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巖乃是形意門弟子,一手**刀法在川東南一帶的武林中頗有名氣。
他早年是做鏢師,但十年來碌碌無為;終于在三十六歲時,自立門戶,做起了綢緞生意,直到四十歲時,才發了點小財,取妻生子。
白羽的武功乃是他父親白城巖所授。十五歲時,他便逐漸自年邁的父親肩上接過重擔,經營起家傳的綢緞生意。
二十一年前,十八歲的白羽結識了當時尚只是乾坤堂堂主的方類聚,對他大為折服,便做起了媒人,將自己的姐姐白香介紹給了他。兩人一見頃心,不久便結為了夫婦,白羽也得償所愿,喜滋滋地做了方類聚的小舅子。
古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方類聚和白羽雖不是親兄弟,卻也差相仿佛。
雷聲轟隆,大雨瓢潑。
方類聚和白羽頭戴竹笠,身披蓑衣,站在墻頭的齒形垛口后,透過重重蒙蒙的雨簾,注視著耳城處的敵人。
黑亮亮的一片模糊,敵人仍沒有任何動靜。
“大哥,雨勢太大,敵人應該不會進攻的。我們回去休息一會兒吧!”白羽提議。
“你去吧!我看著!”方類聚道。
“大哥,你累了這么多天,還是回去休息一會兒吧!我來看著!”白羽道。
方類聚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道:“好吧!一旦敵人進攻,就來通知我!”
五名漢子一字排開,手執著身前投石車的發射機簧,準備隨時將石頭砸向敵群。
數十名弓箭手聚精會神地守在城臺上,準備對付前來架云梯的敵人。
百余名幫眾分布在城門兩側的垛墻上,手執兵刃,躲在垛口后嚴陣以待。
數十名幫眾躲在擂石口后,手執滾石、檑木,準備對付攻近城墻下的敵人。
百余名幫眾在城內一邊吃東西,一邊休息,按時替換守城的兄弟們下來。
余煥鐵帶領著眾人蹲在耳城后的墻根下休息。暴雨如注,“噼里啪啦”的打在眾人的竹笠之上,如一鍋鍋正爆跳著的蠶豆發出的聲音。
眾人如暴風雨中瑟縮的小鳥,一邊抱怨著這該死的暴雨,一邊取出干糧來充饑。
余煥鐵蹲踞著身子,沒有蓑衣遮擋的后背早已濕透,冷冰冰地貼在肌膚之上,但他卻恍如不覺,身形一動不動,一對閃亮的眸子在黑暗中發著光。
“余大哥,吃點東西吧!”左腋下夾著帶鞘長劍,蹲踞在他旁邊的賀護法遞給他一包煎餅。
“謝謝!”余煥鐵接過煎餅,就接過來這么一會兒功夫,煎餅已被淋得半濕。余煥鐵一口氣咬了半塊煎餅,大開大闔地嚼了幾下,半仰著脖子,將竹笠沿上滑落下來的幾條水柱接入口中,虎食鯨吞地咽下口中食物。
唐立峰踏著積水,“嘩啦嘩啦”的走過來,大聲問:“余大哥,雨下得這么大,今晚我們還要不要進攻?”
“試探試探吧!”余煥鐵道:“還是象先前那樣,由我帶領著盾牌手和射擊手沖前,你帶領著大伙兒跟上。”
唐立峰知道這樣又會死傷不少兄弟,猶豫不決。
“自古華山一條路,沒別的辦法了!”余煥鐵堅決地道:“老哥,不必擔心,我不會蠻干,一旦形式不好,我們就撤回來。”
余煥鐵站起身來,大聲道:“兄弟們,聽我號令!”
