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天玉府的必經之路上,一隊人馬停留在路旁,似乎在等待著什么人。
王管事在馬車旁長吁短嘆,不停地來回踱步望著天玉府的方向,眼中不掩憂慮之色。不多時,兩男一女騎著馬像隊伍急速奔來,王管事一見他們的身形便神色大變,喝道:“少爺呢?!”
芙蓉自馬上一翻而下,俏臉凝霜,手上比了一個手勢,口中卻說:“我等趕去之時少爺已經被投入黃河之中,現(xiàn)在所有人都跟我去沿著黃河沿岸搜尋少爺。”
王管事眉頭一跳,大驚之色,還未來得及說什么,一旁馬車上蒙著厚厚的黑紗的三少爺就跳了下來:“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芙蓉冷著臉將郁寧的說辭重復了一遍說:“少爺被吳侍郎投入河中祭河了,所有人跟我去沿岸搜尋少爺。”
三少爺呼吸一滯:“……這怎么可能!他怎么敢!”
“所有人跟我走——!”救人如救火,多一刻搜尋便是多一刻生機,王管事一揮手,連馬車都不坐了,上了馬,方向催促著馬匹前進,卻又停了下來,喝道:“去個人,跑得最快的,去長安府報信!”
“是——!”
***
郁寧從未有這么一刻,對自己是個偽善的人有這么深的感悟。他平日里說著什么仁義道德,三觀正確,但是事情臨到自己頭上,他才發(fā)現(xiàn)人的內心都是虛偽而自私的。
比如對待吳侍郎這種人,或許是吳侍郎兄長有錯在先,又或許是顧國師無怨殺人,但是他心中絲毫沒有去計較究竟是誰對誰錯的想法,而是只有一個念頭。
——他不能讓吳侍郎留下。
吳侍郎要殺他,侍郎是什么職位?六部尚書下第一人,每一部設兩人,皆是清貴且有實權的職位。今日吳侍郎能來抓他,那么下一次,是不是就可以去抓他爹?
梅先生與顧國師和郁寧不同,他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文玩圈的先生——而且運氣還不大好。
自從梅先生叫自己的紅顏知己沉江后,根據(jù)小說定論,能被沉江那肯定就不是什么起點男主了,故而可以將運氣守恒定律往他身上一套,畢竟梅先生前半生的運氣太好,到了后半生總要彌補一番。不光運氣不好,還不能空手接白刃,也不能只身擋□□,更不能呼風喚雨,翻云覆雨。
他孑然一身于此世之間,直到遇見了梅先生,然后是顧國師,然后是霧凇先生、諸飛星、芙蓉……他遇見了太多太多的人,他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所以這位吳侍郎必須死,郁寧不會再去賭一個可能性,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家人,他不會讓他輕易再失去。第一次失去家人的時候他幼小而無力,父母各奔東西;第二次是外婆外公;第三次是爺爺奶奶……天命壽數(shù),這些都并非人力所能阻止。
但是這一次,他可以。
郁寧本想當時就殺了吳侍郎,然后轉身炸了堤壩就走,然而轉念一想,這難道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嗎?他被眾目睽睽之下扔進了黃河,從此就是一個死亡人士,消息傳到長安府后,想必那個狗皇帝也不會再將一些事情歸咎到他身上——至于尸體,被卷入黃河然后找不到尸體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嗎?
找不到尸體才是大部分,周侍郎落水被救那是天選之子不具備任何的參考價值。
他成為死亡人士之后,就有了正當理由讓顧國師和梅先生借機脫離長安府,反正二十年時間已經到了,諸飛星回來接盤,之后再偽造一個顧國師和梅先生傷心欲絕隱匿山林從此不問世事的背景,芙蓉等一套班底就留給諸飛星,這樣一來他們的安全也能得到保證,而他就可以帶著梅先生和顧國師回現(xiàn)代了。
至于到了現(xiàn)代,那又是另外一幅天地了。
至于陳和光他們家想要做的事情,郁寧自覺他們師徒已經助他們家良多,要是這還能翻車,只能說明天命不在他們。
參與造反大業(yè)的玄學人士一般都沒有好下場。
郁寧深以為然。
所以不接著參與他們家才是最好的選擇。
顧國師被那狗皇帝防備算計,難道就沒有一點顧國師為慶國保住了龍脈的原因?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顧國師能一手保住龍脈,難道就不能一手毀了龍脈?
畢竟誰不害怕一個抬抬手就能把你全家上至已經入土為安的祖祖輩輩下至一表三千里的親戚家的不論陰宅陽宅地基都給掀了的人呢?
