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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南海兵敗(二)尾巴修修!

    “撤吧。”白允浪把邢銘背在背上,“陸百川若是突然不開心了殺個回馬槍,昆侖可沒本事,再堆出一個靈劍三轉(zhuǎn)。”
    因?yàn)殪`氣盡散,御不得飛劍,所以一步踏上了身邊昆侖的法器。
    這話里帶刺兒,隱隱的扎著仙靈宮。可是仙靈弟子因著陸百川的緣故,對于眾人的敵意唯有生受。
    方沉魚回頭望一眼那片黑色的火海,隔著火海可以看見百怪肆虐的巨帆城——海怪攻城之時(shí),許多不會飛的低階修士,沒來得及一起撤出來。
    他們中的一些,現(xiàn)在仍然在海怪口下掙扎。可黑焰一起,也再撤不出來了。
    方沉魚定定望著邢銘:“你故意的。”
    邢銘很沉著:“是。”
    方沉魚咬牙切齒,卻終究不敢大聲:“百怪入城的時(shí)候,我仙靈宮至少有上百人在巨帆城的街面上巡邏。”
    邢銘一句話就堵住了方沉魚的口。
    “云想游死了。”
    邢銘接著說:“夏千紫和我分了。”
    方沉魚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張不開口。
    黑色斗篷下傳出來的聲音沉靜得可怕:“就在剛才,就在我面前。我能扛住陸百川一個時(shí)辰,我救得下云想游,可是我沒有。因?yàn)樗麖U了,救出一個他可能真正激怒陸百川,救出一個他可能要搭上三五個昆侖戰(zhàn)部的性命帶他回去。我告訴自己,這是對他最好的結(jié)果,可我心里知道這不是。對于云想游來說,活下去他未必不是又一個重頭再來的高勝寒……”
    邢銘深喘了一口氣,聲音壓低了一點(diǎn),于是顯得格外靠近:“夏千紫,要求取代你在抗怪聯(lián)盟的位置,我沒有答應(yīng)。”
    方沉魚覺得自己能看見那漆黑的斗篷后面那雙黑涔涔的眼珠:“方掌門,你覺得還有什么是我不能犧牲的?”
    利弊的分析,其實(shí)反而不用邢銘詳解。
    可他還是把那血色的謀算攤開在日光下說了:
    “那座城市已經(jīng)被海怪占了,救出一個人也許要搭進(jìn)去十個。可是如果放棄他們,那整座城市里我們打不過的海怪,也能被困上很久……”
    方沉魚深深閉上眼,聲音無力:“邢銘,你的直白令人討厭。”
    邢銘的聲音靜靜的,那個插科打諢幫他收買人心的戰(zhàn)部次席,再也不會嬉笑著回來了:
    “我很抱歉,但我這輩子怕是改不了了。”
    眾人一路低空急行,很快飛出了上百里的距離。漸漸的,又被新的怪獸圍上了。
    這些怪獸不算強(qiáng)大,卻耽擱著他們前進(jìn)的速度。
    陸百川的叛逃,帶給南海最大的災(zāi)難不是打不過,而是失去了機(jī)動能力。
    當(dāng)初為了清怪的效率,南海戰(zhàn)場的設(shè)定很特別。是一個銅錢的形狀,巨帆城是中間的方孔,銅板的部分全部是怪區(qū)。分開幾十處戰(zhàn)場,傳送陣能入不能出。
    修士的來去,主要靠合道期修士破碎虛空的能力。除此之外,就只有靠飛,或者靠兩條腿了。
    眾人的面上浮現(xiàn)出一線焦躁。
    人心漸漸浮動起來。
    經(jīng)過一處罡風(fēng)凜冽的隘口,昆侖戰(zhàn)部一個少年突然停下來。他回首望著那狹窄只容一人通過的地形,輕聲道:“該我了。”
    打頭的白允浪忽然一震,緊閉的雙目微微顫抖,睫毛上突的染上了一點(diǎn)濕氣。
    那少年見眾人的目光紛紛轉(zhuǎn)向自己,他緊張得直搓手:“那個……我因?yàn)樘焐?jīng)脈粗壯,在師門一直受到許多照顧。可是……可是自從來到這戰(zhàn)場,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大戰(zhàn)之中沒什么卵用……所以直到剛剛,我一直很惶恐……”
    他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措辭,抬手指指那個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隘口,“可是這里,我一個人就能守住這里。我靈力不會耗盡……只要我不死,就能為你們爭取時(shí)間。大家的門派都遭了災(zāi),早一步出去,不知道能多活多少人呢……”
    沒有人說話。
    他們只是看著他,說不出一句話。
