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仗著年紀小,敢裝呆賣傻地偷跑,就會被景中寰親手逮回來,放在膝蓋上一勺一勺地喂飯。喂得成年人的靈魂羞憤欲死。
外人看來,那自然是十分地兄友弟恭。
但景中秀自己心里清楚,這位大堂哥與旁人不同,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把自己這個生而知之者,當成一個真正的孩子。從一開始,景中寰看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個饒有耐心的獵人。
自己是個獵物。
景小王爺初來乍到就很有自知之明,縱使當時景中寰也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少年,自己也絕對沒本事做跟他互相狩獵的另一個獵人。
那可是帝王家的孩砸!
康熙十八歲除鰲拜,劉肇十四歲干掉了竇太后一家子外戚!這景中寰看著就跟他們是一個款兒的!
自己只是個平頭老百姓,惹不起,惹不起。
所以當時景中秀為了表現(xiàn)自己的人畜無害,曾經(jīng)把自己上輩子是個干什么的,怎么死的,死了不太甘心,以及這輩子只想回家之類的跟景中寰和盤托出。
景中寰卻只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話:“小弟,生來姓景,由不得你。”
果然是由不得他的。
來到這個世界上十幾年之后,景中秀漸漸厘清了這世界的人物關(guān)系,朝堂格局,大行王朝的歷史,整塊大陸的版圖,還有這世上真正頂尖的力量還有……物種。
景中秀終于不得不承認,自己胎投的不好,這實在是一個緊繃、危險又人命如草的世界。
他也終于明白,自己之前犯了巨大的錯誤,比如,把自己最大的底牌——穿越,過早地交了出去。
可當時他以為,不外乎是被當異類扔到荒郊野嶺里喂狼,誰又能想到如今的局面呢?
甚至,剛穿越過來的好幾個月,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生在了王府。還是長子,嫡子,獨子。那時候他甚至連嫡子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后來廢了很大勁才弄清楚,逍遙王是個封在京城世襲罔替的領(lǐng)兵諸侯,不是那種在邊地逍遙快活的帝王喉梗。
平心而論,景中寰其實對他不算差。
不管這個皇帝堂哥心里有什么謀算,至少到眼前為止,這位狼子野心的皇帝,都還沒有真的露出過獠牙。至多是管束他,捉弄他,把骨頭還沒長硬的景中秀拎在手上欺負擺弄。
少年景中寰這是在養(yǎng)象,景中秀懂得。
十幾年被另一個人管束、捉弄、欺負過來,他現(xiàn)在簡直被欺負成了習慣,半點反抗的想法,都害怕被這個近妖的堂哥洞察。
可是另一方面,逢年過節(jié)宮里送出來的賞賜,先不說論豐厚,景中秀歷來就在景氏宗族里獨一份兒。景中秀還經(jīng)常收到一些,太子少年時寫的字帖,皇帝巡獵時親手射中的狐貍,堂哥微服時跟郊縣大媽一起包的餃子——一共包了五個,堂哥自己吃了一個,剩下三個埋在了皇宮后花園里,留一個給小弟長見識——那餃子真是驚天動地的咸!又或者“上次秀秀提過那個炸薯條,朕讓御廚房試了試,總覺得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兒,喏,哄哄你。”傳話的老太監(jiān)學舌的本事一向惟妙惟肖,景中寰那個對待傻小子的態(tài)度入木三分。景中秀一邊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鉆進去,一邊兒后悔上次怎么就一時思鄉(xiāng)沒繃住,把這個家鄉(xiāng)鼎鼎大名的垃圾食品告訴了他!