紫光流動,余煥鐵手執紫光幻影劍,帶領著眾人沖向東門。
黑暗中,吶喊聲、疾雨聲、箭矢聲、機簧暗器聲亂麻麻地交織成一片,不時傳來悶哼聲和慘叫聲。
呼嘯聲中,墻頭飛下黑乎乎的圓石,“砰”“砰”砸在人從之中,哀號聲此起彼伏。
城墻高近兩丈,大多數幫眾不能一躍而上。
余煥鐵率著幾十名武功較高的幫眾一邊撥打著箭矢,一邊猛沖,眨眼間已沖到城墻下。“轟隆”聲中,城頭擂木、滾石鋪天蓋地撞下。
紫光暴閃,劃斷雨簾,劈斷擂木,余煥鐵冉冉躍落墻頭。七、八柄**的鋼刀泛著寒光,猛力向他上、中、下三路劈落。
余煥鐵暴喝一聲,身前幻起一圈紫光幕,“鏗”“鏗”聲中,鋼刀紛紛被磕開,穩穩落上了墻頭。
墻頭寬不足一丈,展不開身形,白羽率著八名神臂城的使刀好手,將余煥鐵兩面夾住,走馬燈似的輪番猛攻。余煥鐵閃展騰挪,運劍如風,沒幾個回合,兩名刀手被斬于劍下,一名刀手被他一掌拍中胸口,口中鮮血狂噴。
賀護法帶領著二十余名高手紛紛躍上墻頭,雙方迅速在墻頭雙方短兵相接,刀劍撞擊聲不絕于耳。
方類聚率著盧凌初、宣永等十余名屬下躍上墻頭,奮力斬殺了幾名敵人。
“唰”的一聲,一劍閃著寒光,向方類聚咽喉電閃刺落。方類聚心下一懔,后撤半步,抖腕一劍封住來劍,定睛一看,原來出劍之人是賀護法。
兩人都舍了其余對手,一聲不吭地狠斗在一起。賀護法外號‘神劍追魂’,出劍迅捷狠辣,方類聚劍法也是迅捷靈幻,二人特點相似,功力相若,轉眼間就翻翻滾滾地拆了三十余招,一時相持不下。
白羽暴喝連連,展開**刀法,七星刀泛著片片寒光,如狂風暴雨般攻向余煥鐵。余煥鐵一邊抵擋,一邊縱橫游走傷敵,二十余合后,余下五名刀手僅剩下了兩名。
余煥鐵盯了白羽一眼,冷笑道:“該你啦!”紫光暴閃,一連兩劍如驚滔駭浪,向白羽罩落。白羽一邊后退,一邊奮力擋了兩劍,只震得胸悶臂麻。
“撒手!”余煥鐵目中精光暴閃,“鏗”的一聲,七星刀被一劍撩飛。白羽著地一滾,避開了奪胸一劍。幾名幫眾忙搶上,擋住余煥鐵,讓他不能繼續追擊白羽。
余煥鐵一邊抵擋,一邊眼耳并用,發現躍上墻頭的兄弟已倒下了七、八名,城外的兄弟在箭矢、檑木、石塊、投石車的交攻下,死傷慘重,而搭云梯的兄弟也很少能沖得近城下。
“撤!”余煥鐵當機立斷,大聲喝道。
賀護法也舍了方類聚,迅速向余煥鐵靠攏,二人如狼入羊群,迅速殺散圍困自己兄弟的神臂城幫眾,護著他們向城外躍落。
不多時,雙方戰斗止歇,余煥鐵帶領著幫眾又退到耳城。
此次交鋒,余煥鐵一方死傷了七十來人,而神臂城也死傷了二十余名幫眾。
余煥鐵與唐立峰都鐵青著臉,商議之下,決定明日再發起攻擊。
※※※
到得次日拂曉時分,大雨漸漸停了。昨夜的那場暴雨,絲毫沒有澆滅一丁點太陽的火星兒,鮮紅的火球依然自遠山緩緩掙扎而出,不多時就霞光萬道了。
白羽一夜不曾合眼,此時正手撫刀柄站在墻頭,遠眺著朝陽下的連綿遠山,蒼翠原野,瀲滟江面。
“大好河山呀!”白羽喃喃自語。他不是李后主,雖有相似的心境,卻不能發出“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的浩嘆。
這大半日,余煥鐵又帶領著眾人向神臂城發起了五次攻擊。但他并不令眾人猛攻,而是以消滅有生力量為目標,時而帶十余名高手躍上墻頭殺敵,時而退到城外以強弓硬弩射殺。
到得申末時分,余煥鐵一方只又死傷了五、六十人,神臂城卻反而又死傷了八、九十人,單是死傷在余煥鐵寶劍和強弓下的人就達五十三人。
“一鼓作氣,今晚拿下神臂城!”余煥鐵斜目望著東門,堅定地道。
“敵人應當還有二百余人能戰,若攻不進東門,今晚還是難以撼動呀!”唐立峰眉頭緊鎖。
“所以,必須得三軍用命!”余煥鐵語聲鏗鏘,“賀護法,請將蔡幫主的人全部調過來,棄舍水路!敵人若要從水路逃走,由他們逃!……反正,只要他們放棄了神臂城,就再也無力抗衡了!”