    于是他更緊張了,面紅耳赤。伸手去搖白允浪,輕輕說:“師父,這次真的不是我逞英雄,只是……”他低下頭,復(fù)又抬起來,堅(jiān)定了不止一點(diǎn):“此時(shí),此地,我最合適。”
    白允浪沒有轉(zhuǎn)身,聲音帶了一點(diǎn)不易察覺的哽咽:“啊,都長大了,翅膀硬了啊。”
    那少年頭單膝跪下,向白允浪拜了一拜。
    頭也不回的開了瞬行,提著一把門板大的巨劍守住那個隘口,戰(zhàn)神一般。
    “他叫什么?”殷頌怔怔問。他的名字起碼該被人知曉……
    殷頌認(rèn)出了這個少年,就是他剛才眼看著邢銘拼命,冷靜告誡自己不要拖后退。
    而現(xiàn)在,這個年輕人用同樣冷靜的語調(diào)說著:該我了——仿佛那不是他的的命。
    “釋少陽,”區(qū)區(qū)三個字,白允浪念得重若千鈞,出不了口,“是我最小的男弟子,剛才死在陣前的云想游,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最小的女弟子叫楊夕,還在那座巨帆城里沒有找到,大約是……永遠(yuǎn)也找不到了吧。”
    一場災(zāi)難過去,犧牲的人名,哪里是你一個人能夠記清?
    昆侖的犧牲,又哪里是區(qū)區(qū)幾百幾千個人名。
    釋少陽只是一個開始。
    行至第一個湖泊時(shí)候,眾人再一次被圍上。
    方沉魚開始點(diǎn)名:“莫雨、莫凡。”
    兩個仙靈宮女弟子從人群中走出,沉默無聲的跪在掌門人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最后一個頭。
    拿起掌門人賜下的一疊高階靈符,轉(zhuǎn)身潛入了水下。
    跨越一片不能起飛的沼澤時(shí),斷天門一位受了重傷的長老,默默看了眾人一眼。甚至沒有多做任何表示,就自動落在了隊(duì)伍的最后方。
    直到眾人在泥濘中行出了三里多遠(yuǎn),才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劇烈的爆響。
    魂飛魄散,從此仙途斷。
    霓霞派、誅仙派、影虛山、麒麟閣……
    終于有一個詭谷弟子顫抖著雙手,從殷頌手中取過皇極十八道陣盤的時(shí)候,殷頌泣不成聲。
    蘇不笑眼望著眾人前進(jìn)的東方,這個從不正經(jīng)的修士,忽然特別正經(jīng)的爆出一句:“槽!”
    當(dāng)時(shí),殷頌還沒想到這是什么意思。
    這樣冷酷決絕的趕路,速度飛快,天未黃昏,他們便趕到了戰(zhàn)場的邊緣。
    那里有一個小型的傳送陣,因?yàn)楦浇呀?jīng)極少野怪,所以這是可以出去的。是昆侖蘇蘭舟早兩年布置戰(zhàn)場時(shí)留下的退路。
    殷頌的瞳孔猛然一縮。
    他心力交瘁,竟然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經(jīng)世門蘇不笑嘆了口氣,撣了撣兩袖的灰塵,無奈道:“我來吧。”
    傳送陣有一個亙古不變得弊端,陣法兩側(cè),必須都得有人主持。換句話說,必須有人留下。而因?yàn)榇箨囈獋魉偷娜藬?shù)太多,這個人的修為還是越高越好。
    所有人盯著蘇不笑,沒有人想到這根青蔥翠綠的墻頭草,居然在這時(shí)候挺直了脊梁。
    面對眾人詫異的目光,蘇不笑苦笑著攤攤手:“別這樣嘛,我也是有心的啊。在場金丹期以上的,我大概……是陣法最好的了吧。而且我想著,留下了也不一定就死吧。”
    他望了望白允浪后背上的半截兒邢銘,又看了看瞎了兩只眼睛滿臉木然的方沉魚,最后轉(zhuǎn)向臉上淚痕未干的殷頌,嘆了口氣:“萬一,我是說萬一,你們中的誰把門派救活了,騰出手來的時(shí)候,可要記得回來救我啊……不然指不定,我一個肝顫就又投了蓬萊了。”
    清塵大師雙手合十默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蘇不笑轉(zhuǎn)身欲往傳送陣的主持位。卻剛抬腳卻發(fā)現(xiàn)身體動彈不得了。
    強(qiáng)大的靈壓,并不溫柔的定住他。一只大手粗魯?shù)暮幌滤念^。
    蘇不笑聽見有人在哼一首鄉(xiāng)間小調(diào)。
    那調(diào)子乍一聽婉轉(zhuǎn)香艷,細(xì)品之下卻只覺得是一人獨(dú)守,舊人空去的悲涼。
    甘從春拖著一只跛腳,一步,一步,走向那主持陣法的位置。
    他瞇著眼,唇角帶了點(diǎn)滿意的笑容。
    似乎為了這一天,已經(jīng)等了很多很多年。
    “您是?”