景中寰,堂哥,皇帝陛下……
有時候自己都難以想象,這輩子人生的前二十年,他其實跟這個令他害怕的大堂哥感情最是親厚,是唯一能偶爾說說心里話的人。
大概是因為四五歲起,就隔三差五被接進宮里住上(玩弄)三兩個月;大概是因為景中寰一開始就把他當成成年人,當成他自以為的上輩子那個人來對待;大概是景中寰這個皇帝不怎么講規(guī)矩禮法,白龍魚服查看一下糧價都能順手包個餃子,所以格外縱容小堂弟的沒規(guī)矩;又或者,只因為他是皇帝,自己是怕得狠了以至于斯德哥爾摩……
景中秀害怕景中寰,因為他代入上輩子學過的歷史琢磨過一圈兒,發(fā)現(xiàn)自己這輩子的爹好像就是鰲拜,逍遙王府就是竇氏一門。他不知道皇帝堂哥對他這么好,是圖個什么,如果他圖的是景中秀一條命,說不準這輩子雖然怕疼但不太怕死的景小王爺,熱血上頭,真就一刀割了脖子給了他。
但景中寰顯然不要他的命。
死了的世子不值錢,一個世子的死,在特殊情況下或許還值點錢。
他在自己身上付出了那么多心思,那么多時間,圖的東西一定更大。
廢物小秀秀曾經(jīng)小心地求教于邢銘,這世上唯一一個帶給他的壓力,可以跟景中寰相提并論的男人。
邢銘略看了他一眼:“我還以為你不在乎。”
景廢秀蹲在地上委委屈屈地,“怎么可能,一想到他總有一天要咬我,我心里就難受。”
師父扯扯他的耳朵,仿佛是種安慰:“不至于,只是簡單的離間和制衡。”
把世子扣在皇宮里,逍遙王府便不敢輕舉妄動。
呵護著生而知之者上輩子的記憶和觀念,這位穿越的世子,就永遠跟現(xiàn)在的父母親近不起來。
至于感情,景中寰當然也是有的。在景中秀成年之后,背著他上了昆侖山拜師,據(jù)說把自己悄悄送上昆侖的逍遙王府,很是吃過一頓皇帝沒頭沒尾的掛落,待后來從山里出來回鄉(xiāng)盛京探親的時候,皇帝堂哥有足足一年不見他,還命令守門侍衛(wèi)打了他的板子——沒有送太醫(yī)。
景中秀知道,皇帝堂哥這回是真氣得狠了。盡管昆侖殘劍十幾年間到逍遙王府常來常往,就為了把景中秀收入門墻。景中寰其實都從未想過這個小弟,真的會去。一個皇帝的邏輯總是,我已經(jīng)對你那么好了,你的忠誠怎么可以不交給我?
皇帝陛下這一次真的,是被自己養(yǎng)的貓兒撓了臉面。他呵護維持著景小世子上輩子的那些觀念和過往,卻忘了景中秀上輩子的觀念里,沒有忠君這一項。
普普通通的連鎖超市小老板,是花了二十幾年時間才終于搞明白,這輩子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人際關(guān)系。皇帝堂哥,逍遙王夫妻,想要收自己為徒的殘劍師父,他們彼此之間,全都,不是朋友。
廢物秀秀脆弱的小心臟,有點承擔不起這種復雜的沉重,坐在一起談笑風生的人其實隨時都可以翻臉拔刀。他感覺好像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這些人真心實意的好,編織成一張?zhí)硬幻摰木蘧W(wǎng),越纏越緊,無法呼吸。而一旦掙碎了,就是魚死網(wǎng)破!
這可不是他上輩子那種,你坑我一筆貨款,我截你一筆流水的小打小鬧。
殘劍、景天享、景中寰這些人,是隨時都有決心,讓彼此血濺三丈。
也曾發(fā)了狠的,決心跟著邢銘一條道兒走到黑。
不只是因為邢銘招撫他的立場,占據(jù)了天下大義。景中秀下了狠心的想過,逍遙王府的繼承人就這么成了門派中人,只要自己一天不死,皇帝不會允許逍遙王再生一個兒子,一直拖到盡頭,逍遙王府的傳承也就絕了。而失去了修真軍隊,景中寰也就會漸漸絕了他雄才大略的念想。或許多年之后,他也可以得到一個帝王最平和的明君謚號,文帝。
逍遙王府這樣傳承,本就不該存在。
這世上的絕大多數(shù)國家中,都是沒有如此龐大的修真軍隊的。大行王朝會有,那是旱魃邢銘死而復活之后,帶著景氏祖先橫掃宇文氏前朝的歷史遺留問題。那時候,昆侖剛坐穩(wěn)劍道魁首的位置,滾滾洪流沖擊整個修真界,修真界所有的頭頭腦腦都在忙著懟昆侖,就未顧得上對大行王朝這個小小的違規(guī),作出什么反應(yīng)。
而政治的事情往往是,當時沒有作出反應(yīng),事后就不太好再追責了。
難道修士們再把景氏王朝滅了,拱手還給宇文皇族么?還是把大行王朝的修真軍隊全都收進修士宗門,留一個光桿兒皇帝坐在椅子上,讓這片生靈涂炭的土地再亂一場?更何況,就算修真宗派愿意,那些軍隊里的修士難道就肯嗎?哪一代逍遙王沒有收到昆侖、仙靈、甚至是經(jīng)世門、離幻天的優(yōu)厚招攬?
