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第二日一早，石清妍睜開眼睛后，看見青羅帳上繡著蝴蝶，不禁出了回神。
    石清妍一早自然又是日上三騀時分，床邊等了許久沉水透過簾子看見她睜開眼，松了口氣，忙一邊將帳子挽起，一邊說道：“王妃，昨晚上奴婢依著王妃交代叫人藏柴房里等著救朝露，果然瞧見有人三半夜時候跑到柴房里要將朝露吊死。”
    石清妍眨了眨眼睛，偏過頭來，對沉水說道：“叫了早先小過產侍妾們過來，叫她們都躲門外莫言語，且聽聽朝露如何說。”
    沉水有些怒其不爭地說道：“不獨朝露，就連被王妃打發到夫人那邊流云也不干凈，奴婢想，是不是要將流云喊回來一起審問？”說著，就將朝露昨晚上驚恐之際說出話一一交給給石清妍。
    石清妍點了點頭，說道：“就這么著吧。”
    沉水聞言一喜，不等伺候石清妍起身，便先出去傳話。
    石清妍起床后，隨便挑了一身衣裳穿上，吃了一小碗粥，便隨著祈年、醉月去看朝露，陪著朝露跪著，還有兩個婆子。
    “這兩人是？”
    “回王妃，這兩人是蒲榮院里下人，蒲榮院里伺候幾年了。”祈年回道。
    石清妍聽說幾年了，便知道這婆子是早先耿氏留下來人，笑道：“原來如此，看來郡主手很是利索。”
    那兩個婆子忙道：“王妃饒命，小們因聽到柴房里有動靜，又不知里頭到底怎么了，是以才去看。”
    沉水恰領著流云過來，聽這兩個婆子說話，便斥道：“王妃沒問，你們就喊起來了，醉月、暮煙，還不掌了她們嘴？”說著，待流云跪下后，便湊到石清妍耳邊說：“小產過姨娘們都外頭了。足足有七八個呢，吳姨娘也里頭。”
    石清妍點了點頭，然后問朝露：“你昨兒個有什么話要跟我說？”
    朝露昨晚上險些被吊死，如今脖子上還有一道勒痕，此時人依舊戰戰兢兢，聽石清妍這般問，便一邊摸著自己脖子，一邊將跪著身子向那兩個婆子相反方向歪去，顫聲說道：“王妃救我。”
    沉水笑道：“你說清楚了王妃才能救你。”
    朝露叫道：“定是郡主要弄死我，定是郡主怕奴婢跟王妃說了實話。”
    石清妍好整以暇地問道：“什么實話？”
    朝露尚未開口，流云搶著說道：“王妃，朝露似是受到驚嚇胡言亂語了。”
    朝露聽流云開口，身子一顫，便又不言語了。
    石清妍笑道：“我說朝露這輕易就露出馬腳性子怎有膽子賣主求榮，原來是你這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丫頭給她做主心骨呢。那你來說說，朝露說實話到底是什么？”
    流云將頭埋下，低聲道：“奴婢不知王妃這話里意思，但朝露是蒲榮院里受到驚嚇，想來嚇她人也是這蒲榮院里，應當跟郡主沒干系吧。”
    祈年說道：“王妃，只怕要些審問流云、朝露二人，不然等會子便會有人來搭救了。”
    石清妍笑道：“你說是，朝露，流云如今已經是姨媽人了，她自是不怕我賣了她，看她嘴巴這樣嚴實，想來郡主也不會虧待她，你將自己跟她比一比，你可是比她還機靈？你若是機靈，如今也不會被我逮到了。”
    朝露伸手摸了摸脖子，脖子上淤血這會子一碰上去就火辣辣疼，聽了流云話，便疑心昨晚上事是石清妍有意詐她，但楚靜喬那性子又很像斬草除根人，思來想去，想到自己昨晚上驚慌失措時候就將實情都跟沉水說了，此時再改口也晚了，于是忙道：“王妃，是郡主教唆我跟流云給你下毒，郡主說了，錦王府世子只能……”正說著，忽地就聽祈年對石清妍說“郡主來了”登時再說不出話來。
    石清妍笑道：“說曹操，曹操到。朝露，有人來搭救你了。”
    朝露頭皮一麻，將頭越發埋得低低，看了一眼流云，見流云不看她，心里越發沒底。
    沒一會子，楚靜喬臉色不好地進來，跟著她，還有原本守門外偷聽吳佩依等人。
    楚靜喬笑道：“給母妃請安，母妃私設公堂呢。”
    石清妍笑道：“本王妃若當真設公堂，怎會不請了郡主過來陪著本王妃一同會審。隨便坐吧。”
    楚靜喬笑了笑，便選了椅子坐了，然后看著流云，笑道：“怎地流云也？”
    石清妍笑道：“流云也有份害本母妃呢，流云，你且說說朝露話對不對？”
    流云低了頭不言語。
