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冠蓋滿京華三
錦王府門外,勸不住聶老頭聶家子孫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哭喪和告御狀。他們苦苦煎熬著勸彼此別沖動,等到看見錦王府角門開了,見聶老頭被人用軟轎子抬出來,就忙簇?fù)磉^去。
聶家人看見聶老頭年逾古稀人老淚縱橫又有些怔怔愣愣地嘴里不停念叨著“老夫是忠臣,老夫愛民如子”,一邊心疼家中老人,一邊又憤慨地叫囂道:“錦王府仗勢欺人,看聶某不參她一本!”
這聶家子孫才叫囂完,臉上便挨了一巴掌,因打人是聶老頭,便很是無辜茫然地道:“父親?”
“我還沒糊涂呢。”聶老頭罵道,當(dāng)街還有尋上門罵錦王妃都是他,若是參錦王妃一本,能說什么?說自己一把年紀(jì)叫個黃毛丫頭給欺負(fù)哭了?
聶老頭一生得意與信念,便是自己為君為民嘔心瀝血兩袖清風(fēng)一輩子,是個難得百姓愛戴、君王看重清官,如今他已經(jīng)卸任家,自認(rèn)這輩子**了,不想石清妍口中他成了個欺壓、愚弄百姓帝王走狗,他得意被踐踏,信念被撼動,竟是十分巴望自己能夠愚蠢一些,若是蠢笨一些,壓根聽不懂石清妍話,如今他也不會有這么多煩惱。再顧不得三從四德那些小事,意識到錦王妃真正違背教化之處乃是她反“天地君師”,暗道若是將這事告之皇帝,皇帝自會處置了石清妍這大逆不道之人,但若是如此,只怕他自己臨死,都會存了自己欺壓百姓疙瘩,畢竟石清妍話雖大逆不道,卻又有那么一點(diǎn)歪理――他就不信自己活了七十幾年,一輩子以教化萬民為己任,會臨了教化不了一個黃毛丫頭!
想著,聶老頭清了清嗓子,沉聲道:“告訴錦王妃,老夫還沒輸,老夫一定能想到話駁倒她!老夫才是真一心為民!”
聶老頭那一句“還沒輸”,化解了他此次拼死進(jìn)言腥風(fēng)血雨,將今日事輕描淡寫地化成了一次啼笑皆非斗嘴。
“行了老頭,王妃一時半會又走不了。您有空常來呀。”婉約派猛士親切地招手,只覺得這老頭不似外頭看上去那么腐朽,至少他還能看出石清妍是真心實(shí)意不想叫他枉死。
聶老頭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服輸?shù)赝χ墒菁沽汗牵髲?qiáng)地甩開那些要攙扶他手,自己走進(jìn)了聶家轎子里。
待聶老頭回家之后,許多人打著關(guān)切幌子叫下人去探望聶老頭,下人們回了家,也只跟主人家回說:“聶老嘴里不住地嘀咕著‘他才是真一心為民’此外,再沒有旁話了。”
這話傳出去,眾人俱都詫異這聶老頭進(jìn)錦王府教訓(xùn)不守婦道錦王妃,出來了怎又說什么“一心為民”,而后頭,聶家人忙著應(yīng)付幾個素來跟錦王府親近御史**聶老頭倚老賣老大街上占道自顧自吃吃喝喝阻塞道路折子,也無暇追問聶老頭是怎地了。
卻說石家里頭,石漠風(fēng)、古暮月早早地就進(jìn)了石家門。
古暮月遠(yuǎn)道而來,石家人自然不會將她掃地出門,但也只限于客套,臉上俱都淡淡。
因石家得用后生都隨著石將軍打仗去了,家里剩下一家子婦孺還有石老將軍一個。
石漠風(fēng)因想著古暮月進(jìn)門頭一天,石老將軍若見她,豈不是給她長臉了?也能叫石夫人等人高看古暮月一些,于是待見過家中女長輩們,便去了石老將軍花房外守著。
守了一個時辰,終于見一年邁下人請他進(jìn)去,石漠風(fēng)便堆著笑臉進(jìn)去,“祖父,我回來了。暮月也跟著我來了,你要不要見一見?”
