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根據你冷靜而簡略的描述，獵人們也能想象到瓦尼塔斯那慘絕人寰的過去和與莫洛之間無法化解的仇恨。

　　瑪利亞的動作被隱藏在斗篷下，但緊繃的身體和隱約可以看見，搭在弓箭不遠處的手，她的心情可見一斑。

　　但是，卻沒有開戰。

　　最優秀的演員或許都沒有瓦尼塔斯此刻臉上的笑容那般自然，是，若要比喻，此刻的他就像是見到了心上人的奔放少女。

　　“莫洛博士！”

　　因為震驚，瑪利亞的手整個放松下來，其他人的反應也不逞多讓。

　　但瓦尼塔斯并不在意他人的心情，自顧自照著腦內的劇本走向和莫洛寒暄了一番。

　　莫洛從交談中抽出神來，看向后面的一行人：“嗯？后面拿著武器的人是誰，你的朋友？”

　　瓦尼塔斯露出了無害的表情：“他們都是博士的支持者！在之前相遇時我向他們講述了您的事，現在的這些人都是與您實驗的崇高之處產生了共鳴，抱著一定要祝您一臂之力的想法才能跟著我來到這里的。”

　　“而且如您所見，他們都是獵人，不管是作為助手還是護衛都能幫上博士的忙，不是嗎？”

　　因為這一番話，莫洛興致高昂地拍起了手。伴隨著這個瘋狂男人發出的信號，無數藏在連諾都沒有察覺的陰影中的人如鬼魅般接連冒了出來。

　　莫洛的基地穹頂很高，如同最原始的洞穴，各種用處不同的金屬管道縱橫交錯著，莫洛的爪牙藏在其中，如同靜默的蝙蝠。

　　莫洛仍然獨自一人鼓著掌，仿佛本人被這種節奏迷住了：“啊～真是太好了，如果是來抓我的壞人，就必須要殺掉了呀。好啦好啦大家動作快點，去做招待客人的準備咯！”

　　機械運轉的聲音震耳欲聾，即便有運用星碧石這種被稱為“萬能石”，但要在不被獵人發現的角落完成種種實驗，這里還是顯得很雜亂，飄蕩著一股淡淡的金屬和腐爛血肉的臭味。

　　眼睛渾濁的實驗體僵硬地給坐在簡陋桌前的人們遞上有著缺口的老舊茶杯，一時之間，只有莫洛博士沉醉在自己世界中喋喋不休。

　　因為不知道強化人類的實驗體耳力如何，諾刻意把聲音壓低到只有二人能聽到的程度。

　　“瓦尼塔斯，這是…”

　　“嘻，”輕到仿佛是從喉嚨最深處發出的一聲輕笑，讓諾幾乎以為自己是聽錯了，“這個男人就是這樣，通過謊言和煽動來讓別人自以為是。聽都沒聽過的事也能喋喋不休說一大堆，只有被榨取從那家伙口中引出情報。這之后就交給獵人吧……我要親手熄滅這家伙的生命之火。”

　　這是諾無法評判的仇恨，于是他選擇緘口不言。

　　小個子男人張開雙手：“那么重新介紹一下，我的名字叫莫洛！雖然從No.69那聽了就會明白這里是研究吸血鬼的地方——”

　　即便躲在口袋里，你也能很清楚地聽到莫洛刺耳的聲音。根據音色判斷，現在發言的是羅蘭。

　　“博士博士——博士是為了什么才想把吸血鬼制造出來呢？對我而言這是最重要的事，一定想要再次聽博士說一遍！”

　　“原來如此…真是用心了。我啊，一直想要變成吸血鬼來著呢！”

　　你感受到瓦尼塔斯的身體小幅度地顫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什么，于是你在不會被人發現的角度拽緊了他的袖子。

　　隨著莫洛的講述，瓦尼塔斯也慢慢平靜下來。

　　“一開始被教會招募的時候只是抱著對知識的好奇才去的，但隨著對吸血鬼的了解越多，我不禁這么想‘吸血鬼與我們人類相比是更高等的存在，是因為時代推進產生的新人類’。創造與破壞相伴，也就是說那個災難，對于進化來說，「混沌（巴別）」是必要的儀式啊——！”

