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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公子!屬下淮何,前來復命!”
    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黃大夫忙推開門,
    “你們回來了!快來勸勸你們公子……他……你臉上這是怎么了?!”
    淮何風塵仆仆入了門,一邊臉上青腫著,眼眶下淤血更是嚴重。更不要提身上沾了泥巴,十分狼狽。倒是他身后的藥童生塵,雖然也滿身風塵,卻沒有受傷。
    “遇到一個不講理的粗人,我沒事。”
    淮何只顧上前一步,向李廣寧跪下,
    “公子!那信,我們送到了;藥,我們取回來了!”
    李廣寧沒有回頭。他依舊站在杜玉章病榻前,凝神看著眼前這個人。
    “既然回來了,那就給他用藥吧。”
    “寧公子,您真的……下定決心了?”
    黃大夫再診了杜玉章脈象,依舊有些猶豫。他輕聲道,
    “這一瓶藥下了肚,可就不能回頭了。非得連續用了三次,一直到最后,才算去了病根。若中途停了,只能算是去了表面的病癥,再過一陣子還要復發的!可這虎狼之藥,只能用一次!“
    “也就是說,只有一次機會。“
    “我擔心的是,連續三瓶下去,杜大人的身子……”
    “那你可有別的什么辦法?”
    李廣寧凌厲眼神投過來,叫黃大夫心中也是一緊。更別提身后的淮何,更是心中暗驚。
    ——這一日兩夜熬下來,陛下就像是老了十歲。更別提那那眼神里,像是絕望到瀕臨崩潰了!
    “若玉章當真過不去……朕也只好……”
    話說到此處,他突然抿住嘴唇,用力閉了閉眼。
    “淮何既然帶回了藥,就給玉章服下。黃大夫,你也知道你有罪過在先,這就是你贖罪的時候。若玉章能醒過來,我們皆大歡喜;若是不能,所有曾對不起玉章的人……”
    李廣寧聲音突然低沉下去,像是已經下了什么決心,
    “那就,都給他陪葬吧!”
    “這……”
    黃大夫憂慮地看了他一眼,回頭問生塵,
    “藥呢?”
    “在這里。”
    生塵才從懷中掏出藥瓶,李廣寧就一把奪過去,緊緊攥住掌心里。那神情,仿佛捧著的不是一個瓷瓶,而是他的性命。黃大夫繼續問,
    “生塵,還有一瓶呢?”
    “沒有了。阿清先生只給了一瓶。他說……他說……”
    “他說什么?坐地起價是不是?他想要什么?”
    李廣寧抬起頭,
    “統統給我如實道來!”
    “阿清先生說……他的藥很珍貴。所以得等到杜公子熬到第二瓶還沒疼死,才能再給最后那瓶。不然,他要是中間就死了,豈不是浪費?”
    李廣寧手一抖,指甲在瓷瓶上抓出刺耳聲音。他呼吸急促起來,眼睛血絲又重了幾分。
    “若是我能夠以身相待,替他受這些苦楚……就好了。”
    聽了這話,生塵張了張嘴。可他低頭看了自己滿身狼狽,卻又撇嘴扭過頭,沒有說什么。他想,反正第一瓶大概是死不了的。這些人都是為了這個杜公子,才叫自己在泥地里走了那么久,還要擔驚受怕被人欺負。哼,叫他吃點苦,也沒什么錯!
    “那么,黃大夫,現在可以么?”
    黃大夫沉重地點了點頭。李廣寧捏著藥瓶,走到杜玉章病榻邊,俯身摸著杜玉章的臉。
    “玉章,這個藥十分兇險,也十分遭罪。若是你能夠將身子調理得再結實些,比現在服用要安全許多。可你遲遲不肯醒來……”
    李廣寧的聲音,依舊是嘶啞萬分。
    “我知道你恨我。玉章,從前都是我錯。若你這次能挺過去,你要做什么,我再不攔著你了。我知道你恨我,你生氣……可玉章,你不是想親眼見到大燕國泰民安,邊關再無戰事?我連韓淵和白皎然都喊了過來,你若是醒了,能看到邊關和談再進一步……你想做的事情,朕都替你做到。好不好?”
    李廣寧和杜玉章貼得那樣近,他的手顫抖著,慢慢撫摸過那人清瘦的臉頰。但杜玉章去從頭到尾,沒有一絲反應。
    淚水涌了出來。李廣寧眼前模糊著,卻舍不得眨眼。他也不知道,用了藥之后,杜玉章究竟能不能挺過去,而自己,還能看到活生生的杜玉章幾眼?
    “寧公子,動手吧。”
    黃大夫開口催促。李廣寧沉默片刻,起了身。
    “陛下,這藥兇險得很,入了喉嚨就好像火燒一般。只怕普通辦法喂進去,杜大人會嗆咳出來,影響藥效。不如我去取一根葦管……”
    “不必。”
    李廣寧拔出瓶塞,含了一口藥。果然,燒灼般的感覺蔓延整個口腔,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將杜玉章摟在懷中,捏開杜玉章牙關,便吻了上去。
    原本杜玉章,微微舔弄他唇間齒側,他都會受不住地低低喘氣,眼睛里也騰起媚生生的霧氣、那樣子叫李廣寧一見了,心里就癢得不行,更喜歡得不行。可現在,那人唇舌依舊是溫暖濕潤的,卻根本不像是個活人,就算李廣寧再怎么送進藥汁,攪弄唇舌,都沒有半分反應!