“古姑娘怎么樣?”拿了絲帕細(xì)細(xì)擦洗蘭花葉子石老將軍問。
“很是乖巧伶俐,手上針線……”
“我是問個頭。”石老將軍仔細(xì)端詳著那株蘭花,總覺得哪里美中不足,繞著蘭花看了一圈,一狠心,將一片碧綠有生機(jī)葉子掐斷,見沒了那葉子,果然這蘭花看起來曼妙了許多。
石漠風(fēng)有些心疼那蘭花,又有些埋怨石老將軍對他未婚妻子不夠看重,于是有些失落地說道:“個頭夠高。”
“那就領(lǐng)來瞧瞧。”
見石老將軍答應(yīng)這樣爽,石漠風(fēng)心中大喜,忙叫人請了古暮月來,因又怕石夫人勸他不出關(guān),便期期艾艾地將自己幾個兄長都已成才,自己無所事事想學(xué)些能耐話說出。
“那就出關(guān)吧。”
石漠風(fēng)見石老將軍又答應(yīng)這般干脆,一時間生出一種石老將軍對他放任自流念頭,“祖父,要是我死關(guān)外了……”
“就把你大哥房里蒙哥兒送你媳婦養(yǎng)。”
石漠風(fēng)吸了口氣,見石老將軍面無表情專注地修飾那盆蘭花,心說自己當(dāng)真石家無足輕重,他原本是想悲壯地跟石老將軍交托一□后事來著。
聽說古暮月來了,石漠風(fēng)便向花房邊走進(jìn)幾步,迎了古暮月進(jìn)來,對她說道:“這就是祖父了。”
“見過祖父。”古暮月彎腰要跪下磕頭。
石漠風(fēng)忙攔住她,左右看了一遭,沒瞧見**,唯一褥墊又是石老將軍,因此只能叫古暮月跪那青磚地上。
古暮月跪下磕了個頭,石漠風(fēng)聽石老將軍嗯了一聲,便叫古暮月起來。
“叫你媳婦去偏廳給我澆花去。”略掃了眼古暮月頭頂,估量了一下她身量,見差強(qiáng)人意,石老將軍便發(fā)話了。
“哎。”一直被冷落石漠風(fēng)有些受寵若驚地說道,這些花草石老將軍素來都是親自照料,今番叫古暮月去,又有抬舉古暮月意思。
古暮月看石漠風(fēng)神色便知古老將軍這是疼她了,也不敢腹誹她才下船才到石家便被安排了活計,笑盈盈地答應(yīng)了,也不多嘴地套近乎,就隨著下人去偏廳。
“錦王妃,你瞧著怎樣?”石老將軍問。
“……祖父見到就知道了,咱們家姑娘,祖父還不清楚么?”石漠風(fēng)模棱兩可地說道,對石清妍感覺十分復(fù)雜,他自己也鬧不清楚該如何說她。
石老將軍嗓子里含糊地唔了一聲,他當(dāng)真不清楚石清妍是什么樣人,先是孫女,后是石老太君見了石清妍甚至石藍(lán)婕就要大發(fā)雷霆,他對石清妍陌生很,能清楚什么?終于舍得將眼睛從蘭花上移開,耷拉著眼皮瞅了石漠風(fēng)一眼。
石漠風(fēng)待要再說,便聽一老長隨石方圓進(jìn)來說道:“老太爺,聶老先生進(jìn)了錦王府了。”
“大街上怎樣?”石老將軍問。
“聶老先生去錦王府做什么?”如今京城王府里只有婦人,聶老先生怎會毫不避嫌地過去?
石方圓有些歲數(shù)了,是自幼便跟隨石老將軍人,石將軍對他都要敬重兩分,況且此時又是石老將軍問話,自然要先緊著石老將軍話回答,于是先示意石漠風(fēng)等他先回石老將軍話,隨機(jī)開口道:“大街上圍了里三層外三層人,大家伙早先還罵王妃沒規(guī)矩,后頭就笑笑呵呵。”
“沒人說錦王妃沒規(guī)矩了?”石老將軍問。
“那倒也不是,只是只顧著哄笑,一時沒人去留心這事。還有聶家人準(zhǔn)備了孝服,就等著錦王府里信傳出來就錦王府門外哭喪。”
石漠風(fēng)驚訝地說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方圓見石老將軍點(diǎn)頭,就說道:“聶老先生得知錦王妃今日回京,特地去大街上攔著她,聶老先生心思是要罵醒錦王妃。”
石漠風(fēng)先是驚訝,隨機(jī)笑道:“那這聶老先生有罪瘦嘍。”隨機(jī)又道:“祖父跟聶老先生有些交情,怎不勸住他?”
