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正案之后的孟坤猛地拍案怒喝道：“你等將我中軍大帳當(dāng)作何地？都給我退下！”

躲在胡人武士身后的那位監(jiān)軍尖聲叫囂道：“孟坤，你膽敢阻攔本監(jiān)軍抓捕逃兵，信不信本監(jiān)軍在中丞相面前參你一本，叫你立馬入云陽國獄！”

“哼，本將還沒追究你私闖中軍大帳之罪！”孟坤板著臉，冷哼一聲應(yīng)道，“私闖中軍大帳，竊聽軍中機密，可視為通敵之罪。監(jiān)軍大人，不希望本將也這樣參你一本吧！”

“你！你！”那細皮嫩肉的所謂監(jiān)軍，再度被噎得說不出話語，原本白皙的臉漲得通紅，被氣得指向孟坤的手指都瑟瑟發(fā)抖。

“監(jiān)軍大人還是請回吧！本將自會按軍法處理此事！”孟坤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哼，走！”那監(jiān)軍無可奈何地哼了聲，一甩長袖帶著那幾個胡人武士退出了軍帳。“孟坤，此事本監(jiān)軍跟你沒完！”細長尖銳刺耳的聲調(diào)隔著圍帳傳到孟坤等人耳中。

孟坤只是冷冷一笑，絲毫不以為意，回頭招呼林弈重新入座，歉然道：“林將軍莫要生氣，無需與此等小人計較！”

林弈緩過臉色，搖搖頭凝眉道：“在下沒有生氣，只是有些奇怪，我軍何時設(shè)了監(jiān)軍之職？在下從軍征戰(zhàn)多年，卻是從未聽過！”

孟坤嘆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林將軍剛從山東戰(zhàn)場回來，對近日朝中人事官吏的變換，怕是不甚了解吧！”

“哦？從何說起？”林弈雖然對秦國朝堂大勢已事先預(yù)知，但有些細節(jié)仍是不甚了了，所以好奇問道。

“哎，大秦朝堂早已混亂不堪，奸臣把持朝政，以致政事癱瘓，這些將軍早有耳聞。原來的大秦丞相李斯，已被趙高利用謀反的罪名除去了。趙高現(xiàn)在自任中丞相，廟堂之中盡是一幫趙高的走狗新貴。因了趙高手下沒有得力的武將，又怕軍中帶兵將領(lǐng)對他不利，于是便勸說皇帝下圣旨，四處指派他的親信到我軍各部擔(dān)任所謂的監(jiān)軍，實則是監(jiān)控各個帶兵的實權(quán)將領(lǐng)！”孟坤無奈嘆道。

“趙高自任中丞相？那皇帝陛下呢？”林弈疑惑道。依著孟坤話語來看，似乎他還不知道秦二世已然被趙高宮變逼殺，林弈猜想定是那趙高封鎖了消息，以免激起秦軍帶兵大將的兵變而對他不利。

“皇帝陛下？”孟坤對林弈的問話，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

“哦，我是問皇帝陛下為何竟聽之任之，讓那奸佞趙高如此猖獗地把持朝政！”意識到自己問話有些不當(dāng)，林弈連忙搪塞道。

孟坤苦著臉，又嘆了口氣道：“趙高這個奸宦，不知使了何種把戲，竟將皇帝陛下都玩弄于手掌之中，這是所有老秦人心中明了、無須言明之事罷了。”一句話點破了秦國朝堂亂局根源，軍帳中一時人人沉默不語。

商鞅變法之后，老秦人已經(jīng)錘煉出國家至上的奉公守法精神，凡事皆以國家大局為重。當(dāng)山東六國復(fù)辟勢力洶涌來襲之時，國難當(dāng)頭，老秦人雖然人人憤懣，但皆知此刻尤其不能自相殘殺。皇帝再不好，廟堂再有奸，畢竟還是要先平亂滅盜，若是轟然毀了廟堂，則大秦鐵定完結(jié)。正是抱定國家至上的念想，孟坤等軍中將領(lǐng)才會一面隱忍著趙高派來“攪亂”軍務(wù)的監(jiān)軍，一面繼續(xù)積極準(zhǔn)備抵御即將叩關(guān)的山東叛軍。

