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日,陸垚在辦公室忙到天昏地暗。等他忙完已經(jīng)是夜里十一點了,他端著咖啡杯站在辦公室的窗邊,看見樓下一群年輕人穿著色彩艷麗的奇裝異服,高聲笑著、叫著,雀躍地走過馬路。
這時候陸垚的手機響了,一個陌生的號碼,他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接了。
“喂?”陸垚對著手機問道。
對方?jīng)]有出聲,陸垚把耳機貼在耳朵邊,好像有種第六感告訴他這是馬俐打來的。“嗚嗚……”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啜泣聲,一開口陸垚就聽出來了,的的確確是馬俐。
“怎么了?”陸垚關(guān)心地問道,像是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慣,有時候愛一個人就是,你以為眼不見為凈,可是越是見不著越是愛得深;你以為你戒了,可是卻戒不掉。
“嗚嗚,你過來一下好不好。”馬俐帶著哭腔央求著。
“你在哪,我馬上來。”陸垚毫不猶豫地問。
陸垚放下咖啡杯便開快車往馬俐所說的地址駛?cè)ィ肋@樣可能做錯了,可是控制不住自己,已經(jīng)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從電梯里出來,來到馬俐所說的房間,他敲門,沒人應答,他扶了扶門把手,發(fā)現(xiàn)沒有鎖。他推門進去,尋找馬俐的身影。
“馬俐……”屋子里沒開燈,光線昏暗,他一邊喊著馬俐的名字一邊摸索著往前走。
馬俐穿著一件寬大的毛衣,一頭海藻般的長鬈發(fā)披散下來,窩在客廳的角落里,一聲不吭,她的旁邊是一堆的酒瓶。陸垚蹲下身,靠著墻壁靜靜地坐在她身邊。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陸垚問。
“六年前,我到巴黎的第一天就出事了,剛出機場進地下鐵的時候在扶梯那有兩個壯漢搶了我的背包就跑,我發(fā)了瘋地追過去,情急之下用中文狂罵他們,根本就忘了人家根本聽不懂。可是他們跑太快了,我沒追上。錢包、護照、手機,都丟了。錢丟了可以再賺,手機也算了,但你送我的錄音筆得在啊,要不然這異國他鄉(xiāng)孤枕難眠了,我瞪著眼睛看著別人家月亮我怎么辦啊?我哭了,我補了護照,補了手機卡,給你發(fā)了第一個短信。”馬俐并沒有看陸垚,她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的墻壁。
“你發(fā)的是,一切妥,擁抱新生活。”陸垚回憶著。
那段時間的陸垚,開始拼命地去一個又一個招聘會,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壁中如夢初醒,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并不是什么天之驕子,不過是一個平凡家庭里的普通男孩,現(xiàn)實的驚濤駭浪猛地拍打過來讓他喘不過氣來。最后他應聘上一間小廣告公司,在學校附近跟人一起合租了一個廉租房,每天擠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去市區(qū)上班,工作忙沒時間吃飯,經(jīng)常就是一頓泡面對付著。他看著手機里馬俐說的“一切妥,擁抱新生活。”鼻子有些發(fā)酸,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多幼稚。馬俐的爸爸是他們那個小城市有名的地產(chǎn)商,馬俐從小住大別墅,衣食無憂,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生活對于她而言不費吹灰之力。她此刻在巴黎應該和那些和她一樣家境優(yōu)渥的同學在一起,說不定交往了浪漫的法國男友。其實從一開始,他就不是和馬俐一國的,幼兒園時馬俐因為搬家而轉(zhuǎn)學的時候陸垚就應該明白,最終馬俐會在馬俐的世界,而自己只會在陸垚的世界。他陸垚無論怎么追趕都不可能追的上馬俐得腳步。
“剛上課那會,老師語速太快,我上課老走神,看著窗外的梧桐樹發(fā)呆。一個學期下來也沒有交到什么朋友,老外都是對你客客氣氣,文化差異大,交情深不到哪里去,沒法跟你說知心話。學校里的中國學生都抱團,可是我不想搭理他們,男生一個個開著名車到處炫耀,女生總是為了某個超級富二代爭風吃醋。也有男生追過我,我試著談了幾個男朋友,但是都不了了之,你也知道,不談戀愛我可能會無聊到死,可是談了戀愛,也并不能令我感到一絲絲的充實。
