之力方能解,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阿啟只是單純的繼承了白玦的仙力而已。
    上古眉微皺,將阿啟交到他手里,沉聲道:“天啟,送阿啟回清池宮,我在蒼穹殿等你。”
    天啟接過仍有些念念不舍的小娃兒,見上古抬步便走,突然道:“上古!”
    上古轉身,靜靜地看著他。
    “你不怪我?”
    “怪,怎么不怪?”上古垂眼,神色有片刻的怔忪,聲音莫名沉重:“可隱山百年相陪,照顧阿啟之義,當初在蒼穹之境上為我覺醒之情,天啟,這些我都還不起。”
    最重要的是,你和炙陽,無論發生何事,對我而言,都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不是。”天啟跑過來,站到上古面前,定聲道:“我說的不是這件事,上古,當年……”他頓了頓,眼底陡然升起忐忑的希冀來:“你為何會選擇殉世?”
    是不是真如白玦所說……
    “不知道,我想應該是為了救三界吧。”
    上古的聲音沉靜冷淡,天啟似是失去了力氣,垂下眼。
    上古瞧了他半響,突然道:“天啟,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天啟瞳孔微縮,轉過眼:“你說什么?”
    “我只有后池的記憶,混沌之劫到來前的三百年,我仍然不記得發生了什么,你是不是還有事瞞著我?”
    天啟眼微睜,失聲道:“上古,你說什么,那三百年的記憶,你還是沒有恢復?”難怪不曾怪他引下混沌之劫……
    只是這怎么可能,除了古帝劍的混沌之力能封印上古的記憶,世間還有誰能做到,除非祖神擎天降世……可祖神數萬年前就已經化為虛無了!樂文小說網
    上古見天啟詫異的模樣,也不再提此事,道:“把阿啟帶回清池宮,我在蒼穹殿等你,若你想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何事,也不遲。”
    上古轉身,朝蒼穹之境飛去,天啟頓了頓,朝懷里可憐巴巴的阿啟看了看,苦笑道:“臭小子,我又被你娘親丟下了。”
    阿啟抓了抓天啟的手,小聲道:“紫毛大叔,你還有阿啟。”他說著在天啟懷里蹭了蹭,和往常一樣。
    天啟神情微怔,笑道:“你這個臭小子!”被阿啟這么一弄,心里也好過了不少,彈了彈阿啟的額頭,朝清池宮而去。
    南海梧桐島。
    島內數丈高的仙樹濃郁蒼翠,極東之處的鳳皇殿因著鳳染的回歸被布置得煥然一新,但鳳染堅持在殿后搭了一間竹屋,以做平時休憩之用。
    族中長老盼了十萬年才盼回這么個寶貝疙瘩,自然萬事都依著她來。火鳳凰鳳染之名萬年來在三界都是火爆的代名詞,覺醒后回到梧桐島的鳳染卻一反常態,甚是沉著篤靜,亦讓一眾擔心的長老欣慰不已。
    胡須花白的鳳崎長老推開竹坊的門,見鳳染正襟危坐,手里捧著長老敬獻的書札坐于案前神情專注,心底有些感慨。
    當年三界難容、性子張狂的鳳染如今終于也有了皇者的樣子。
    待他落重了腳步聲,鳳染抬頭朝門口看來,眼底有淡淡的疲憊,笑道:“鳳崎,再寬些時日,族中禮數太多,即位的規矩也多,我這才看到一半。”
    大長老鳳云閉死關已有萬年,族中大事一向是二長老鳳崎做主,這次她回來登位一事便是由鳳崎一手主持。
    歷來鳳皇登位,都邀上古眾神觀禮,下界小仙朝拜,如今三界動蕩,便一切從簡,只是鳳凰一族傳承上古,即便是如此,紛繁的禮數也讓鳳染苦不堪言。
    “無妨,陛下從未在梧桐島住過,自是對很多事多有生疏,待以后熟悉了便好,哎……”
    見鳳崎嘆氣聲又起,這幾日著實被一眾長老的請罪聲折騰得夠嗆,正準備安撫的鳳染卻聽鳳崎話鋒一轉:“陛下,天帝在島外也守了半日,他為一界之主,是否有些不妥?”
    天帝半日前出現在梧桐島外,卻不入島半步,鳳染聽后,也只以即位事忙為借口打發了他了事,便不再過問,天帝執掌仙界數萬載,鳳崎自是會覺得如此安排有些不妥當。
    鳳染搖頭道:“鳳崎,他此時來無非是想將我鳳族拉入仙界陣營,我已在羅剎地頒下鳳皇律令,此事絕不可能。”
    鳳染說得斬釘截鐵,鳳崎微微有些動容,憶起妖界第三重天中慘死的鳳族,亦嘆聲道:“我也不贊成鳳族介入仙妖之戰,當初鳳族無皇,自是只能聽天后調遣,哎,我也做了不少糊涂事。”
    “往事已矣,長老無需介懷。”見鳳崎和她想的一樣,鳳染心下安慰,卻見鳳崎張了張口,似是有些難言,道:“長老有何想法,但說無妨。”
    “陛下,我并非為天帝說話,只是這些年來他對我鳳族庇佑,確是事實,他今日來,恐怕不是為了將鳳族拉入仙界,否則,他不會止步于島外,陛下不如見他一面,如何?”