如何才能利用老秦人對奸臣的痛恨，激發(fā)出孟坤等將領(lǐng)的血性，將函谷關(guān)這些守軍轉(zhuǎn)為己用？林弈凝神沉思著。

“看來只有兵行險招了！”林弈思忖道，此刻孟坤等人還不知趙高已然宮變逼殺二世。若是提前將趙高弒君的消息告知孟坤等人，那么相信不用林弈多說，孟坤等人也會嗷嗷吼叫著，舉兵殺回咸陽勤王。贏氏皇族立國數(shù)百年來，在老秦人心中的地位早已是牢不可破。以國家為重的老秦人尚能容忍奸臣攪亂朝綱法紀，可若是超過這個限度——弒君，那相信沒有一個老秦人能容得了趙高如此猖狂的作為！

思慮一定，林弈便起身來至軍帳中央，抱拳環(huán)拱一圈正色道：“林弈斗膽，敢問各位將軍是否信得過在下？”

孟坤聞言一愕，望著林弈詫異道：“都是大秦老軍，林將軍何出此言？”

“正是，我等識得將軍身上那股沙場氣息以及秦國老軍特有的氣質(zhì)！”

“林將軍有話但講，我等信得過！”幾位千長紛紛附道。

“好！”林弈心下略定，接著一臉沉痛道：“諸位將軍，我大秦皇帝已然被趙高宮變逼殺！”

一言點落，便聽帳內(nèi)猛地一片倒吸冷氣之聲，連站在林弈身后的胡兩刀等人也是一臉驚愕地望著林弈。

“護衛(wèi)！”孟坤回過神，高聲沖帳門外的護衛(wèi)喊道。林弈心下一跳，劍眉豎起盯著孟坤，卻不知孟坤欲以何為。

“在！”兩名鐵甲護衛(wèi)手按長劍入賬應(yīng)聲道。

“傳令下去，沒我將令，大帳十丈之內(nèi)不得任何人接近，違者殺無赦！”孟坤赫然下令道。

“諾！”護衛(wèi)轉(zhuǎn)身出了帳門，隨即便聽得帳外唰唰齊步之聲，大概護衛(wèi)們正在繞帳布防警戒。

林弈暗自長出一口氣，便見孟坤起身緊盯他的雙眼，沉聲問道：“不知林將軍是從何而得此消息！要知道，散布此種話語，在軍中便是殺頭之罪！”

林弈見孟坤用“話語”，而不稱“謠言”，心下便知孟坤已有幾分相信。遂坦然挺胸繼續(xù)道：“此則消息，是我軍派回咸陽催糧草后援的斥候不經(jīng)意間所探得。正因得了如此驚天消息，章老將軍義憤填膺之下，才帶兵憤然降了山東叛軍！”林弈心想既然已經(jīng)兵行險招，索性一路將此慌一編到底。成與不成，賭過盡人事，余下便交給老天罷了！

孟坤聞言坐回桌案，低頭沉思片刻，看了眼座下的千長。那四位千長皆朝他微微點頭，于是孟坤便接著問道：“既然如此，那林將軍先前所說要回咸陽稟報山東戰(zhàn)事，又是作何解釋？”

“既然各位將軍信得過在下，那在下也不怕掉了這項上人頭。在下此番回咸陽，實則有另一番想法，那便是欲聯(lián)結(jié)咸陽王城中的皇族，助他們鏟除奸佞、廓清朝野、重整我大秦朝綱，挽狂瀾于既倒，使我大秦帝國免于覆滅，老秦人免于受六國余孽蹂躪！”林弈見話已說破，情知已無需再多做隱瞞，只能咬牙放手賭上一賭。于是除了隱瞞自己的功業(yè)私心之外，便將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數(shù)百年來，我大秦帝國一直在風(fēng)雨飄搖中，艱難挺立。在隴西戎狄的鐵蹄踐踏之下，未曾滅國；在魏國吳起的重甲魏武卒攻殺之中，未曾亡國；在當(dāng)年洶洶來襲的山東六國聯(lián)軍壓迫之下，未曾破國。難道此番，便要在六國余孽及朝中奸臣的肆虐中，毀了我老秦先人創(chuàng)下的這番基業(yè)嗎？”林弈一臉憤然道，激昂的語調(diào)，沖擊著孟坤等人胸膛中那顆老秦人獨有的傲然之心。

林弈話語點落，便聽得大帳之內(nèi)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落。這一干大秦老軍胸膛里的熱血，悄然間被林弈的三言兩語迅速點燃。