“最后我跟他們都漸行漸遠,那些圈子我厭倦了,實在不想去混,在學校我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上學,放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逛街。晚上失眠的時候我特別想聽你給我的那支錄音筆,也不知道那支筆最后去了哪里,拿到那支筆的人聽到那些‘吧唧,吧唧’的聲音可能會覺得是某種外星人的聯(lián)絡暗號吧。后來,我沒什么錢了。只好白天上課,晚上打工,一開始在中餐館洗盤子,但是錢賺得實在太少太少了。有一次,我在偶然的情況下看到一個小酒館在招聘歌手,我便跑去應聘,酒館老板是個日本人,還挺好說話的。他隨我唱什么歌,只要能發(fā)出聲音就成,你聽過我唱歌嗎?陸垚?唱得還挺好。我上半場唱什么《北國之春》,下半場就胡亂唱了。臺下的人其實也沒在管你唱什么,中文他們也聽不懂,大多數(shù)時候他們都喝得醉醺醺的,根本就忘了我的存在。”
“你爸爸沒給你打錢去嗎?”陸垚有些酸地問。
“哈哈,哈哈,爸爸,這就是個笑話。你大概知道我爸很有錢,是個地產(chǎn)商。我從來沒有跟你講過,我爸爸一直都有外遇,我媽天天跟他吵架,大學畢業(yè)那會兒他們鬧離婚,我實在不想管他們的破事,恨不得離他們越遠越好,所以才決定去巴黎留學,我媽也特別支持我去留學,她覺得把錢給我出國留學也比把錢花在那個狐貍精手上要好。結(jié)果在巴黎讀書不到半年,我爸的公司就倒了,那狐貍精臨到頭還卷了他一筆錢跑了。我爸自己都自身難保,哪里還能管我,他就跟個廢人一樣徹底地垮了,躲債躲到了鄉(xiāng)下,是我媽用她多年的積蓄給他還了欠款。我媽讓我回來,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這么灰溜溜地逃回來,這不是我的風格。我就是上街討飯,也得在巴黎待下去。現(xiàn)在你知道為什么我六年里只回來了兩次吧,因為我沒有錢!沒有錢買機票!
“后來我找了個兼職在小酒吧唱歌,在那里我掙的小費很多,但我吃的也很多。那會兒我每天就吃一頓,在酒吧,因為那頓是免費的。結(jié)果被一個一塊兒打工的當?shù)氐呐嚎床簧狭耍R我是中國豬。有一天她又罵我,我忍著吃完最后一口,走到她對面,鞠躬說,對不起,然后我就動手了。我都不知道,我下手能那么狠。但她比我更狠。我的左肩膀粉碎性骨折,釘了倆釘子。老板娘報了警,學校記了我一個大過。我交了所有的醫(yī)藥費,還欠了好多錢。當時我給你打了一個電話。”馬俐開了一瓶新的啤酒,灌了一大口。
“那天,我公司年會。我喝大了,我沒接著。后來我給你回過去,你說你睡了,胳膊疼。”
陸垚想起來那是他進公司的第一個年會,員工們排著隊給領(lǐng)導敬酒,他酒量本來就不好,輪到他時,他閉著眼睛一鼓作氣地干了一杯白酒,一口下去他已經(jīng)有些站不穩(wěn)了。他看到老板笑臉盈盈,繼續(xù)給他滿上,他又仰起脖子干了下去。他隱約聽到領(lǐng)導說:“小陸這小伙子不錯,明年交給你一個大案子,年后就升職,好好干!”他感覺到同事們圍攏在他的身邊,大家笑著,讓他再喝,再喝,接下來的記憶便斷片了,這是他第三次喝酒斷片,也是最后一次,因為之后的他酒量練出來了,再也沒有醉倒過。
當他早上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躺在自己家,是同事把他扛回去的,他打開手機,有N個未接來電,其中一個是一長串數(shù)字,他反應過來那是馬俐從法國打的。他立刻回了過去,但是隔著六個小時的時差,馬俐那邊仍然是深夜。
“后來,我干起了留學生的買賣,代購生活必需品。光老干媽跟榨菜我就出手了七百多瓶。我終于賺了一點小錢了,在市區(qū)租了一間小公寓,我學會了化妝打扮,做起了高級買手,做到峰值時,月入過萬,歐元。我拼了命地學習,修滿了所有的學分。可我仍然失眠得厲害,我又聯(lián)系你了吧?”馬俐的臉上泛起紅暈,月光從窗戶外邊照進來,灑在她的柔軟的頭發(fā)上。這張臉變了,她的眉毛被修剪過,不再毛毛糙糙,她的眼睛因為畫上了眼影顯得更加精致而明亮,她嘴唇上的口紅冷艷又魅惑。她渾身上下透露著比過去更強烈的吸引力。
“是我聯(lián)系的你。我問你,怎么樣了?你說,忙。”陸垚回憶起來那一次電話之后,自己和馬俐之間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
“那段時間我回國過一次,因為我媽病了,做了一個小手術(shù),我本想抽空見你一面,可是你出差了,我想去你出差的城市見你一面,可是我聽說你交了女朋友。”馬俐語氣里有些酸溜溜的。
那時的陸垚升為創(chuàng)意總監(jiān),并且交了一個女朋友,女朋友是他的客戶,叫小薇。他打電話給馬俐想告訴她,他升職了,交女朋友了。可是陸垚轉(zhuǎn)眼一想,這一切馬俐她在乎嗎?馬俐此刻可能說著流利的英文、法文,穿梭在金發(fā)碧眼的老外中間,正在職場叱咤風云,也有可能和男友手挽著手在塞納河邊散步,自己這點小小成績是不是有些可笑?他到底什么也沒有對馬俐說出口。
“馬俐,這些事你當初為什么不說呢?你可以告訴我,我們是兄弟啊。”
“告訴你有用嗎?你能飛來法國?”