可是你看他們,離開了故土,離開了自己的軍隊了么?
對于逍遙王們來說,他們既想保住自己的榮譽、權(quán)勢,又想保護自己的家國、妻兒。借昆侖之勢,可以對抗皇權(quán),依附皇權(quán)又可以免除某一天被昆侖釜底抽薪。
對于昆侖來說,這個軍事實力強大的附屬國,藏兵于野,是一只隱匿于民間的強力助臂。然而壞了規(guī)矩,難免令天下人心浮動。不是昆侖多么的酷愛規(guī)矩,而是當昆侖劍派成為四巨頭之后,昆侖就是規(guī)矩。一旦干戈四起,又出了一個云叢那樣的皇帝,仙皇朝歷史重現(xiàn)之時,昆侖劍派就是釘在恥辱柱上的歷史罪人。
而對于大行王朝的皇帝們來說,哪有一方國家,愿意永遠為人依附。到底你是皇帝,還是我是皇帝?事有不諧之時,冠冕堂皇的道門,是會犧牲你的弟子,還是我的百姓?南疆十四州的前車之鑒,還不夠打臉么?手握神兵,引他人覬覦,而這利器本身,既有殺人之兇,又有傷己之懼。
形勢之緊繃,在景中秀看來近乎如履薄冰。
可師父邢銘也好,堂哥景中寰也好,便宜爹景天享也好,竟然都能穩(wěn)如泰山,談笑風生,相安無事。
還有,百里歡歌……
有時候景中秀會想,如果自己跟百里穿越來的身份換一換,他一定能比自己更能適應(yīng)這個漩渦。
他才是,跟他們一樣的人,景中秀用鼻子都能聞見那個味兒。
他當初最開始其實是想跟百里走的,又是老鄉(xiāng),又是凡人組織,聽著就安全簡單許多。
但是逍遙王爺不干。
把兒子送去昆侖,是對皇帝多年插足離間父子感情的反抗,他們這個三角關(guān)系本就時不時各種隨機組合的二打一。
但百里歡歌算怎么回事兒?
送去昆侖,邢銘只要還沒決心以雷霆手段解散逍遙王手下的這只軍隊,必要的時候還是只有交給逍遙王世子最放心,且合適。
把兒子送給百里歡歌?那還要得回來嗎?
在景中秀折騰著千方百計想跟百里歡歌走的時候,邢銘、景中寰、景天享聯(lián)起手來按得廢物小世子,半點抬不了頭。
再到后來,恰恰是因為了廢物秀秀,三千年不涉爭斗的老百里也被拖下了水。
跟昆侖、跟大行王朝,也終于有了交情。也終于不是朋友。
有時候,半夜里被心事憋得睡不著覺,景中秀就會走到院子里站著看月亮。都說千里共嬋娟,怎么就月無幾時圓?
免不了唉聲嘆氣,人活著怎么就這么難?
還是我上輩子活得太容易了?
其實邢銘、景中寰、百里歡歌這三個人,景中秀并不太擔心。
這三個人給他的感覺都像一片叢生的荊棘,既能折騰,又能舍得。只要不被人整死,總不會有心如死灰,一蹶不振的那一天。而身為節(jié)點的景中秀,給事件選擇的結(jié)果,是對所有人傷害最小的那個。
他知道,邢銘相比另外幾位,更看重的是他穿越者的身份,其次才是逍遙王世子的添頭。而如果自己一意孤行地堅持,邢銘最終會舍得那只本不該存在的軍隊。而失去了修真軍隊的大行,對于昆侖也就沒有了一定要抓在手上的價值。
皇帝堂哥或許失去了鹿逐天下的基本盤,但至少他的皇權(quán)從此得到了獨立,他得到了不用再看人臉色的帝位。
只是父親……
他這輩子的父親,景中秀對月仰望的時候時常想,他是不是會失去自己的所有?