石老將軍抬著耷拉下來眼皮,看了石漠風(fēng)一眼,就又一心修剪花草。
石漠風(fēng)不明就里,老隨從也不敢隨便說話,于是一時間,花房里又靜了下來。
等了將近一個時辰,又有一隨從石思存匆匆趕來,進(jìn)來后,便忙道:“老太爺,聶老先生從錦王府出來了。”
“聶老怎樣了?”石老將軍問。
“聶老先生滿臉淚痕,哭得十分傷心,嘴里一直念叨著他是忠臣,一心為民。”
石老將軍此時不修剪蘭花了,就鋪了宣紙由著石漠風(fēng)研磨畫一株墨蘭,方才一直不曾抬頭,此時抬起頭來,毛筆上墨水滴到了宣紙上,毀了一幅墨蘭圖,“滿臉淚痕?”
“是,瞧著聶老先生被咱們家王妃給欺負(fù)了,可是聶老先生不叫兒子狀告咱們家王妃,又放話說他不認(rèn)輸,定要駁倒咱們家王妃。”
石漠風(fēng)瞅了眼石思存,心道石思存言語間怎對石清妍那般親近,略想了想,暗道這位可不就是沉水祖父嘛,呵呵地笑著,說道:“妹妹伶牙俐齒很,我就說聶老先生有罪受了。”
石老將軍瞪了石漠風(fēng)一眼,將毛筆擲到石漠風(fēng)胸口,喝道:“混賬東西!聶老是什么人?四書五經(jīng)、百家經(jīng)典哪有他不知道?能駁倒了聶老,定是王妃說出話跳出四書五經(jīng)之外了!”那樣話,定然大逆不道,若是換了個人聽見,石家滿門都要被連累!
石漠風(fēng)不敢去擦胸口墨跡,恭敬地將石老將軍毛筆奉上,吞吞吐吐地說道:“……聶老先生都說不認(rèn)輸,還淚流滿面嘛,這就是妹妹話他聽到心里去了。聶老先生熟讀百家子集,就當(dāng)是個為人迂腐一些,卻還懂得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不然他只讀儒家經(jīng)典就是了,何必又去意潦裁窗偌搖…就是那些話告訴聶老先生也沒事……”說完了,心驚膽戰(zhàn)地看向石老將軍,等著他發(fā)作起來。
“好啊,有長進(jìn)!”石老將軍雙手負(fù)背后,微微縮了肩頭從上到下打量著石漠風(fēng),“有幾分看人能耐了。”
“真?”石漠風(fēng)驚喜地說道。
石老將軍點(diǎn)了點(diǎn)頭,“叫你媳婦回去歇著,過兩日就是黃道吉日,將親事辦了,年前你就滾去益陽府吧。”
“哎。”石漠風(fēng)笑容滿面地說道,想到成親了就能……嘴角便又勾起來,一時也忘了問石老將軍為何這般心急要將他趕出京城。
“德行!你錦王府沒人給你安排個暖被丫頭?”石老將軍一看石漠風(fēng)那淫、猥笑容,就料到他心思,不屑地說道。
“……錦王爺去藍(lán)妹妹房里一回,被射了兩箭。”王爺尚且如此,他這一上門做客,哪能暖香溫玉抱滿懷。
石老將軍悶不吭聲了,石方圓卻為石漠風(fēng)一嘆,心道石老將軍叫家里孫輩少爺都隨著石將軍走了,家里除了孫少爺們,就石漠風(fēng)這么一位小少爺,石老將軍還要將他趕走,顯然是石將軍心里料到日后石家京中日子會難過了。
古暮月被人領(lǐng)來,見石漠風(fēng)臉上衣襟上都是墨點(diǎn)子,也不敢問,就與石漠風(fēng)一同告退。
不等這兩人出去,方才退下沉水他爺爺石思存就又進(jìn)來了。
“老太爺,王妃要過來了,眼看就要到大門了。”
“這是什么道理?她還不曾進(jìn)宮,就上石家來了?”石老將軍詫異道。
石思存回道:“據(jù)沉水那丫頭說是王妃被聶老先生罵得幡然醒悟,不敢辱了皇家門楣,自請下堂,回家叫夫人們再教她為婦之道然后改嫁。這是小打聽來,夫人們只知道王妃上門,還不知道王妃來做什么呢。”
石老將軍眉頭蹙起,疑心石清妍是不知從哪里聽到什么風(fēng)聲了,不然怎會這么就找上石家門。
“……老太爺,這可不妙,早先七少爺親事被退,如今東西兩府四個姑娘都議親,若叫外頭人說咱們家連送到皇家媳婦都不夠格……”石方圓憂心忡忡地說道,暗道錦王妃這是一報還一報,石老將軍叫聶老先生去罵她不遵從三從四德,她便上了石家門宣揚(yáng)石家教女無方?只是錦王妃不知這石老將軍也是**無奈,不然誰肯往自家臉上抹黑,叫人說石家出錦王妃德行有失?