“那你也應該告訴我一聲。”
“別說了,陸垚……我想你了,你呢?這些年見不到你我覺得不好玩了,不好玩。”馬俐看著陸垚,淚眼婆娑。
“我愛你。”陸垚看著馬俐的臉龐,說出了這三個字,他說得很輕,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就這么順口說出來了,過去他醞釀過無數(shù)次卻始終沒能說出口,在馬俐頻繁更換男朋友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機會表白,要知道他們可是“兄弟”,兄弟之間進行表白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他冒著“再也做不成朋友”的風險說出來,他知道這句話說出去再也不能回頭,他知道一旦他說出去自己和小薇的婚禮便是岌岌可危,但是當他說出來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二十多年的情感,好像被掏了一個空。
馬俐的眉毛一挑,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牛逼嗎?是不是說的我愛你!”馬俐站起身來,抹掉了眼淚,看向陸垚身后。
陸垚這才順勢看向身后,發(fā)現(xiàn)屋里全是人,都是盛裝的帥哥美女。燈一下子亮了,音樂響了起來,“牛逼!”所有人一起高聲對著馬俐喊道。屋子里瞬間充滿了喧鬧的人聲,大家端起各式各樣的酒杯,開始狂歡。陸垚發(fā)蒙地看著眾人,所有人的臉上都寫著崇拜。馬俐美得不行,她踩著高跟鞋,端起酒杯走進人群中。“服了嗎?”馬俐驕傲地問大家。“服!”眾人應和著。“知道厲害了吧!還什么世紀末表白,不提末日就不能愛了嗎?”陸垚抬起右手看了一眼手表,指針過了十二點,已經(jīng)是二〇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傳說中的世界末日。他明白了,這真是個世界級的玩笑。他看著滿屋子陌生的臉,臉上帶著那個招牌式的,只有在特別尷尬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的,半生不熟的笑。他慢慢地退出人群,趁馬俐不注意的時候推開門走了出去。
他在冬日的午夜里狂奔,沒有目的地。他已經(jīng)不再是過去那個讓趙奔或是李軍捉弄的傻小子了,他開始在工作中獨當一面,他混得像那些人模狗樣的社會精英,可是他今天仍然滑稽得像個小丑。白天下的雪此刻堆積在馬路邊,黑一片,白一片。他跑上一座橋,強烈的冷風灌進脖子,讓他冷得全身發(fā)抖。冷冷清清的橋上一個人也沒有,陸垚把手插在羽絨服的兜里,呼哧著熱氣,兩腮上頂著高原紅。
他掏出手機來按下錄音鍵,像一個演獨角戲的演員對著空氣說了一段話。等他說完的時候手機響了,陸垚掏出來一看,是馬俐,陸垚毫不猶豫地把電話掛斷了。手機再響,還是馬俐。突然,陸垚猛地抓起手機用力朝橋下的河面扔過去,手機在空中劃出了完美的拋物線,電話鈴聲在落水的那一剎那戛然而止。
“滴滴。”手機的提示音響起,一條短信進來了。“我也愛你。”是馬俐發(fā)來的。傳說中的世界末日,馬俐的表白隨著手機一起在暗夜里向河底下沉。這四個字陸垚沒能看到,他也無法想象馬俐會愛他。馬俐是屬于一米八以上的高大帥哥的,馬俐是屬于年薪一百萬的年輕才俊的,馬俐是屬于才華橫溢的藝術(shù)家的,馬俐可以屬于很多人,唯獨不是他,陸垚。
“馬俐,你是不是存心整我!”陸垚對著廣闊的河面大聲喊道,可是沒有回應。
陸垚失魂落魄地走回家,推開房門,發(fā)現(xiàn)躺在床上的小薇并沒有睡著。小薇坐起來,打開床頭燈,在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臉有些憔悴。
“對不起。”陸垚低下頭去,不敢看小薇的臉,他低低地說。
“我擔心你會跟我說這三個字,結(jié)果你還真說了。”小薇從床頭柜的第一個抽屜里拿出一張照片,甩在陸垚的眼前。“她回國了是嗎?”小薇含著淚問道。
“是的。”
“我說你這陣子怎么跟靈魂出竅了似的。你當我是傻的嗎,啊,陸垚?”小薇有些歇斯底里。
“對不起。”
“我不要聽對不起!”
