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
“韓大人他……他……他怎么能這樣做……他明知道陛下你身邊侍衛不多!”
杜玉章只覺得手腳發冷,嘴唇發木。他呼吸越來越急,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就算他派出士兵來接應陛下您,可叛軍豈能善罷甘休?”
“木朗還指望我的命,能用來替他們打通撤退的口子。畢竟平谷關重兵把守,強攻之下,叛軍絕不可能是對手。除非將我生擒,才可能有籌碼逃出生天。所以我想要從叛軍中穿過回到己方陣地,確實是難于登天?!?br/>
明明說的是自己生死攸關之事,李廣寧的口氣卻淡定得像是在說別人,
“所以韓淵這次強攻,其實也在賭。賭我大燕國運昌隆,朕真的氣運加身,從萬千人陣中突圍而不死!”
——或者……賭大燕國運不衰,不會因這次的事情傷筋動骨傷了根本……因為皇帝沒有做成那亂賊的籌碼,直接死在了兩軍陣前。
這后半句,李廣寧卻沒有說。他只是笑了笑,搖頭嘆道,
“韓淵啊韓淵。朕果然沒看錯他。當真是個狠角色……狠狠到不怕朕真的活著回去,記恨于他!他就沒想過,朕會不會找借**剮了他,再捎帶一個白皎然?”
杜玉章忍不住插嘴,
“陛下,韓大人他……也算是個忠臣……”
“他是個屁的忠臣!貪污受賄拉幫結派的事情,他一樣也沒少干!”
說到這處,李廣寧卻頓了頓。
“也不對。韓淵是個能臣。他心里該有數,起了這樣謀害君王的念頭,事發之時是死有余辜,誰也救不得他。看來,他還真是個忠臣……還是個不怕死的忠臣?真是沒想到,朕這次的監國大計,倒是找對人了!”
李廣寧放聲而笑,杜玉章就定定看著他。他覺得今天的李廣寧哪里都不太正常,似乎比平時肆意得多。
李廣寧笑過之后,站起了身。篝火前,他負手而立,那火光隨著風起舞,照得他身邊光影交錯,眼睛里更是精光熠熠。
“來,玉章。我們去茅舍里等?!?br/>
“等什么?”
“等韓淵?!?br/>
“陛下是說,等韓大人派人強攻,我們借機突圍?”
李廣寧已經向杜玉章伸出手來。在火光照耀下,李廣寧整個人都被鑲嵌了一層金色的光邊,晃得杜玉章有些目眩。他輕輕伸出手,就被那人溫暖的手掌握住了。然后李廣寧用力,他就被拽得起身,進了李廣寧的臂彎。
“誰說我要配合他突圍了?”
說著,李廣寧攬住杜玉章肩膀,將他往茅舍方向帶。一邊走,他一邊低聲解釋。
“朕就坐在這里,哪里也不去。朕在,那些叛軍的野心就在。他們就會妄想著能生擒朕,就不會想著逃走——可這山谷里并不適合騎兵施展。他們會被我平谷關精銳一點點蠶食干凈,再不留后患!”
“他們不逃,是因為他們知道最后一定能夠捉住陛下……而韓大人不可能真的眼睜睜看著陛下被他們殺害!”
杜玉章卻覺得心驚肉跳。
“陛下你若不走,豈不早晚會落在他們手中?那他們的計策,就一定會實現?。 ?br/>
“對啊。所以,朕不要落在他們手中,不就好了?”
正說話間,二人已經到了茅舍前。杜玉章嗅到一股刺鼻味道撲面而來。
“火油?”
“嗯。火油。這周圍山林茂密,弄點木柴不費吹灰之力。地處偏遠,黃大夫儲存了大量火油柴碳,大概是預備過冬使用。正好方便了我?!?br/>
茅舍前,幾個侍衛正往院子里搬木柴,將火油沿著院落外面細細撒在地上。他們潑灑的路線似乎很有講究,下面已經埋了許多東西了。
“馬匹怕火,人也怕火。有了火油,他們一時半會撲不滅火。這樣,大批部隊進不來,零星進來的那些,單兵戰斗力絕對比不上我的侍衛們。:”
“所以陛下,是想要拖?”
“”這個自然。能拖多久拖多久。這些火油和木柴,恐怕點一夜也沒有問題。就看韓淵他們動作快不快,能不能在我這邊被攻破之前,就破陣而入了!”
李廣寧笑著,
“不然,難道你指望我大發神威,領軍突圍!雖然你夫君我英明神武,鴻運齊天,卻也做不到用這點人手,就從大軍中突圍而去?!?br/>
“什么夫……夫君……”
杜玉章臉上脹紅起來。他甩脫了李廣寧的手,快走了幾步。李廣寧從后面趕上來,
“怎么?害羞?方才我也說過,怎么這時突然害羞起來了?”