　　“啊啊啊啊啊啊真好啊真好啊真狡猾啊啊啊！！我也好想早一點到那邊去啊！！”

　　瓦尼塔斯很平靜，你的情緒卻開始繚亂起來。不禁蜷縮起身體，口袋內布料摩擦的聲音讓莫洛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不知從何而來的負罪感和悲哀充斥著你的內心，幾乎要掉下眼淚。

　　果然，是這樣。

　　和從情報販子那聽到的，含糊不清的經歷和人生推斷出來的理由不一樣。由本人述說的動機刺痛著你的神經。

　　為什么，是這樣。

　　即便知道不是你的錯，但感情卻止不住抽泣。為什么是因為這樣的理由莫洛才墮入魔道，為什么是那樣的理由導致了瓦尼塔斯一生最初的悲劇開端。

　　要是「混沌（自己）」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好了。

　　但是，自己已經與少年相遇了，而且，他似乎沒有選擇憎恨你。

　　這樣，一定就足夠了吧。

　　莫洛的聲音重新清晰起來。

　　“那一天，蒼月的吸血鬼在襲擊我的研究所把你們奪走后，在這之前的作品和研究所都被破壞掉了！都怪這次騷動我的秘密研究被教會那群家伙發現了，我可是差點被他們殺了啊！真是的——我可是超慘的啊！！”

　　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吧，莫洛非但沒死還活得很滋潤，在這地下墓穴四處還遍布著他的攝像頭，想必這里更甚。

　　你冷靜下來傾聽著四周的聲音。

　　從瓦尼塔斯的語氣，你能想象到他僵硬的笑容：“那還真是，非常抱歉啊……”

　　“沒有沒有，抱歉！完全沒有生氣哦，畢竟No.69可是非常非常優秀的實驗體啊。不管什么實驗都爽快地陪我做，身體被切碎也沒有絲毫怨言和哭聲。在失去這樣的你的時候，我可是哭得悲痛不已，差點要因為脫水癥而死了哦。你能回來我真的好高興，你會繼續協助我實驗的吧？”

　　“當然了博士，當我聽到巴黎的吸血鬼在一個個消失時就感覺一定是您在暗地里奮斗。但是博士，是那些獵人把你趕到這個地方的吧，一個人沒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嗎？”

　　“啊，這個沒問題的，畢竟我現在帶著‘那位大人’啊。”

　　“那位大人？”

　　無意義的閑聊終于結束，察覺到終于來到關鍵的瓦尼塔斯眼神不由得認真起來。

　　“是的，他支持并理解我的研究，是一位非常棒的同志哦。也是因為他我才能回到這里，每天可以除了研究什么都不管真的很開心呢。”

　　因為這樣的關鍵詞想起了那個“傳聞中”在研究被詛咒者的魯思文卿，瓦尼塔斯繼續試探：“那位大人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噗噗——唯獨這個你也不能說。”

　　因為這句話，瓦尼塔斯內心加重了懷疑。

　　莫洛接下來開始顯擺他收集的吸血鬼眼珠，大概是因為這個話題，注意到了瓦尼塔斯的眼睛：“啊嘞雖然現在才發現，但No.69你的眼睛顏色是不是和原來不一樣了？原來明明是深藍的……難道這和蒼月的吸血鬼有什么關系嗎？啊啊啊好在意好在意！！No.69雖然現在很想聽你之后的故事，但是能讓我稍微調查一下嗎？在那之前能給我你的一個眼球嗎！！！只要一個就好啊！？”

　　諾抓住了莫洛那只想要觸碰瓦尼塔斯眼睛的手，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瓦尼塔斯臉上的笑容還沒收回去，仿佛是因為節奏被打斷而不悅才說的話：“你在干什么，快住手。”

　　“對不去，做不到。莫洛博士雖然有很多話想和你說…剛才開始就No.69、No.69的，用代號來叫一個人什么的還是住嘴吧！！”