    不怪蘇不笑不認(rèn)識這位昆侖骨殿的殿主,甘從春平日在南海戰(zhàn)場上低調(diào)得幾乎像個透明人。
    從少年時(shí)走火入魔,一朝從天之驕子跌落塵埃。他就一直是這么的透明了。
    尸位素餐在骨殿殿主的位置上,沒做出過什么驕人的事情,以至于昆侖以外的大多忘了,當(dāng)年昆侖八大核心弟子,除了白、邢、高之外,尚有一個銹刀甘從春活著。
    他也很想振作,高小四兒那種倒下了再站起的奇跡,同門師弟的他如何不向往。
    可是人的那顆心吶……
    甘從春在陣法面前坐下來,雙手覆上操縱陣法的機(jī)關(guān),輕輕拂去它的灰塵。
    甘從春說:
    “大白,老二,我沒你們剛強(qiáng),眼看著身邊人一個個倒下去,只剩下自個兒還能堅(jiān)持著往前走。蜀山一戰(zhàn),兄弟八個一起折了仨,這個……”他指了指胸口,笑一笑:“也就跟著留在那片地方,沒能回來了。”
    “邢老二,照顧好我徒弟,照顧好昆侖。以后我就跟兄弟們一起在地底下看著了,昆侖要是在你手上出了事,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流光閃過,甘從春開啟了陣法。
    眾人只覺得眼前一片地覆天翻。
    再一眨眼,已經(jīng)是蒼山綠水,天高云淡。
    終于逃出升天,蘇不笑卻忽然跪倒在地,哇哇大哭起來。
    經(jīng)世門把他一個人扔在了南海死地,三年來不聞不問,到頭來是別派的長輩把他送出了戰(zhàn)場。
    說他心里頭不苦,恐怕都沒有人相信。
    邢銘趴在白允浪的背上,一動不動。
    “師兄,我不甘心。”
    白允浪閉著眼,面上尚未愈合的水泡焦黑,讓他的表情看上去異常慘烈。
    “早晚要?dú)⒒貋淼模瑤熜謳湍恪!?br/>     方沉魚淚流滿面,遙望著看不見的弟子埋骨之處。
    “這片戰(zhàn)場,早晚要?dú)⒒貋淼模 ?br/>     經(jīng)世門蘇不笑從地上爬起來,面上是從未有過的狼狽塵埃:
    “有生之年,早晚要?dú)⒒貋淼模∧顷懓俅ǖ墓访 ?br/>     詭谷殷頌紅著雙眼,攥緊了一雙拳頭,一定一頓的說:
    “縱我不能,我還有子,子還有孫,子子孫孫,無窮盡時(shí)。但凡我詭谷一日不滅,詭谷后人就一定要回殺回這片戰(zhàn)場,報(bào)此血海深仇!”
    戰(zhàn)場上千般背景,萬種性格,竟在此時(shí)難得的都想著同一句話。
    “南海,早晚要?dú)⒒貋淼模 ?br/>     苦禪寺清塵大師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清塵敢問各位掌門,宗主,接下來可是要各回門派救援?”
    殷頌?zāi)艘话涯槪c(diǎn)頭應(yīng)是。
    清塵極溫和的笑笑,幾番大起大落,都不曾飄動一下的禪心袈裟,忽然輕快的掀起一角。
    “便讓我苦禪寺僧侶,最后送諸位一件贈別之禮吧。”
    清塵大師身后,苦禪寺眾僧,紛紛露出或解脫、或釋然的表情。
    邢銘猛地反應(yīng)過來:“清塵大師,并不一定……”
    “殘劍,”清塵略微強(qiáng)硬的打斷了他:“記得你答應(yīng)過苦禪寺什么,貧僧會在佛祖面前,給你記賬的。”
    邢銘只一瞬間,就啞了聲息。
    而殷頌、方沉魚等人也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這些禿頭和尚上戰(zhàn)場的最初目的——大愿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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