軍隊,兒子,地位,權(quán)力。
甚至年輕時為之拋卻夢想的,那一點逍遙王府傳承的信念和堅持。
但是他至少能活下來。
可逍遙王府這個不符合時代的產(chǎn)物,若非如此,是必然在將來的某一天流干鮮血,才會消亡的。
如果選擇對逍遙王府最好的結(jié)果,我就永遠也掙不脫這張網(wǎng)。而且,若想逍遙王府更好,須得是邢銘殺了景中寰才罷。廢秀不想景中寰去死,更不想殺人的是邢銘。
也許,我這輩子注定了是一個忤逆不孝的畜生……
相比于很早就開始視兒子如怪物的逍遙王妃,景中秀對逍遙王景天享的感情要復雜得多。
逍遙王妃注重的儀范和體面,是景中秀永遠也做不到,也不愛去做的。
他真正意義上的親媽,就是個挎著LV去市場買咸魚的……暴發(fā)戶吧……大概……
逍遙王妃的每一句不體面,沒規(guī)矩,都讓景中秀覺得她在罵自己的娘。
對她基本的尊重,一是出于她的確生了自己,懷胎十月的辛苦,又坐下了不能再生的女性病。景中秀上輩子聽他親娘叨叨過無數(shù)女人生孩子的不容易,他心里覺得虧欠。另一方面,就是出于對逍遙王爺景天享的……心疼。
很奇怪的。
景中秀對更年輕的景中寰,有一種仰視的恐懼。
卻對景天享這個“父親”,有一種近乎平視的,柔軟的心疼。也許因為景天享其實沒有“那個味兒”,他在發(fā)現(xiàn)兒子的與眾不同,察覺妻子的悲憤痛苦時,他就像一個普通男人,一個不善言辭的好丈夫、好父親,突然同時遭遇了兒子的青春期和妻子的更年期那樣。雖沉默寡言,卻小心翼翼地試圖了解兒子,極盡溫柔地試圖安慰妻子。
可惜他到底沒有女人那樣敏感的心思,也沒有景中寰、邢銘那樣與時俱進的格局。
兩樣他都沒有做到。
最終,逍遙王府這個家,到底變成了一個冰冷而尷尬的宅子。
景中秀有時會覺得,其實這位父親,所求不過簡簡單單,頂天立地,修身齊家。既不那么能折騰,也不是那么放得下。或許,沒了逍遙王府,他才會過得更好。但是景中秀也知道,這位父親自己,一定不會這么想。
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
不論景小王爺?shù)膬?nèi)心有多么的豐富,趴在房梁上的楊夕其實就只往下看了一眼而已。
這一眼中,她看不出景中秀豐富的內(nèi)涵,只能看到皇帝一邊喝著景中秀伺候的酒,一邊特別熟稔地跟他講:
“你之前說過的那個什么,那什么自行車,朕讓匠作監(jiān)的人做出來了。感覺,還不如馬車好使。”
景中秀喪喪地垂頭捧著酒壺:“我那都多早跟你說的了,早幾年我就知道不成了。那玩意依賴路況,要推廣那個,得先修路。不然,顛死你。”
“顛死誰?三天不打,你這是要上房?”
景中秀立刻把酒杯拿過來,一臉苦逼急切地滿上:“顛死我!顛死我!陛下您萬歲萬歲萬萬歲!”
景中寰挑眉把酒喝了:“慣得你,沒大沒小。”
楊夕趴在房檐上瞇著眼睛。
怎么都覺得小王爺這個道歉,對于皇帝來說,實在有點敷衍得不忍直視。
“握草,這皇帝長得還真他媽挺不錯?”譚文靖不知道什么時候擠過來了。
楊夕莫名其妙地看了譚文靜一眼,心說觀察一個皇帝,你關(guān)心他的長相干嘛?
然而譚文靖接下來的話更加莫名其妙了:“楊夕我跟你講,景中秀說了,他這堂哥可是見一個愛一個,后宮里裝了三千個女人!”
楊夕疑惑地看著他:“皇帝不都這樣嗎?”
“所以你可不能犯傻進宮啊!”譚文靖立刻道。
楊夕的眉毛忽地提起來,又慢慢放下。她終于有點回過味兒來了。
“所以,你是覺得,我大半夜趴在屋頂上吹風揭瓦,是因為我……看上皇帝了?”
譚文靖立刻道:“沒有最好,如果你一時失足,后悔還來得……嗷——唔唔唔唔!”