　　諾紅色的瞳孔浮現出來，狠狠地把莫洛摔在地上。開展的信號響起，被莫洛所改造的強化人類們如潮水般一擁而上。

　　那絕望的數量差距幾乎讓人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但冰冷的蛇腹劍無情地將人潮破開一道口子。

　　“謝謝了哦，諾艾，”羅蘭濺上血液的臉露出爽快的表情，“你要是再不行動的話，我正打算要把那家伙打個半死了呢。”

　　下屬隨著他們隊長的行動加入戰斗，因為這種混亂你也從瓦尼塔斯的口袋中溜了出來。

　　瓦尼塔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但為了醫生的職責還是打算把事情做下去。

　　“諾你給繼續我壓著這家伙！變成這樣的話干脆拷問你讓你把情報通通吐出來！”

　　“啊，等等啊瓦尼塔斯……”

　　鋒利的小刀抵上莫洛，似乎是不說就打算把他的鼻子整個割下來。

　　“真是的別騙人了——呀呀呀！！疼疼疼！！！”

　　但是在敵方混亂的大本營拷問重要人物顯然不是什么好主意，雖然有獵人分散注意力，但他們也沒有關注這邊的余韻。突然，一道意料之外的黑色影子掠過，將莫洛奪走。

　　這變故發生在一瞬間，連諾都沒能反應過來。

　　來人臉上戴著的蜘蛛面具和熟悉的打扮讓諾回憶起了假面舞會的事。

　　“什……是你！！”

　　但蜘蛛似乎是判斷這個情況不宜久留，沒有理會諾他們，迅速逃離了攻擊范圍。莫洛流下了感動的眼淚：“這不是蜘蛛君嗎？謝謝你來救我——”

　　“到此為止了博士，破壞掉這個研究所。”

　　“怎么這樣……”

　　諾正欲追上去，背后的門卻傳來了震耳欲聾的聲響。

　　“哎呀，那孩子是醒來了嗎，”因為形勢逆轉，莫洛露出了惡心的笑容，“醒的真是及時，那里面可是非常有精神的被詛咒者呢，剩下的吸血鬼全——部都被那孩子吃掉了。”

　　但丁他們在追的被詛咒者已經發作了嗎？！

　　諾猛然回頭，旁邊的瓦尼塔斯卻是一副失神的模樣。仿佛整個人都不過是陶土制的外殼，就像莫洛的強化人類一般，混濁到無法言喻的表情。

　　“瓦尼塔斯……？”

　　“不在…了。”

　　似乎是感到不可置信，瓦尼塔斯再次在口袋中抓了一把，然而，空無一物。那一瞬間，空蕩蕩的表情被怒火所替代，縈繞在心底的仇恨忿怒不斷上涌，攀至喉舌，蓄勢待發。

　　莫洛他們已經來到了電梯邊，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嗤笑著：“你們就為了逃出去而拼命努力吧。”

　　“啊，話說回來No.69，No.71怎么樣了？”

　　然而此刻，這聲音并不能干擾什么。諾的余光注意到瓦尼塔斯打開了那本魔導書，并把裝著某種液體的針管注射進自己的脖子里。

　　隱約地聽到，一直以來認為瓦尼塔斯絕對不會發出的，失態到極點的聲音。

　　“……我要殺了你們。”

　　電梯的門已經要關上了，之后會被蜘蛛君保護著，安全地逃到別的地方，本來是這樣才對。但是，在門關上的前一個瞬間，捕捉到了黑色的身影。

　　漆黑的書頁翻滾著，行駛中的電梯突然宣告故障，在一切光亮都驟然消失的靜止黑匣子中，莫洛聽到了第三個人的聲音。

　　從圍巾后面蔓延上來的冷意，攀住脖頸的，小小的手，只有自己能聽到的，女人的聲音。

　　那是多么美麗的聲音啊，簡直就像沉默中森然綻放的骸骨。但那不是人類能擁有的聲音，那是惡魔蠱惑的聲音。

　　「你，想要變成吸血鬼嗎？那就接受【混沌（災難）】吧，如何？」

　　明明不應該回答的。

　　那是什么時候聽到的消息呢，又是什么時候聽到的傳聞呢？似乎是某次由“那位大人”那邊的人說漏嘴的。

　　「混沌（巴別）」的化身是一名女性。

　　但是對于莫洛來說，那是絕對不能不回答的聲音。幾乎是喜極泣淚般，他以那一向高昂的聲音回答。

　　“是！！非常樂意！！！”