石老將軍閉了閉眼,心說那些兒女親事還可以緩一緩,這石清妍進(jìn)京侍疾來,跑到他們石家來,算是什么話?況且如今誰敢叫石清妍跟楚律合離?
“祖父,妹妹她……”石漠風(fēng)不信石清妍是聽人幾句話就幡然醒悟人。
“不關(guān)你事,去換了衣裳出來迎接王妃吧。”石老將軍說道,因錦王妃大駕光臨,便也洗了手,換了衣裳去去儀門外等著迎接,等瞧見儀門外,早過了耄耋之年石老太君也被人抬來了,就冷斥道:“誰將老太君請出來?”
石老夫人攙扶著石老太君,見石老將軍動怒,便瞅向兒媳婦石夫人,她也是才見石老太君過來。
石夫人瞥了眼大兒媳婦,見大兒媳婦只一味地低頭,抿了抿嘴,待要說話,便聽石老將軍怒道:“沒人吭聲了?”
“茂林、茂林,春兒回娘家了?”八十有六石老太君早兩年就糊涂不認(rèn)人了,就連親兒子石老將軍她也不記得,心里就只記得那個早三四十年就過世長女春兒。至于那茂林,則是石老將軍早死了幾十年父親。
“母親,春兒沒回來,您回去歇著吧。”石老將軍說道,催促石老夫人趕緊地叫人將石老太君送回去,對石老太君只記得長姐事并無芥蒂,石家發(fā)跡之前,石老太君夫婦還有石春一家三口患難與共,是以石老太君只記得石春這女兒也是情有可原。但另外一件事卻原諒不得,石清妍與石老太君兩人有“宿仇”事石家人皆知,卻還有人敢將石老太君引出來。
“茂林,東街張大**子說她回來了。”石老太君伸手指向石家三少夫人。
石老將軍眉心跳了起來,他厭煩有人利用石老太君糊涂就戲弄她,冷笑道:“張氏?”
石三少夫人忙站出來跪下,暗道這老東西,她跟石大少夫人、二少夫人一同哄了她出來,怎地她只記得自己?
“滾去祠堂外跪著。看你這德行也教不好孩子,老六也有十四了,叫老六隨著他七叔辦事去。”
“老太爺……”張氏不料石老太爺出手這樣重,又覺石漠風(fēng)什么時候有過正經(jīng)差事,自己兒子隨著他能有什么事辦?