“對不起。”陸垚除了這三個字,再也說不出其他的字。
小薇從床上跳起來,她沖到陸垚的跟前,“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愛她嗎?”小薇咬著牙問陸垚。
“我,愛,她。”陸垚一字一頓地說。
“你冒著得罪我、得罪我老板、得罪你領(lǐng)導的風險,冒著在雙方父母、全部親朋好友面前丟臉的風險,還是要回答說你愛她是嗎?”
“是的,我,愛,她,我騙不了自己,也騙不了你。”
“啪”的一聲,小薇一巴掌甩在了陸垚的右臉上。“我謝謝你,真心地謝謝你,謝謝你騙了我這么久,謝謝你在結(jié)婚之前告訴我!”
小薇發(fā)了瘋地把臺燈往地板上砸去,然后是水杯,裝著他們倆合影的玻璃相框,香水瓶,筆記本電腦,手機,還有一套陸垚買的一套德國制造的玻璃裝飾品。直到最后桌子上再無可以扔的東西她才疲憊地重新躺回了床上,“我們分手吧!”小薇把頭蒙在被子里,沉悶地說道。陸垚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剛剛腦子里出現(xiàn)的嗡嗡嗡的聲音漸漸停止,“嗯!”他靜靜地回了一聲。退了出去,把房門關(guān)上,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窩了一晚上。那一夜他竟然睡著了,夢里他一個人站在一塊冰川上,四周全是冰冷的海水。慢慢地冰川融化,他掉進了海里,奇怪的是海水竟然是溫暖的,他好像一塊泡沫融化在了水中。
第二天陸垚醒來的時候小薇已經(jīng)不見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蓋著一層厚厚的毯子,應該是夜里小薇給他蓋上的。屋子里似乎少了一些東西,可他一時想不起來究竟少了什么。他默默地走進臥房,把地板上的碎片掃掉,統(tǒng)統(tǒng)扔進了垃圾桶里。他四處尋找手機,突然想起來手機被扔到河里了。于是他發(fā)了一份電郵給老板請了幾天年假,這是他入職以來第一次請假。
陸垚坐在馬桶上大便,腦子里空空如也,他摸了摸被小薇甩過的右臉,早已經(jīng)沒了痛覺,其實就在昨天被打的瞬間,他也沒有怎么覺得痛。這么說有些冷酷,他覺得和小薇分手自己更多的是內(nèi)疚,而不是傷心。
他機械地按下抽水馬桶,水嘩啦啦地沖下去,他提著褲子走出來,卻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干什么。他從昨天傍晚開始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吃東西,可是感覺不到饑餓。
洗衣籃里有一堆的臟衣服,他拿出水盆來接水洗衣服,結(jié)果洗衣粉一下子倒多了,水盆里全是白花花的泡沫,他麻木地搓了又搓,搓了又搓,水換了好幾遍,十個手指頭因為在水里泡太久而起了白色的褶皺。
陸垚拿著衣服去陽臺上曬衣服,看見樓下幾個熊孩子在玩滑板,他們的技術(shù)很爛,一次又一次地從滑板上掉下來。陸垚癡癡呆呆地看著他們,一直站到終于意識到自己餓了。
他打開冰箱,食物所剩無幾,只好拿出來面條,在小鍋子里隨便煮了煮,放了點醬油和蔥花便就著鍋子撈起來吃。最后吃剩的面條他丟進了小薇留下來的魚缸里。一只烏龜用它最快的速度趕緊游了過來,將面條叼進口里。
天色已經(jīng)暗了,陸垚一整天沒有出門,也沒有跟人說一句話。他好像生了一場大病,不知道還需要多久才能痊愈。
到了第三天,他終于爬起來去了公司,老板把他叫到了自己辦公室。問他和小薇的訂婚是不是取消了,他尷尬地點點頭,老板沒有指責他什么,只是問他要不要再多休息幾天,他卻說不用,因為對于他而言,現(xiàn)在沒有什么比工作更能讓他恢復正常了。