    鳳染眉角微皺,朝鳳崎看去,見他一派坦蕩,遂笑道:“長老何以如此確信?”
    鳳崎雙手攏在懷里,道:“因為天帝不是天后,景澗殿下性子淳樸質良,想必與其父教導不無關系。”
    鳳染面色微頓,心底狠狠一抽,將手中書札放下,點頭,沉默良久,朝竹坊外走去。
    景澗的父親,她縱使不愿,也終究無法將他拒之門外。
    梧桐島外亂島林立,天帝站于外島的一處古桑樹下,神色有些追憶。
    身后腳步聲響起,他回轉頭,見鳳染一身暗黃帝服,眉眼含威,不由有些欣慰,他做錯了那么多事,到如今,總算有一兩件能夠回到原來的軌跡。
    “鳳染,景澗在天辭山,日后若有機會,你去看看他也好。”
    不是不知道那孩子的心思,只是到如今,一切都太遲。他和蕪浣的罪,老天不是沒有落下,只是卻降在了景昭和景澗身上。
    鳳染瞳色驟深,道:“陛下來此,總不會只為了說這一句。”
    “自然不是,鳳染,當年蕪浣將你放逐淵嶺沼澤,確實是因為她知道你是鳳族的皇者,這件事,是我們……”
    鳳染擺手,打斷天帝的話:“陛下當初可知道?”
    天帝苦笑:“當初雖未確定,可卻猜想過,此事是我之過,我不會推卸。”
    “算了,若不是身在淵嶺沼澤,也沒有我之后的際遇,這件事我不想再提了。”景澗的死,已經將天后的罪孽承擔,她實在無法對著他的父母再去討回當初的公道。
    見鳳染隱有不耐,天帝也不再說此事,仙訣念動,手中出現一道金黃卷軸,他頓了頓,在鳳染狐疑的神情中朝她遞去:“我今日來,確有一事相求,還請鳳皇能應諾。”
    見他語色鄭重,亦以鳳皇相稱,鳳染沉聲道:“何事?”
    “請鳳皇出島,入天宮。”
    鳳染未接,皺眉道:“天帝,日前我已有言,想必你并未忘記。”
    “不是鳳族。”天帝微微沉聲:“只是鳳皇你一人,我希望鳳皇能繼任天帝之位,御領仙界,渡過此次劫難,這是傳位詔書。”
    鳳染緩緩瞇眼,道:“天帝,你此話何意?”
    暮光乃上古選出,六萬年來執掌仙界居功至偉,怎會突然做出這種決定?
    天帝長嘆一口氣,朝身旁的古桑樹看去,突然道:“鳳染,你想去上古界看看嗎?”見鳳染不語,又道:“那里是上古鳳族的家,你應該回去看看。”
    “天帝之位,需剛正不阿,我沒有做到,要秉公而斷,我卻私心過重,鳳染,仙妖之爭迫在眉睫,但我和蕪浣都不能再御領仙界,不是我們退卻,而是……從一開始,我們便失了資格。”
    鳳染沒有回聲,聽暮光這話,想必是當初上古界時,天后便做過什么錯事……只是,這與她何干?他們兩夫妻的腌臜事,犯不著讓她來收尾,當即便冷冷丟下一句轉身朝梧桐島而去。
    “我說過,鳳凰一族不再介入,自是也包括我在內。”
    “鳳染,景澗用命守下的仙界,我相信只有你能替他護住,若你愿意,三日后天宮玄天殿,我會親手將天帝之位傳于你手。”
    天帝的話在身后靜靜響起,鳳染停住腳步,良久后回首,古桑樹下空無一人,唯剩金黃的卷軸浮在半空。
    鳳染低頭,拿出袖中的火紅鳳羽,緩緩閉上眼。
    景澗,如果你還在,你會希望我如何去做?
    淵嶺沼澤下的桃林外,上古沿著小徑緩緩走進。
    桃花滿天,如詩如畫,小溪潺潺,風光無限。
    當年她從隱山滿懷希冀而回時,曾經走過這條路。
    回首百年,物是人非,唯有此景,一如當初。
    她站定在小徑盡頭,看著嫣紅的桃林下閑坐的白衣青年,佇立良久。
    他微微垂首,容顏如昔,長發如墨,唇角柔和。
    只是,上古卻陡然憶起百年前蒼穹之巔上他決絕的眉眼,冰冷到殘忍的聲語,毫無留念的冷漠背影。
    白玦,后池的怨憤在古帝劍下的炙火燃燒百年,你呢,可曾睡得安穩?可曾想起有過一個喚后池的人,信你百年,愛你百年,又……恨你百年!
    上古抬步朝桃林下的白色人影走去,嘴角勾勒出莫名的弧度。
    不過,真可惜,我只是上古而已。
    和你相識千萬載,卻從來不曾愛過你的上古。
    那個曾經愛你愛到卑微的后池,在古君消失的那一日,被你親手葬送在蒼穹之巔。
    你,可會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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