楊夕把譚文靖拽過來,捂住嘴,照臉拍了一頓。
完事仍然捂住嘴,揪著耳朵兇他:“譚文靖你是不是傻?我特么是發(fā)現(xiàn)逍遙王府有異樣,邢師叔該來沒來,我是擔心有人要弒君!”
但下邊兒不是沒事兒么?譚文靖眨著眼睛看楊夕。
楊夕戳了戳腦門:“我也奇怪呢,半點動靜也沒有……按說不應(yīng)該啊?”
逍遙王府現(xiàn)在真正值錢的,也就是皇帝、王爺、世子,都擱下邊兒坐著呢,誰也沒出意外。
譚文靖擺脫了楊夕的魔爪,神情嚴肅地回憶了一下楚久的長相,長長松了一口氣。
楊夕好像不喜歡俊俏男子,放心。
但是!如果她連俊俏都不喜歡,那她還能喜歡我什么……犯愁。
“你能看見屋里的情景?”楊夕問。
“能。”譚文靖喪喪地點頭,仍在犯愁。
楊夕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這間屋子,除了瓦片下是鐵木之外,鐵木下面還有一重幻境遮掩。逍遙王府家大業(yè)大,主人又是修士,招待皇帝的正廳,與大臣們聚會的房間,在安全性上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由此也可以看出來,逍遙王在大行王朝地位超然,已經(jīng)成了習慣,完全沒把那些無論是修士,還是凡人的眾臣放在眼里。
也是,那是景家的王爺,這些人同樣也算是他的臣下。
二人說話間,下頭從后堂里碎步走出來一個太監(jiān),那太監(jiān)飛快地掃了逍遙王世子一眼。
景中秀一愣,略略坐開了些。
皇帝景中寰也沒扯什么“自己人無需避諱”的咸淡,任那太監(jiān)附耳說了幾句。
然后就見景中寰蹭地一下站了起來。
景中秀被唬得一抖。
景中寰一手按在他肩膀上,“吃你的。”
隨后龍行虎步地跟著那太監(jiān)往后堂走去。
皇帝的突然離席,令整個大廳都陷入了一種故作無事的安靜之中。
楊夕跟譚文靖對視一眼,悄無聲息地起身,沿著皇帝離去的方向,到下一個房間的房頂上摘了一片瓦。
入眼的,是一個面貌斯文英俊,蓄著兩屢精致漂亮的胡須的文士。
斯人端坐在一張椅子上,閉目斂息,似乎是在等人。
就在楊夕掀開瓦片的一瞬,那人忽然抬頭,目光如炬地向上望了一眼。楊夕眸光與他對上,心里咯噔一下,這是誰?好強的神識!這儒生打扮的修士卻在看清楊夕的臉之后,微微蹙了蹙眉毛,什么也沒說。還默默地往旁邊挪了挪椅子。
看得更清楚了!
楊夕:……
我好像知道這是誰了。
丹師秦昭香,跟我長了同一張臉的婊婊妹妹的新相公。
他一定是把我當成了梁暮。
大行皇帝景中寰,就是在這個時候走進來的。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真魔過界了?”
房頂上的楊夕一愣。
屋子里的秦昭香沉默半晌,不善言辭的樣子,憋出來一個字:“嗯。”
楊夕險些被他給急死!
景中寰卻顯然熟悉他這做派,攥著秦昭香的手腕,彎下腰看著他:“小秦,你跟朕說清楚,什么叫魔鬼相遇,恐有禍端?你知道朕不懂這些,那魔域在極西,離大行王朝千里之遙,真魔怎么就會突然入境了?昆侖都未發(fā)來消息,你怎知真魔入境?”
秦昭香悶悶半晌,楊夕都替皇帝著急。
終于,秦昭香聲若蚊吶地道:“祖師有訓,防魔甚于防川。詭谷有禁術(shù),不入魔道,可窺魔氣走向。師父傳之于我,自血海生變,我便日日起課。今日終于感應(yīng)到,一股十分龐大幽邃的魔氣,已然入侵了盛京。”
景中寰悚然心驚:“那魔氣聚集在什么地方?”他最擔心是盛京城外的大行御林軍。
卻見秦昭香沉默半晌,輕飄飄地吐出四個字:“就在此地。”
與此同時,房梁上的楊夕忽然又感覺到渾身一涼,最初爬上房梁時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又來了。
而這一次,楊夕驚悚地猜測,她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