    “陛下,這瓶藥……是要連續服下的。”
    “啊……是。”
    李廣寧被黃大夫提醒,驚覺自己的失態。他深吸一口氣,繼續用口渡藥。就連瓶底最后幾滴,他也不肯遺漏,唯恐最終藥效不夠,就不能救活他的玉章了。
    ——可若是這藥全服下去,他依舊不肯醒來……
    這念頭叫李廣寧身子一顫,突然發了抖。他狠狠抱著杜玉章,頭埋在那人頸窩里,下意識乞求著,
    “玉章……玉章……求求你……別死……醒過來吧……求你醒過來……”
    突然,杜玉章身子一顫。李廣寧猛然抬頭,
    “玉章!你醒了?”
    “唔……咳咳!咳咳咳咳!”
    杜玉章卻來不及說話,猛然咳起來!黃大夫聲音驟然響起,
    “陛下讓開!藥效發作了!”
    “什么意思?”
    “杜大人還沒醒,可藥效卻發作了!他神志不清,身子驟然應激,恐怕會傷了陛下!”
    話音未落,杜玉章身子果然一陣僵直,像是忍耐著什么難以名狀的痛苦!卻聽他嗚咽一聲,兩只手用力掐住自己喉嚨,好像喘不過氣了!
    “他這是怎么了?啊?”
    “老朽早就說過,這藥邪門,是會勾連舊日病癥——這,這不過是杜大人舊日病狀的重現……”
    “怎么可能?”
    李廣寧急得大吼,
    “朕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他何時得過這樣痛苦的病了?”
    話才出口,他突然到吸了一口氣,已經明白了緣由——
    人會騙人,可藥不會騙人!恐怕杜玉章曾經受過這樣的痛苦,卻沒有對他說過……
    黃大夫也苦笑一聲。
    “陛下!你不知道,卻不代表杜大人不曾在這病痛下煎熬啊。”
    “不可能啊,不可能!除了這三年,他一直在朕身邊的……他怎么會得了病,朕竟然一點也不知道?他瞞著朕?他為何要瞞著朕?”
    “為何瞞著陛下……這個,恐怕只能問杜大人自己了。”
    李廣寧幾乎不敢看杜玉章的樣子。此刻他臉色已經慘白下去,不住喘氣,嘴唇也完全失了血色了。李廣寧不敢想,從前他竟然受過這樣的苦,卻還強自支撐,在自己身邊侍奉?
    那時候自己待他多么苛刻,根本不顧他身子,就肆意妄為!這樣說來,他確實有幾次像是難以支撐,臉色難看得厲害。
    可自己卻認為他是在矯情,在欺君!反而更加變本加厲!
    其中有幾次,自己下手那樣狠……會不會剛好其中某一次,就是玉章病成這樣的時候?他內里疼成這樣,還要承受自己無度索取……
    李廣寧心里一陣陣絞痛,恨不能回到彼時,抽那時候的自己幾個耳光!
    “啊啊!”
    又是一聲慘叫,杜玉章縮起身子,抖得更加厲害了。他單手用力按住左臂,冷汗已經將他后背打得濕透。
    “杜大人的胳膊……陛下,請將他袖子挽起!老朽早看出他胳膊骨骼錯位,恐怕是那一次懸壺巷的傷勢!這是皮外傷,這里勾連出來,卻不能不管,否則……”
    李廣寧趕緊將杜玉章袖子擼上去,露出整條左臂。這一下,不僅他自己呆若木雞,就連見多識廣的黃大夫,都一下子噤了聲。
    “他的胳膊……”
    “陛下,這……這是怎么回事,怎么會弄成這樣!”
    那胳膊雖然沒有流血,卻整條腫了起來!內里淤血將肉皮都脹得通紅,骨頭怪異地支在肉皮上,幾乎要透皮而出了!
    “杜大人的胳膊,難道是被人毒打過?必然是用了刑了!若不是蓄意去挪動斷骨,這骨頭再斷,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那些懸壺巷的匪徒……”
    黃大夫突然一驚,猛抬頭看向李廣寧!
    他想起了!那時候,他就在現場——匪徒殘忍不假,但他們根本沒來得及用刑,就已經被那兩位蒙面武士全數殺死了!蒙面武士還替杜玉章包扎了傷口,斷不至于搞成這樣的啊!
    李廣寧早已經面如土色。
    這一次卻不像方才的病癥。他是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地想起來了。
    想起來那一日他將杜玉章從韓淵府上抱出來,是怎么在馬車肆意享用,那人是如何在他懷里求饒慘叫,最后連爬都爬不起來,疼得癱倒在寢殿門口。
    想起來那一日杜玉章的胳膊是怎么被他生生弄得斷骨錯位,筋肉分離,疼得滿身冷汗,死去活來……
    這一條斷臂,已經如此嚴重!可那時候,他根本沒來得及在意……
    因為那一天,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李廣寧一樁樁,一件件,都想了起來。
    他嘴唇抖著,低頭看向懷中的杜玉章——此刻沒有清醒神志壓著,他的痛苦半點沒有掩飾,全都清楚地顯露在外。一條胳膊,已經將他折磨得死去活來,臉上眼淚橫流!
    可難道,那一日的種種骨肉傷,他都必須從頭到尾再經歷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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