　　“什——”

　　當蜘蛛面具注意到事情發生時，已經晚了。

　　是的，人類身上并沒有什么與混沌有關的要素，確實是這樣，你似乎是無法對人類下手的。但如果，人類不再是人類呢？在莫洛瘋狂的實驗中，或許他沒有察覺，這個不敢在成功率不高的情況下往自己身上實驗的膽小鬼已經在向吸血鬼靠近了。

　　于是，你在剛剛借用書簽中保存的力量，賜予了他人類與吸血鬼最根本的差距——是否擁有【真名】，并在一瞬間將其扭曲了。

　　矮小的男人在無數次折疊翻滾中化作了灰塵，但莫洛并沒有被完全轉化的資質，剩下的那屬于人類的一部分尚且殘留著痛覺。

　　而帶著蜘蛛面具的男人本身就是吸血鬼，于是變成了灰塵的一部分。

　　恢復正常體型的你脫離地跪在尸體中間，莫洛的血漿打濕了你的身體。

　　失去反抗能力、已經疼痛被扭曲的聲音像他從前親手殘害的實驗品們一樣叫囂著仇恨與后悔，一點光亮都沒有的狹小空間中，你看不見莫洛的表情。

　　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見。

　　但是你不忍心關閉視覺，仍然奮力維持著視覺的運轉。你抬頭看向前方，仿佛凝視天空，渴望月亮能夠回答的純粹的少女。

　　嘎吱嘎吱的，在一些人聽來有些惡心的，金屬扭曲的聲音。終于，黑色的匣子中照進了一絲光線，宛如神佛垂下的蜘蛛絲，但是，那個口子在被不斷扯大。

　　你聽到了對于少年來說極其少見的、包含著真正憤怒的聲音，看到了那張讓你眷戀的臉龐。

　　“給我——把她——把阿佩倫斯還回來！”

　　接著，是細小的動響，讓人難以想象那是木倉的聲音。

　　莫洛徹底失去了動靜，墜入了死亡。

　　你用盡最后的力氣跌入他的懷中，身上的血漿把他一起蹭臟也不在意。嗅著熟悉的味道，你安心地關閉了視覺。

　　“永遠不要為我擔心，瓦尼塔斯，”你感覺有些疲憊，卻又溫暖到身體都在融化，不禁開心地傻笑，“不管到哪里，我都會自己回來的。”

　　簡直就是國家大難臨頭還想著給情人寫十四行詩的昏君！

　　瓦尼塔斯這樣憤恨地想，然而女性難得地安靜下來，呼吸平穩，似乎是睡著了，沒法和他吵架。

　　在黑暗之中，突然就想要就這么永遠拖著她相擁。但知道這是不行的，于是瓦尼塔斯只是把她報的更緊了一點。

　　“真是個……一如既往的蠢貨。”

　　帶著哭腔和怯懦的聲音消失在過去的黑暗中，遠方傳來巨大的響聲和諾焦急的吼聲。

　　“被詛咒者出來了！還沒好嗎瓦尼塔斯！！”

　　“——煩死了已經好了！！！”

　　這樣不管不顧地大聲吼了回去，瓦尼塔斯把你從停止運轉的電梯間中抱了出來，趾高氣揚地拜托瑪利亞照顧你，這個女獵人看在你是傷員的份上忍氣吞聲地答應了。

　　“那種東西還能算是吸血鬼嗎？”

　　黑色的書頁不斷翻滾著，瓦尼塔斯看著面前全身都變成了漆黑的武器，有著無數手腳的東西吞了口緊張的唾沫。仿佛是為了緩解這份緊張，瓦尼塔斯重重地拍了一把諾的背。

　　“不管怎么樣，事到如今都給我漂亮地贏一場。”

　　諾看向瓦尼塔斯，確認他的表情。最后吸血鬼擺出進攻的姿態，坦然地回答他。

　　“——啊，那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