換了郁寧,郁寧也怕。
郁寧思及此處,拒絕了暗衛(wèi)的營救,讓他們前往天玉府外遇隊伍匯合后趕往長安府,不必等他。
說來也巧,吳侍郎想要殺他,卻又怕劉侍郎礙事,將他迷昏了過去,于是這一片堤壩上大多還真就是他的親信,可謂是天助他也。
一入水中,郁寧便如同融入了這片河水一般,一手操控著風將黃河掀起滔天巨浪,一擊之下,將吳侍郎一行人自堤壩上卷走,摁入水中溺斃。
他于風浪的頂端,手指輕扣,氣場卷起了無數(shù)水珠為他遮掩身形,下方的人四散奔逃,根本無人敢停下腳步去打量洪水,他不再多看,褪下了錦繡燦爛的外衫扔進了水中,隨后自身也沒入水中,經由水道直接往上游飛去。樂文小說網(wǎng)
把堤壩沖垮倒是意料之外,不過事已至此已經沒什么好糾結的了。郁寧逆流而上,去掉那些不必要的彎路,只花了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上游。夜幕還未降臨,但是下游堤壩已毀,他也不能也不必再等待陳和光的信號。
或許是下游的堤壩崩潰后水流多了出口,流速極居增加,上游本來還算是牢固的堤壩此刻已經搖搖欲墜,郁寧眼神一動,抬手之間一道無形的氣場沖向了堤壩,上游的堤壩轟然崩毀,迅猛的洪水自上游的缺口流向了土地,下游的壓力頓消。
做完了這一切,郁寧的身形陡然拔高,幾團云彩被卷入他周身的氣場中成了完美的偽裝,他凝視著下方蜿蜒的河道,將文王天星劍抽了出來——郁寧回現(xiàn)代搬水泥的時候把文王天星劍這個不是那么方便貼身攜帶的法器忘記在了現(xiàn)代,沒想到后面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倒是幸虧把劍給忘在現(xiàn)代了,不然真是要為難了。
畢竟誰也不會給俘虜留一柄兵器在身上不是?
在離開之前,再送陳和光他們家一份大禮吧!
郁寧如是想著。
萬千金絲垂拱而下,郁寧持劍指天,風云突變,本就烏壓壓的天空如同被一只看不見的舉手攪動,以郁寧的上空為中心緩緩形成了一片漩渦型的云彩。
狂風起浪,撥云見日,露出了云彩后灰黃-色的天空。
郁寧抬頭望向那一片昏沉的天際,心想這樣的天空他已經看得厭倦了,他更喜歡的是一碧如洗,萬里無云,澄澈得宛若一片湖泊的天空。
那些昏黃之色,并非是天空原本之色。黃河的黃,那些被洪水吞沒的人、動物的不甘而產生的煞氣混合在了一起,盤旋于天空之下,才叫得這一片天地為之慟哭變色。
天空之中的烏云聚合在一起后沉甸甸得令人心驚膽戰(zhàn)。
空氣中的濕度越來越大,驟然之間,遙遠的天空中傳來了一聲隆隆的雷響,一絲青紫色的耀眼的光照亮了漩渦的中心,下一刻,烏云的承載量達到了幾線,無數(shù)水珠拉絲成線,自天空中無聲而落。
雨在落到地面上之前都是寂靜無聲的。
郁寧一手微抬,無數(shù)的雨絲懸停在了半空之中,這場雨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他便不會讓它落下。
纏繞在天星劍旁的風卷入了雨絲,一道水龍逐漸凝聚成形,自劍起,一路攀向漩渦的中央。郁寧本來是想阻止的,畢竟水能導電,文王劍的本質是鐵,也導電。他就宛若一根人形避雷針一樣杵在半空中,說真的,慌得一批。
但是現(xiàn)在是高光時刻他不能認慫!好吧……其實是這條水龍并不為他所控制,它仿佛天生地造,不過是借郁寧的手現(xiàn)世,一旦完全成形,便毫不猶豫的一頭沒入了漩渦之中,與天星劍脫離。
水龍幾近透明的軀體在云層中上下穿梭翻騰著,漸漸地,烏云被它所吸收,天空中灰黃-色的煞氣也被它吸入體內,在它的軀體上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灰黃-色,斑駁得就像是七八歲孩童手中在泥地里滾過一圈的玩具一樣狼狽可笑。
突然之間,一道青紫色的閃電劃過天際,將天空暈染成了絢爛的紫色,云層就像是被什么東西攪散了一樣,呈現(xiàn)圓弧狀散開,已成黑黃的水龍張口,毫不畏懼的迎閃電而上,光柱落下,將它籠罩于其中。
郁寧仿佛聽見了它聲若洪鐘的咆哮之聲,又仿佛什么都沒有聽見。
緊接著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劈在了水龍之上。
悠遠的龍吟聲在天地之間回蕩著。
郁寧于半空中遙望著這一幕,心有所感,突然嘆息了一聲。
電光退去,一條燦若黃金的金龍自光暈中飛出,在空中盤旋了幾周,又對著郁寧仿佛感謝似地一頷首,徑自對著黃河水道直沖而去。
黃河一陣爆裂的巨響聲之后,天地為之撼動,黃河兩側的泥土被劈成了飛灰,緊接著得到了新的河道的河水倏得向兩周擴開,金龍還未停止,沿著河道一路上游,直到郁寧再也看不見它的身影。
……還真的就是借他之手現(xiàn)世?
郁寧微微一笑,風水一道道阻且長,他還有得學。
天空呈現(xiàn)出了清澈的碧綠,萬里愁云皆散,淅瀝瀝的雨終于落了下來,匯入河流。
清氣升,而濁氣降。
雨水落入江中,在江面上形成了一層朦朧的紗,泥沙下沉,渾濁了百萬年的江水逐漸呈現(xiàn)出了清澄之態(tài),藍綠與黃在黃河中交織,絢麗難言。
有風拂過,吹動了郁寧的衣袍。
長長的黑發(fā)在空氣中飄揚著,婉轉的,柔和的,又是隨心所欲的。
有長翼的鳥自山中飛出,又盤旋著落向了不知何方。
天地如洪鐘,黃河為柱,敲響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