石漠風(fēng)換了衣裳趕來,恰聽到石老將軍這話,就怔愣住,待要說他六侄子年紀(jì)還小,出不得關(guān),便見石夫人給他擠眼睛,心知此事另有蹊蹺,便說道:“祖父,孫子定然會好好管教侄子。”
“老太爺……”張氏看向石老夫人、石夫人還有一眾妯娌小姑子們,見沒人給她說情,又畏懼石老將軍,只能去祠堂外跪著了。
“錦王妃到!”一聲聲通傳聲傳來,再叫石老太君回去歇著也遲了,石老將軍便叫石老夫人、石夫人攙扶著石老太君等著。
原以為石清妍大駕光臨,會帶了許多人來,不想她只領(lǐng)著四個丫頭、八個猛士提著大包小包就來了。
“錦王妃萬福。”石老將軍等人齊齊拜了下去。
石清妍早已醞釀好了,也不看清楚人,就想要淚如雨下地訴苦……
“春兒?春兒?”石老太君出聲了。
“呀――”石清妍失態(tài)地低叫了一聲,幸虧有沉水、祈年攙扶著才沒跌倒,臉色煞白地看向一眾貴婦中石老太君,只見石老太君因年老身子骨萎縮成了十歲孩童大小,大抵是早年太過操勞,又駝著背,干干瘦瘦,頭頂上頭發(fā)就只剩下一把,她又不肯戴假發(fā)套,于是頭皮透過根根銀絲清晰可見。
腦海里雖記得石老太君模樣,但兩年不見,這石老太君越發(fā)矮小嚇人,看著就像是成了精猴子,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石清妍心里連連叫苦,暗道自己活到七八十歲也這嚇人模樣?
石清妍杞人憂天地操心自己七八十歲時模樣,石老太君瞇著眼歪著頭很是迷惑地打量著石清妍。
“母親,你記得王妃?”石老將軍、石老夫人疑惑地異口同聲道。
石大少夫人與二少夫人對視一眼,心道等會子就有好戲瞧了。
石夫人看見石清妍臉色煞白,卻是心里一酸,暗道都說石清妍改了性子,這不還跟早先一樣見了石老太君就害怕?!
“打死你!敢勾搭春兒相公!”石老太君忽地叫道,方才還哆哆嗦嗦人驀地行動敏捷起來,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走兩步就向石清妍身上撲去。
石清妍哇地一聲,平生罕見地失態(tài)了,只覺得自己被一只猴精纏上了,忙向沉水、祈年身后躲去
其他人心里齊齊道了一聲“果然”,便都壓著嘴角低了頭。
石夫人早先還有疑慮,此時再不懷疑石清妍還跟早先一樣,忙要上前去拉石老太君,但石老太君這把年紀(jì)人,骨頭酥脆,哪里敢用力去拉。
石清妍見石老太君扯住她袖子,也不敢用力將她推開,心知推一下那老太君命就沒了,便拼命地將頭擰開不去看石老太君。
“你這狐貍精!咱們兩家當(dāng)初一起殺豬,多好交情!”石老太君一邊廝打,一邊罵道,手揮舞著不看地方地亂拍打。
“母親……”石老將軍護(hù)著石老太君別叫她傷到自己。
石清妍卻忽地鎮(zhèn)定了,“咱們家以前是殺豬?”
石家人對自家發(fā)跡之前事諱莫如深,石老太君開始糊涂時候不能聽人提一個豬字,也就這半年多,每每愛跟人絮叨那段殺豬歲月。
“胡說!”石老將軍斥責(zé),因石老太君這么一胡鬧,便也忘了要對石清妍恭敬,見石老太君有些累了地松開手,便趁機(jī)趕緊抱了她起來,又怕她鬧,不敢將她放下,就一路強(qiáng)撐著抱著石老太君向后院去。
“臣婦先退下了,還請王妃莫怪。”石老夫人說道,見石夫人替石清妍扶正簪子,便看了她一眼,隨機(jī)忙跟了石老將軍過去。
多年媳婦熬成婆,石老夫人一把年紀(jì)卻還要伺候年邁婆婆,只怕石老太君過世了,她陽壽也了。
“叫王妃受委屈了。”石夫人說道,慈祥地打量了一下石清妍身段,見她比家時豐腴許多,一時感慨良多。
石清妍吸了口氣,心知石老太君那樣人一碰就倒,石夫人不敢用力拉了她走也情有可原,冷笑道:“好啊,頭回子回來就有人敢跟我過不去,既然你們跟我過不去,我也不跟你們客氣了!我今兒個回來就不走了,我這么個鮮廉寡恥、又喪德悖倫婦人怎么能進(jìn)了皇家門?”