他每天都加班到夜里,恨不得住在辦公室里,有一天他在公司的洗手間里看見鏡子里滿是血絲的眼睛,被嚇倒了。就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原來一個人的生活這樣好打發(fā)。
這天陸垚回到家,對著魚缸發(fā)了一會兒呆,魚缸里還有一只孤零零的烏龜在緩緩地爬著。陸垚好像想起來什么似的,拿起新買的手機打了一個電話給小薇。
“你還有一些東西在我這里,什么時候給你送過去。”陸垚問。
“下周周末吧,這周我沒空。”小薇的聲音聽上去心情還挺好的,“對了,小五別忘了。”小薇提醒陸垚。小五就是魚缸里那只烏龜。
星期天一大早,陸垚戴著兩只粉紅色的塑料手套從渾濁的魚缸里撈起小五,把它裝進了塑料口袋。他帶著烏龜和另外一箱子小薇的東西到了他們約定的烤肉店。
在煙霧繚繞的烤肉店他遠遠地看見了小薇,小薇的身邊竟然坐著一位男生。陸垚沒想到小薇這么快就有男朋友了。但是這樣也好,他覺得自己的負罪感少了很多。陸垚走過去,在小薇和小薇男朋友對面坐下,他把烏龜放在烤盤旁邊。
“我的小五,想死你了。”小薇把烏龜捧在手心,心疼地說道。
陸垚看到小薇的笑臉,心里有些踏實起來,他拿起筷子夾起烤盤上的一大片肉就往嘴里放。幾天來他都沒有吃什么肉,此時突然之間來了胃口,他覺得自己快滿血復活了。
“陸垚,能不吃得這么氣急敗壞嗎?”小薇瞟了他一眼,略帶嫌棄地說。
“前輩,您隨便,我敬你!”小薇男朋友滿臉堆笑,舉起酒杯跟陸垚碰杯,陸垚聽到前輩兩個字差點把剛剛嘴里的酒噴出來。
“我跟您請教一問題啊,我的薇吧,一生氣就愛砸東西,專揀貴的、易碎的、聲音脆的砸,她說那是她心碎的聲音。我不怕砸啊,我是怕她被那些砸碎的玻璃碴子傷著。我心疼。”
陸垚會心的一笑,對小薇男友說:“有一家專門賣德國玻璃裝飾品的店,你就買最大的套裝,買十套。他們家的東西啊,碎了,那橫截面特別不鋒利,你就拿它割腕都割不了,干著急。就是貴,貴您不怕吧?”
“不怕不怕!”小薇男友拍著胸脯說。
“買完這東西,標簽別拆。您的薇,一生氣,手里拿一套,砸一套,您補一套,砸的那是錢嗎?”
“是愛。”小薇男友轉(zhuǎn)過頭去寵溺地對小薇說。
“是嬌慣!”陸垚說。
“我還有一個問題請教你。”小薇男友話還沒說完,兩個奇奇怪怪的男子沖進了火鍋店,他們一人亮出一把剪刀,猛地朝小薇的皮衣上剪了兩剪子,說時遲那時快,陸垚不假思索地沖到小薇身邊用手把剪刀打了下去。
“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你們這些吃羊肉、穿羊皮的惡魔!”兩個男子瘋了一般地大叫著跑出去。小薇男友憤然站起追了出去。
“神經(jīng)病吧他們。”小薇還有些驚魂未定,當她再次坐下來的時候看到陸垚的手被剪刀傷到流血了。“你沒事吧?”小薇遞過去自己的紙巾。
“沒事。現(xiàn)在這年頭,社會太動蕩了。每天都發(fā)生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陸垚把紙巾包在自己手上,紙巾瞬間被染成了紅色。
“我們下個月結(jié)婚。”小薇面無神色地對陸垚說。
“什么?這么快!我可沒有一點心理準備!”陸垚猛地抬頭,看著小薇依舊鎮(zhèn)定的臉。
“又不是跟你結(jié)婚,你要什么心理準備?”
“那,那我也得有個接受的過程啊。”
“歡迎你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小薇笑著說。
“好,我一定來,哈哈哈哈哈。”陸垚笑了起來,笑到眼淚都快出來了。
“你笑什么?”小薇問。
“我有笑嗎?”陸垚覺得生活有些荒誕不經(jīng),故事的開頭和結(jié)局都很難猜測。(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