大約過了半柱香時間,蔡振雄帶領著忠山幫幫眾到來。
“蔡幫主、石幫主、施幫主,請你們過來一下!”余煥鐵向三人招手。
三名幫主均料想到艱巨的任務來了,忐忑地走過來。
“你們的任務是:石幫主和施幫主負責帶領著兄弟們架云梯,蔡幫主負責帶領著兄弟們撞開城門。”余煥鐵吩咐道。
“這……”三名幫主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遲疑著不答話。
“神臂城和翠屏堡的經營利潤,八成歸你們平分。”三名幫主見一下子由四成提高到八成,大喜過望,連聲答應。
傍晚時分,千余名敵人在余煥鐵的率領下,向神臂城發起了總攻。
金沙幫和竹海幫的四百余名幫眾在唐門弟子的火力掩護下,前仆后繼地沖向城下架云梯,箭矢、檑木、滾石撲天蓋地地罩向城下,“啊”“啊”慘叫聲不絕于耳。
數十架云梯紛紛架上墻頭,攻城一方如螞蟻般的蜂擁而上。不時有云梯被掀翻,將云梯上的人跌得慘呼陣陣。
余煥鐵率領著二十余名幫眾率先躍上墻頭,狂砍猛殺。漸漸地,上百名唐門幫眾紛紛爬上墻頭,迅速與神臂城的人短兵相接。
蔡振雄親率著二十余名力士,在幫眾的盾牌掩護下,扛著一根巨大的擂木,發瘋似地沖向大門,“咚”“咚”聲中,猛力撞門。
撞到四十余次之后,“轟隆”一聲,簌簌泥屑中,大門轟然洞開。
“撞開了!”蔡振雄吼道,率眾沖進,“轟轟”聲中,煙塵滾滾,一堆檑木砸下,蔡振雄忙倒躍而出,幾名幫眾退身不及,立時被壓得血肉模糊。
“媽的!還有一道門!”蔡振雄怒罵,“快來!搬開擋道的檑木!我們再撞!”
上前的十幾名幫眾怕還有檑木砸下,抬首望向大門上方,見頂上雕刻著兩把彩帶纏繞的寶劍和一個白云繚繞的酒葫蘆,陰森森地顯得很是詭異,一時都不敢上前。
蔡振雄回身罵道:“沒用的家伙!快上!”那些幫眾不敢違扭,壯著膽子,七手八腳的上前,將檑木搬出門外。
又是數十次重撞,第二道門被撞開,眾人潮水般涌進神臂城。
千余名幫眾對神臂城二百余人,轉眼間,神臂城就倒下了四、五十人。
白羽帶領著四十余名使刀好手呼喝連連,開山巨斧般在人群中猛沖。
方類聚率著盧凌初、宣永等數十名朝天堡幫眾左沖右突,身周的敵人紛紛倒地。
酣斗中,余煥鐵領著數十名好手殺向白羽,戰不多時,白羽右肋中了余煥鐵一劍,立時鮮血如注。
方類聚忙率著幫眾殺過來,救下白羽。
余煥鐵手中紫光幻影劍上下翻飛,鮮血飛濺,擋者披靡。
方類聚滿身鮮血,背著重傷的白羽揮劍狂劈。盧凌初、宣永等數十名幫眾,護著二人,且戰且退。漸漸地,二人身前的人越來越少,最后,盧凌初、宣永也相繼被格殺。
大戰持續了小半個時辰,吶喊聲,慘叫聲慢慢地停了下來,只剩下遍地的痛苦呻吟聲。
※※※
天色已晚,數百支火把點燃,將神臂城內上空照亮。
“方類聚和白羽的尸首呢?”余煥鐵率眾清理了戰場,沒有發現二人的尸首,“有誰殺死了他們沒有?”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搖頭。
“他媽的!躲到哪里去了?給我搜!”余煥鐵大聲叫道。
過了好一陣子,眾人紛紛回稟,均沒有發現二人的蹤跡。
余煥鐵暴跳如雷,猛力地拍打著身旁那巨大的蛇纏龜石雕。
“也許,他們逃出去了。”蔡振雄走近余煥鐵,輕聲道。
“逃走了?你看見啦?”余煥鐵狠盯著蔡振雄,見他搖頭,又轉向眾人,“你們看見啦?”
眾人默然。
“我聽說,就在這附近,有密道通往城外。”蔡振雄道。
“哦?”余煥鐵愣了一下,旋即大叫道:“眾人快找!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立時,眾人忙作一團,打著火把四處尋找。
忽然,一名幫眾大叫道:“這里有一個洞,洞中有血跡!”