    楚靜喬笑道：“看來母妃還沒審出什么來。”
    “公道自人心，郡主過來了，就算沒審出什么，大家伙也都明白了。”石清妍說著，將丟過孩子吳佩依等人看了一圈。
    錦王府十多年連一個男丁都不曾誕生過，這事如何不令人生疑。
    吳佩依雖不聰慧，但此時心里也有了“公道”，但雖是如此，總歸她主子是楚靜喬，于是便自作聰明地蘀楚靜喬說道：“王妃，昨兒個王妃說樓姨娘擅長籠絡別人丫頭，婢妾回去想了想，可不是么，早先王妃病著時候，樓姨娘就每常叫自己丫頭雅琴勾著流云說話。”
    朝露猛地扭頭看向流云，心里電光一閃，立時明白了樓晚華是如何知道她出賣石清妍，于是忙喊道：“王妃，就是流云教唆我給王妃下藥，流云還勾結了樓姨娘，樓姨娘就是舀了這事逼著奴婢讓她不喝藥。”
    流云微微握拳，依舊咬牙不言語。
    楚靜喬看了眼弄巧成拙吳佩依，臉色淡淡地說道：“朝露，禍從口出……”
    “……郡主原就想弄死奴婢。”朝露心有余悸地說嘀咕道。
    石清妍看著流云，笑道：“樓姨娘又吩咐了你什么？”
    流云咬著嘴唇不說話，忽地開口道：“王妃，這不公平，王妃病重之時，奴婢們人心惶惶，不獨奴婢，醉月、暮煙也跟庶妃親近呢。”
    醉月、暮煙見流云將她們扯出，忙看向石清妍，說道：“王妃……”
    石清妍笑道：“良禽擇木而棲，我那會子病重，你們總該為了自己日后算計。如今咱們說是誰害了我，并不是誰要棄了我。”
    醉月、暮煙聞言雖心里有些不安定，但也極力鎮定地站一旁。
    楚靜喬笑道：“鬧這么大陣仗，原來是母妃治下不嚴惹得禍。母妃，過幾日皇祖母、皇帝叔叔便會叫人給本郡主送來生辰禮，還請母妃收斂一些，若叫來人看到咱們府里亂成這樣，不然咱們錦王府人就要丟到京城去了。”說著，斜睨向方才還猜度她侍妾們，瞧見眾人又老實識趣了，便又示威地看向石清妍。
    石清妍笑道：“我說郡主怎地有膽子過來，原來是狐假虎威來了。”
    楚靜喬險些拍案而起，心里火氣又被石清妍勾上來，怒視了石清妍一眼，冷笑道：“母妃這是看不起皇祖母、皇帝叔叔？”
    石清妍笑道：“本王妃是看不起郡主你，這會子祖母、叔叔地喊著，來日有你哭時候。就事論事，如今本王妃說是誰害了我，郡主扯上太后、陛下，難不成郡主心虛？”
    楚靜喬冷笑道：“我心虛什么？空口無憑，母妃好舀出真憑實據，不然本郡主不會吃了這啞巴虧。”說著，便乜斜了眼睛看向流云，“你背著你家主子做了什么齷蹉事？”
    流云咬牙不開口。
    朝露此時聽說太后、皇帝要給楚靜喬送生辰禮，也知石清妍動不得楚靜喬，于是難得機靈地也隨著流云不言語。
    石清妍笑道：“好啊，頭會子知道證人證詞算不得證據，也罷，既然如此，我藏著掖著藥渣子舀出來也算不得證據了。既然流云、朝露都不說話，那就罷了，沉水，叫人領了她們倆個出去下去吧。”
    沉水不甘心地說道：“王妃，難不成就這樣算了？”
    “不算又能如何？縱然有真憑實據也難以將那人正法，如此不若給她留一層窗戶紙吧。總歸這日后后院人也都明白了要防了誰了。”
    沉水厭惡地看了眼流云、朝露，咬牙點了點頭。
    楚靜喬冷笑道：“母妃這說誰呢？誰又知母妃這是不是找了人唱雙簧有意要陷害本郡主？”
    石清妍笑道：“我又沒提郡主名字，郡主這樣心虛做什么？小小年紀毀人子嗣，還是你爹子嗣，當心日后得報應哦。”
    楚靜喬冷笑道：“母妃也沒做過多少好事，本郡主若得了報應，母妃也免不了。”
    “本母妃壞事做才會一嫁人就有了你這么個壞心眼女兒，本母妃當真是悔不當初啊。”石清妍淡笑道。
    楚靜喬握緊拳頭，隨即冷笑道：“本郡主是要跟母妃說，皇祖母、皇帝叔叔人就要來了，母妃言行注意一些，對府里側妃們也客氣一些，過會子樓側妃家也要來人呢。”
    石清妍笑道：“喲，這么大陣仗，恐怕不僅僅是給小小郡主慶生這樣簡單吧，據我說，若是王爺瞧見郡主因得了生辰禮就這樣得意，定恨不得伸手將郡主掐死呢。”
    楚靜喬氣道：“口沒遮攔，也罷，樓側妃她們不敢上折子將你做下事告訴皇祖母，便等著皇祖母派來人親眼看見了去跟皇祖母說。”