“王妃這說是什么話?”石大少夫人忙道。
石清妍陰測測地一笑,“今兒個要是沒人站出來承認(rèn)是誰領(lǐng)了那猴……老太君出來,我就不走了。反正我名聲也臭了,那就臭到底,太后那我不伺候了,我自請下堂。總之我得不了好,你們都甭想好了,誰都甭想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丶蘖碎|女出去!沉水、祈年,走,想來母親也沒給我收拾屋子,大哥又領(lǐng)兵打仗外,咱們?nèi)ゴ?*子屋子里歇著去。”
“王妃、母親!”石大少夫人心說果然石清妍跟她不對盤,這小姑子回門誰麻煩不找,先盯上她了。
“王妃,怎可說這話,你還有三個公子錦王府……”
“母親,我還年輕,等改了嫁還能再生。”石清妍毫不意地說道,心道不知賢淑三個想她了沒有,想著,就領(lǐng)著祈年、沉水直接向后頭石大少夫人院子里去。
石夫人只覺得自己挨了一記晴天霹靂,那樣話石清妍都敢說,又見石清妍冷了臉,忙叫人從猛士們手上接過東西,又緊跟著石清妍勸她。
石大少夫人等人都傻了眼,原本是心知石清妍跟石老太君不對付,石老將軍又不喜歡石清妍,才敢領(lǐng)了石老太君出來。原想著石老太君年紀(jì)大,石清妍只能吃了那啞巴虧,誰承想她火氣這樣大,果然是今非昔比,一朝飛上枝頭就變鳳凰了。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石二少夫人忙道:“王妃,是三弟妹錯,老太爺已經(jīng)罰了她了。”
石清妍不管旁人怎么說,只是向前走。
“我們王妃說了,今兒個被聶老頭罵了個狗血淋頭,她干脆跟錦王爺離了,家再受幾年夫人少夫人們教誨,然后再改嫁得了。”沉水慢慢地跟石夫人等人說道。
石夫人險些吐出一口熱血來,這都是什么事,她得了,那家里其他女孩子要怎么辦?“王妃莫說那些氣話,仔細(xì)叫人聽去了。”
“沉水也是,怎能那樣稱呼聶老先生?”石大少夫人趁機(jī)說道。
“我當(dāng)面還叫他老頭來著,也不見他怎么著!”沉水頂嘴道。
石大少夫人心道反了反了,沉水當(dāng)她拿捏不了她了?!
“母親,沉水、醉月、暮煙三家人全給了我。”石清妍頭也不回地說道。
“你莫說那些氣話,好好地跟我們敘舊,然后回了錦王府,就給了你就是。”石夫人忙道。
“不愛給拉倒,還討價還價了?”石清妍嗔道,說話間就進(jìn)了石大少夫人院子,瞧見這院子布置十分利落,就徑直進(jìn)了屋子里,“將東西都擺好,我就這長住了。”
“侄子侄女們面前,這像是什么樣子?”石夫人急紅了眼,回頭瞅看了眼那一路還跟著孫子孫女們
石清妍看也不看那些人,徑直進(jìn)了里間,往石大少夫人床上一趴,就將手伸到了枕頭下。
石大少夫人一陣心驚肉跳,暗道石清妍定然找不到……才想著,卻見石清妍要將枕頭翻過來,忙飛撲過去,將枕頭用力地按住,眼皮子跳個不停,心說石清妍怎知道翻她枕頭?莫非石清妍她身邊布下了眼線?