“那怎么一樣?方才篝火邊又沒有人!”
“原來如此。”
李廣寧卻突然笑了起來,
“所以玉章的意思是……若沒有旁人,就任憑我怎么說,怎么做,都可以了?”
此刻二人已經到了茅舍前。李廣寧未等杜玉章回答,已經上前一步,抱著他腰肢將他帶進屋內了。
嘭地一聲,房門關嚴。李廣寧將杜玉章按在們上,越湊越近。二人身子貼在一處,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的體溫。
“玉章?,F在這里,可就只有我們兩人了。”
“……”
“叫聲夫君來聽聽。好么?”
“……”
李廣寧越說,湊得越近。那一個“好么”完全是蹭著杜玉章的臉說出來的,嘴唇都若有若無地劃過了杜玉章的臉。杜玉章偏開了頭,兩腮嫣紅一路爬到耳邊,他窘迫得連一雙眼皮都泛著粉色。
“這是怎么了?”
見他有些躲閃,李廣寧失笑道,“不是說好了,沒有外人就不害羞了么?”
“我……”
“來,玉章,快叫一聲給我聽聽?!?br/>
“……”
李廣寧等了片刻,只等到杜玉章臉上越來越紅,當真是人比桃花艷三分。李廣寧看得心里發癢,呼吸微微重了些。原本在杜玉章腮邊流連的嘴唇終于找到了杜玉章的唇,一點點吻了下去。
唇齒勾連,繾綣纏綿。待到李廣寧終于肯松開杜玉章,杜玉章卻依舊微閉著眼,輕輕往前揚起臉,有些不舍。
“所以……”
李廣寧一聲低語,卻驚了杜玉章一跳。他才從那纏綿情境中驚醒,茫然道,
“嗯?”
“已經這樣了,玉章還不肯叫嗎?”
“……”
“那便算了。不強迫你。”
李廣寧帶笑轉頭,掩飾自己幾分失落??烧l想到,他袖口傳來一股拉力?;仡^看,杜玉章低著頭,一根手指頭勾住了他袖口,好像不想讓他走。
李廣寧眼看著杜玉章的耳朵,一點點紅透了。
杜玉章嘴唇抿著,似乎下了好大的決心,才抬起頭??梢慌c李廣寧目光對上,他臉上竟更紅了三分,騰地扭過頭去。
“……”
李廣寧從沒見過這樣的杜玉章。就算是當年在東宮,也沒有過這樣的情態,
杜玉章不光是臉,脖子都紅透了。他重重吸了口氣,微閉雙眼,張開了嘴……
“夫……”
聲音極小不說,也只能聽到一個字。而且李廣寧看著他的口型就知道,他第二個字根本沒能說出口。
“嗯?”
李廣寧還在等著下文,卻已經沒了下文。杜玉章低著頭,眼睛都不敢看向李廣寧。
“沒了?”
“陛下急什么!”
杜玉章又呼了口氣,似乎再次鼓足勇氣,準備開口了。
“我……那個,夫……夫……”
“夫”了半天,那個“君”字依然難產??礃幼?,杜玉章還得再鼓一次勇氣,還不一定就能成功。倒是李廣寧失笑著搖頭,
“好了好了??梢粤恕!?br/>
“?。俊?br/>
鼓了半天的勇氣,卻一腳踏空。杜玉章有些不解地抬頭,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已經可以了?!?br/>
“但是……”
“也沒有但是。玉章乖。你這樣的性子,叫夫君確實有些強人所難?!?br/>
李廣寧深吸了一口氣,
“說不出口也無妨。你愿意試一試,朕知道你心里……怕是已經叫了千百次了?!?br/>
“……”
“好了,不難為你了。我們到那里坐著等?!?br/>
李廣寧拉過兩張椅子,并排擺著一處,他叫杜玉章靠在他肩頭,往窗外一指,
“等一下,從這里就能看到外面攻勢如何。若是韓淵得力些,明**我就可以出去了?!?br/>
“希望如此吧。”
杜玉章輕聲嘆息,面色凝重。
“從前遇到國之大事,臣與陛下總是風口浪尖的那一個。雖說要奔波勞碌,可畢竟能出一份力。這還是頭一次,是什么忙也幫不上,只好在一邊坐等結果。”
“玉章卻不要這樣想!你我君臣勞碌半世,就不能清閑一回?你就當我們是在這看風景——以前在東宮,你不是最喜歡看焰火會嗎?等一會叛軍攻來時,窗外火光沖天,怕是比從前東宮里的焰火要壯闊得多了!
外面的事情都要韓淵和白皎然操心去,我們今日什么都不必管。只管在一邊觀景看火,讓他們伺候我們看表演——好不好?”
“陛下說好,那就是好。”
杜玉章也笑起來,依偎在李廣寧肩頭。
窗外夜色更濃。月已近中天。
無論他們等待的那個結果為何,都已經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