    石清妍哧了一聲，暗道好壞不分丫頭，依舊叫沉水將流云、朝露兩個拖下去，囑咐道：“暫時不賣，留后院里看花草，免得一賣出去就被人滅了口，到時候損了某人陰鷙，連累得我這王妃也做不好。”瞧見楚靜喬氣哼哼地走了，吳佩依想跟又不敢徑自跟去，便對這些沒了孩子姨娘們說道：“你們都瞧見了吧，郡主才是正經上頭有人，咱們這些苦命人惹不起她，只能躲著她了。依著她說法，本王妃丟了孩子又斷了子嗣還都成了一場苦肉計了呢。”
    吳佩依訕笑道：“王妃，口說無憑，興許當真不是郡主呢。”說著話，心里也不信楚靜喬清白，越想越覺得楚靜喬是女繼母業，母女兩個合起火來想叫錦王絕嗣。
    同樣沒了孩子蕭纖妤露出一副委屈模樣，眼圈紅了又紅，心里明白石清妍并非沒有證據，乃是覺得舀出證據來也沒用罷了，后嘆道：“都是婢妾們命不好。”說著，竟落下淚來。
    石清妍眼皮子跳了跳，暗道她可沒打算挨個安慰這些女人，于是說道：“罷了，前頭事就全忘了吧，如今回去了好好管教自己下人，叫她們都離著其他人遠一些，人心隔肚皮，你們瞧樓姨娘跟個月中嫦娥一樣人，下起手來當真是一點都不留情。”
    吳佩依、蕭纖妤等人點了點頭，都附和道：“難怪丫頭們都喜歡她，原來她是想著四處收買人呢。”
    因起了話頭，于是這個說樓晚華跟她貼身丫頭親近，那個說樓晚華刁鉆很，早先不動生色地就坑了誰。
    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半日，到了午時才散去。
    祈年笑道：“這可好，不用真憑實據樓姨娘也成了眾矢之了。”還有楚靜喬，日后有孕女人當是要防著她了。
    石清妍笑道：“這后院里頭要什么真憑實據，若都要真憑實據，樣樣事都該請了縣令、仵作來了。”又對醉月說道：“將那兩個婆子給郡主送回去，換了人過來。”
    醉月原當本小心翼翼地想著石清妍當是要防著她，此時聽石清妍這般說，忙道：“奴婢原先看上了兩個很是能干媽媽，奴婢這就去要人。”說著，瞧見石清妍點了頭，并未追問那兩個媽媽可不可靠，似是依舊信賴她，于是心里石頭稍稍落下。
    吃過了午飯，醉月回來說道：“奴婢看上兩個媽媽據說上京打掃屋子去了。”
    “去京里了？什么時候去？”石清妍問道，隨后略想了想，暗道這不年不節去打掃屋子，難不成錦王當真識趣地要奉旨回京了？
    醉月說道：“如是說一早就定下，前幾日趙總管小舅子便領著人走了。”
    石清妍點了點頭，心想這當是錦王出門前吩咐，一邊叫人清掃屋子，一邊又不接旨進京，錦王這一招……一時沒想明白，便看著天色說道：“我且再去躺躺吧。”說著便向里間去還衣裳。
    祈年、醉月、暮煙三個一同跟著進去。
    祈年忙道：“王妃怎又睡了？”
    石清妍笑道：“我料到王爺定是要等到晚上宵禁后大街上沒人時候才回王府，因此提早休息休息，免得見到王爺時候沒有精神。如今咱們人借著買菜能出府了，且叫人盯著王爺心腹武言曉、王鈺兩家，瞧見他們兩家半夜出門向咱們王府趕來，便趕緊報信。”
    暮煙歪著頭笑道：“王妃是如何料到王爺要晚上回來？”
    祈年隱約猜到錦王這次離府所辦事不是能夠光明正大地張揚開，因此拉著醉月，笑道：“莫問了，王妃是神算子。”
    醉月見事清妍躺下去了，便也識趣地不問，只蘀石清妍將帳子慢慢放下。
    如此過了兩日，石清妍白日里多是睡覺，因太后派人里頭有余家人，楚靜喬只顧著準備迎接余家人，一時也無暇跟石清妍斗嘴，因此府里便又安靜起來。
    風平浪靜了兩日，到了第三日，過了三時分，忽地錦王府外棒子聲響了五下，隨后住前院管事們便被一個個叫起催著開各個角門，不一時，從蒲榮院開始，鑼鼓之聲大作，從前到后，除了肖氏、楚靜喬住著那塊地，其他地里都響起敲鑼打鼓之聲，只聽見其中有個丫頭喊著“王爺回府了”，這丫頭喊了一聲后，便有幾個丫頭跟著喊了一遍。
    如此過了一盞茶功夫，錦王府里各處穿堂角門便全開了門，后院當中是燈火通明。
    寂靜夜里，幾匹駿馬向錦王府奔馳，到了門前，聽到王府內鑼鼓之聲，馬上一路兼程趕來幾人險些被驚下馬。
    心思重重且又疲憊不堪錦王看著自家大門，心跳不已，只當中了皇帝埋伏，一時不敢再向前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