余煥鐵飛身而起,幾個起落就到了那人身旁,一把搶過他手中的火把,探身細看。
這是一個僅能容一人穿行的小山洞,地面上血跡斑斑駁駁,一直延伸進洞中。
“賀兄弟,帶上兩名兄弟,跟我一起進去!”余煥鐵手執火把,彎腰鉆進洞中。
四人魚貫而行,不多時火把相繼熄滅,洞中深手不見五指。于是都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前行,大約行了三百來步,余煥鐵忽感身前涼風颼颼,似是江風吹入洞中。
又行了幾步,眼前漸漸明亮,余煥鐵喜道:“果真能通到外邊!”
四人出了山洞,借著月色查看,發現已置身在長江畔。
方類聚背著白羽在江畔的桂圓林中狂奔。
白羽緊緊按住鮮血狂涌的右肋,牙關打顫,痛苦地道:“大哥,快放下我!……你走!……我不行了!”
方類聚將白羽放下來,晃亮火熠子,“嘩啦”撕破他肋下衣袍,掏出一瓶金瘡藥,移開他的手,盡數傾倒在他傷口之上。接著脫下衣袍,“哧”的一聲撕下一長塊,圍著傷口繞腰纏了個結實,又將剩下的衣袍緊緊捆縛住他腰身,然后又背起他繼續前跑。
在黑咕隆咚的林中不知跑了多遠,方類聚累得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白羽迷迷糊糊地道:“放下我!……放下我!”
方類聚緊咬牙關,腳步不停,繼續前跑。
“大哥……你背著我……我們……都……逃不掉!……快放下我……你走!”白羽在背上掙扎。
“不要動!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方類聚被掙得踉蹌了幾步,生氣地道。
白羽淚流滿面,不再掙扎,緊緊的趴在方類聚背上。
一口氣跑了一個多時辰,方類聚終于跑不動了,艱難地將白羽靠在一棵荔枝樹干上,一仰身躺倒在濕冷的地上,幾乎喘不過氣來。
“大哥……我們…到了哪里?”白羽掃視著周圍黑乎乎的荔枝林,問道。
“我也……不知道。”方類聚喘息道。
“嗚嗚!”白羽忽然哭泣,“大哥……神臂城……也丟了!”
“丟了就丟了!我們以后再打回來!”方類聚安慰道:“走!我們去青城山!”
于是,方類聚又背起白羽,急急忙忙地往前趕,不時地回頭看看。忽見身后半里外的林中隱隱有火光透出,方類聚心下大驚,知道以目前的體力,跑不了一里就會被追上。
當下四處尋找藏身之處,但周圍連一處人家也沒有,于是手足并用,爬上一棵枝葉茂密的荔枝樹,輕聲對白羽道:“好象是敵人追來了,別作聲!”
剛藏身好不久,余煥鐵領著三人飛奔而過。四人跑出十余丈后,余煥鐵忽然大聲道:“不對!好象沒發現新鮮足印了!”
四人舉著火把在周圍查看了一番,一邊搜索,一邊慢慢往回走。
賀護法在方類聚藏身的樹下停了下來,彎腰仔細查看了一下,忽然喜道:“余大哥,這里有個新鮮腳印,旁邊還有幾滴鮮血!”
站起身來,見余煥鐵并不理他,卻抬首望向樹上。
“方類聚!白羽!下來吧!我已經聽見你們的呼吸了!”余煥鐵冷冷地道。
方類聚背著白羽慢慢地滑了下來。
“給你一個機會!”余煥鐵冷峻地道:“束手就擒,留你們一個全尸!”
“做夢!”白羽背靠樹干,勉強站立著,可惜手中已然無刀。
方類聚仗劍護在白羽身前,厲聲道:“道門敗類!來吧!今日,就算你能取了我們性命,他日,方某化作厲鬼,也要找你索命!”
余煥鐵大怒,紫光幻影劍出鞘,劍上蓄滿“空谷幽蘭神功”,一出手就是最得意的幻影神劍,一片迷蒙的劍影幽靈般飛罩向方類聚前胸。
方類聚以“五星聚會”的救命絕招擋了兩記,卻再也擋不住他三大殺招之一“蒼山幻影”,“噗”的一聲,紫光幻影劍透胸而過,方類聚軟軟跪倒。
白羽目眥欲裂,和身撲上,賀護法眼明手快,將白羽也一劍穿心。
余煥鐵咬咬牙,猛地拔出寶劍,兩道紫光飛閃,鮮血激射中,方類聚和白羽的人頭幾乎同時飛出,掉落在地。
江風咆哮,江水嗚咽。
余煥鐵忽然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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