“直賊娘的，我等便殺回咸陽，先宰了趙高那閹人再說！”孟坤右下首一名滿臉豪氣、三十左右的千長一拍桌案，嚷嚷罵道。

“對！先殺趙高，回頭再好好收拾山東六國盜軍！”對面的一名千長立即附和道。頓時大帳內(nèi)熱鬧起來，眾人有叫罵趙高的，有痛斥山東盜軍的，有大喊立刻回師咸陽的，等等不一而足，唯獨老沉孟坤在那低頭不語。

“孟將軍，在下斗膽請教高策！”林弈見孟坤似是在猶豫不決，心下隱約有些擔(dān)憂，便開口詢問道。自己的一套臨機說辭竟盡得幾位千長擁戴，林弈自是歡喜不過。但函谷守軍最高將領(lǐng)是孟坤，唯有將其說動，方能調(diào)動函谷關(guān)的精銳守軍。

見林弈發(fā)問，孟坤沉吟道：“此事事關(guān)重大，請容我再仔細考慮考慮！”

“孟將軍還考慮些什么？此事不明擺著，朝中奸臣作亂，大秦已到了危急之時，我等身為大秦銳士，便要當(dāng)?shù)么笄貒闹辛黜浦貛熛剃柷谕酰?dāng)仁不讓啊！”孟坤手下一名千長不耐道，其實在林弈說出這番鼓動話語之前，這些軍中將領(lǐng)心中早已是滿腔的義憤，故而這位千長話剛一出口，帳內(nèi)眾人便紛紛附和。

孟坤擺擺手示意眾人靜下，正色道：“林將軍勿怪我多心！一則，單憑林將軍的一面之詞，實難斷定趙高宮變弒君之事是否屬實；二則，若無皇帝兵符或密令，擅自調(diào)動關(guān)隘要塞兵馬，按大秦律法便視為叛亂；三則，眼下山東盜軍前鋒業(yè)已逼近函谷關(guān)，此時若調(diào)走守軍，豈不是將函谷關(guān)拱手送予盜軍？”

孟坤一番話語，讓帳內(nèi)的眾人立馬沉靜下來，其沉穩(wěn)嚴謹?shù)耐评恚屃洲牟坏貌簧鯙榕宸蒂澆焕⑹且魂P(guān)之守將。

“既然孟將軍并不相信在下，那便請孟將軍將我交給那所謂的監(jiān)軍處置吧！”林弈不得不退一步道。與此等老辣之人打交道，林弈深知不能操之過急。

“林將軍何出此言？本將并無不相信林將軍之意，只是請容我在思量一番！”孟坤連忙解釋道。說罷，孟坤重新坐下，徑直凝神思慮。帳中各人此刻也都安靜了下來，或獨自思量，或望著正在凝神的孟坤。

林弈也回到自己的座案坐下。對于孟坤是否會贊同自己的計劃，林弈心中也無十分把握，只能寄望于老天罷了。“始皇陛下在天有靈，若大秦還有氣數(shù)，便請相助一把！”林弈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祈禱，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余下只能看孟坤如何表示了。

不知過了多久，林弈的思緒恍然又飄回到穿越前的戰(zhàn)場。子彈橫飛，炮火肆虐，尸橫片野，一個個戰(zhàn)士倒在自己身邊，一排排士兵前仆后繼，自己手中機槍槍管都打的通紅，炸彈爆炸的彈片在自己四周飛濺開來……

“砰！”一聲悶響將林弈的思緒給拉回軍帳內(nèi)，眾人也被一驚，循聲望去。卻見是孟坤猛地一拍桌案，起身來到林弈案前，一拱手肅然道：“孟坤思慮已定，愿隨將軍揮軍入朝勤王，但唯有一言懇請將軍答應(yīng)！”

林弈聞言心下暗喜，但卻并不外露，一臉惶恐地起身拱手道：“孟將軍請講！”

“老秦人向來家國為重，公心為上！請將軍務(wù)必以我大秦江山社稷為念，謹記老秦人的國仇家恨，保我大秦基業(yè)，復(fù)我大秦河山！”孟坤字字鏗然道。

“孟將軍教誨，林弈謹記在心，不敢稍有淡忘！”林弈正色答道，“赳赳老秦，共赴國難！”每每到須表清自己心志之時，老秦人都會吼出這句人人皆知的誓言！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帳內(nèi)孟坤及其余幾位千長并林弈身后諸人，齊齊轟然應(yīng)聲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