石清妍哪有功夫石大少夫人身邊布眼線,她素來就有枕頭下藏東西習(xí)慣,是以這會子趴床上習(xí)慣地將雙手探到枕頭下,不料手背上覺察到枕套里藏了東西,因此才要翻出來。
石夫人不料女兒無賴,往日里看著端莊大兒媳婦又這般魯莽,心急道:“你三**子已經(jīng)被你祖父罰了,你怎地這般不通情理……”
“通情理?進(jìn)門就給我下馬威,還想叫我通情理?”石清妍死死地拽著枕頭。
石大少夫人狠命地壓住,趁著石清妍跟石夫人說話,忽地發(fā)力將枕頭搶去抱懷中,正待松了一口氣,卻見石清妍手上多了一物,卻是石清妍早將那東西摳出來了。
石清妍看著手上那栩栩如生繡春囊,怔愣住,恨不得將自己掐死,叫她看見床就躺!忙從床上下來,瞧著那馨香柔軟床吸了口冷氣。
石二少夫人忙搶了那香囊,又對站得遠(yuǎn)小輩們說道:“王妃累了,要歇著了,你們都回去吧。”將小輩們都弄了出去,才將香囊遞給石夫人。
石夫人瞥了一眼,見是春、宮,又看石大少夫人羞憤欲死,就將繡春囊還給她,“老大出征外,委屈你了。”
石大少夫人漲紅了臉,卻也因石夫人善解人意地不多問心里舒坦一些,暗恨自己昨晚上不該一時忍不住……訕訕地說道:“不委屈。”
“有道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老四家,行了。”石夫人打斷石四少夫人那話,心說難不成還要逼死老大媳婦?看向不敢躺床上轉(zhuǎn)而去榻上坐著洗手石清妍,勸道:“王妃、清妍,這次是你三**子不對,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放了她這一回吧。”
“是呀,她也是一時心里不舒坦,原瞧著父親他們出征,麗可兒親事定能成,誰知外頭傳言你們錦王府先得了亙州府,麗可兒親事又沒了著落。她心里有氣,才會這樣。”石二少夫人勸說道。
石二夫人這話一出,其他怨氣也被引了出來。
石四少夫人說道:“是呢,外頭都說是父親他們有意叫錦王府先得了亙州府,說父親跟錦王府竄通一氣呢。我們家侄子原本謀了個好差,于是差事也沒了。”
“是呢,早先鎮(zhèn)南公大壽,我與母親過去,處處能見到背后指指點(diǎn)點(diǎn)之人。”石大少夫人雖被發(fā)現(xiàn)了那自瀆用繡春囊,但該說還是說了。
……
“那我跟錦王和離,**子們看行不?”石清妍打斷少夫人們訴苦話。這一句話就堵住了石家女人嘴,這當(dāng)口,就連皇帝也不敢提叫石清妍兩口子和離事,他們雖不喜錦王府,卻也沒膽量對石清妍說一個“行”字。
石清妍盤腿榻上坐著打量這群慫人,冷笑道:“一個個沒種,是我要嫁過去?還盯上我了,有本事去給錦王爺下馬威去,有本事叫父親他們飛過去搶了亙州府拿下益陽府。我天生體質(zhì)陰寒不易有孕,拿了這話怎么都能擋了皇帝賜婚旨意,當(dāng)初你們想順了皇帝意思不攔著,現(xiàn)倒是怪到我頭上了。你們都是巴望著我嫁過去就死呢,我偏不死,我偏活得好好膈應(yīng)你們。今兒個我就不走了,天皇老子來請,我也不挪窩。”
話說到這份上,大家伙彼此心思都表露出來了。
石夫人聽石清妍字字誅心話,身子晃了晃,不由地落下淚來,心道這個家她哪拿得了主意,發(fā)狠道:“是誰哄老太君出來?還有誰知道這事卻不跟我說?都給我站出來!”眼睛盯到石大少夫人身上,心知這石大少夫人素來跟石清妍這小姑子不和睦,此次事少不了她了。
說起來,石清妍家時候性子溫和,石大少夫人也不是喜歡惹麻煩人,但這二人仿佛是天生冤家,就比如方才,石夫人眼中,石清妍向枕頭下伸手動作原是無心,但偏手一伸,就能翻出叫石大少夫人下不了臺東西……
石夫人發(fā)了狠,石二少夫人腿一顫,忙跪到石夫人面前,石大少夫人攥著繡春囊,強(qiáng)撐著不動,見屋子里鴉雀無聲,依稀能夠聽到自己咚咚心跳聲,又見石夫人一直瞅著她,噗咚一聲跪下。
石大少夫人跪下了,其他妯娌便也跪下。
石夫人見眾兒媳們都瞞著她此事,不由地氣惱起來,“都去祠堂外跪著去,叫老三家一個人跪著,你們也不虧心!”
石大少夫人不肯多說,答應(yīng)了一聲是,就領(lǐng)著其他弟妹們都出去了。
“天晚了,你要想留府里歇著,就去我那邊歇著吧。”石夫人滿懷愧疚地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心道給她來軟她也不怕,因?qū)嵅粯芬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