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子去了深山的別墅。
這是真島剛剛從線人那里得到的消息。
老實說,這讓真島有些猝不及防。
他至今沒想明白百合子從哪里找到了新的線索。
真島明白,他很可能已經(jīng)暴露了。但他并沒有立刻逃走,而是帶著深深的疑慮回到傭人房,打算坐以待斃的等百合子回來。
他非常想知道百合子的反應(yīng)——在她知曉了當(dāng)年那些令人作嘔的舊事后。
真島回到傭人房的時候,正看見葵子撿起了那朵桔?;ā?br /> 那本是他先前設(shè)下并打算實施的套,但在百合子前往別墅后這便失去了作用。
卻不料葵子還是走了進(jìn)來。
真島當(dāng)時是做了兩手準(zhǔn)備的。無論葵子是想把這朵花作為證據(jù)帶走,亦或是慌慌張張的想要求救。只要她求助的是百合子,他就會裝作不知道的放她離開。而如果她想要求救的是其他人,他就會采取第二套方案。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將那朵花輕輕的放了回去用衣服小心蓋好,打算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的樣子。
回頭見到他的時候,甚至還對裝傻的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
“……”
但這一次,真島并沒有配合的對她是視而不見。
“您在我的房間里做什么壞事情呢,小小姐?”
他雖是笑著的,卻毫無溫度可言。
葵子似乎有點(diǎn)被嚇到了,卻不打沒有后退,而是湊近的想要拉住他的衣擺。
反倒是真島后錯了一步避開了。
“您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害怕呢。”
他繼續(xù)說著標(biāo)準(zhǔn)的壞人臺詞。
“是在害怕我嗎?”
葵子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
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
“你……別生氣?!?br />
她又一次湊上前拉住了他的衣擺。
真島沒想到她還會來第二次,一時不察被得逞了。
“芳樹哥哥。”
她小聲的叫道。
“……”
都這個時候了,還撒嬌。
真島感覺一口氣憋在了胸口,不上不下。
“您就不會感到害怕嗎?”
他險些被氣笑了。
“老爺明顯是被人殺害的,他死去時手中握著桔梗花。”
“太太也是,枕邊被灑滿了桔梗,以棺中下葬的姿態(tài)死去了?!?br /> “您現(xiàn)在握著桔梗,就不擔(dān)心成為下一個嗎?”
但無論他怎么說,葵子眼眸中的恐懼都沒有增加一分。
那雙無辜又純真讓真島失去了耐心。
他從懷里掏出了一把槍。
“亂翻別人東西的壞孩子是需要接受懲罰的。”
言語挫敗后,他便要用行動來讓她產(chǎn)生恐懼。
他將槍口抵上了她的額頭。
槍支的出現(xiàn)果然令葵子有了些反應(yīng)。也不知道是她的第六感終于肯報下警了,還是槍口太過冰冷了,葵子小幅度的顫抖了一下。
但,也僅僅如此罷了。
既沒有哭鬧也沒有后退。她安靜的佇立在原地仰著小臉,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他。
沒有哪一刻,他如此清晰的認(rèn)識到葵子是個傻孩子。
純白無垢,又一塵不染
傻得連槍口都不知道害怕。
“啊,我忘記了,小小姐或許不知道搶吧?!?br />
他扯了扯嘴角。
“槍,也就是我上手這個,是很危險的東西哦。”
“這么近的距離,只要扣下扳機(jī),您的腦袋就會像煙花一樣炸開?!?br />
“意思就是說,您會死哦。”見葵子仍不知畏縮,他不得不加重語氣“這可不是跟您在開玩笑?!?br />
真島在努力讓葵子明白抵在額頭上的那個東西的可怕。
但這些,葵子其實是明白的。
她認(rèn)識槍,也明白扣下扳機(jī)意味著什么——那是她幼時記憶中最深刻的東西之一。
在那段因夢魘而啼哭的童年里,葵子為了向自己證明夢境和現(xiàn)實是相反的,曾經(jīng)在夜晚悄悄抹黑下了樓。
她根據(jù)夢境所殘留下的記憶移開了會客室的一副油畫。
在被移開的畫框后,她從從暗格之中,她摸出了一把冰冷小巧的手|槍。
也是那時,葵子才意識到那些噩夢是怎樣的存在。
那是她崩潰的開始。而一個星期后,葵子便在失足落入了池塘。自此沒有了煩惱也沒有了未來。
現(xiàn)在,一把槍正抵在她的額頭。可葵子的內(nèi)心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她或許是明白他不會開槍的。
但也或許,是因為他開槍了也不會怪他。
她另一只手輕輕地握上了槍管,在碰到真島的手的時候,他瑟縮一下。
那雙棕色的眸子,竟讓他覺得她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宿命一般。
“接下來可能會有點(diǎn)疼哦。”
他說著,曲起的手指慢慢在扳機(jī)上施力。
“再見了,小小姐?!?br />
像是在道晚安一樣的聲調(diào),他扣下了扳機(jī)。
全程都沒有表現(xiàn)出太多害怕情緒的女孩在這一刻閉上了眼睛。
也是這時,真島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是明白的。
他將沒開保險栓的搶從她的額頭移開了。
“您真是……非常不乖啊。”
他像是忽然間失去了力氣。喪氣的坐在了椅子上。
葵子靠近了些,見他沒有動作,又小心的抱了抱他。
熟悉的氣味在鼻尖浮動,是如大海般沉靜的安心。
葵子知道大人都喜歡騙人。而她是個笨孩子,很輕易就會被那些表象所迷惑住。
所以葵子干脆不去看他,她閉上眼睛,把小腦袋埋在了他的懷里。僅憑心去感受那份溫暖與藏在皮囊之下的柔軟。
葵子記得,姐姐曾說過真島就像是散發(fā)著溫暖的太陽一樣。
她那時也這么覺得,但比起晴朗天空下的高掛,他更像是隱藏在云層之下。偶爾一陣風(fēng)吹開了口子,才能看見漂亮的光芒。
但后來,葵子又覺得那像是被天狗吃掉的太陽。
中間一團(tuán)漆黑,僅靠邊緣一圈的余熱發(fā)光。在云層的遮掩下仍能讓人產(chǎn)生了耀眼的錯覺。
但即便如此那也是太陽。那依舊散發(fā)著令人貪戀的溫暖。
足夠,讓她這朵小葵花向陽而轉(zhuǎn)了。
外面遠(yuǎn)遠(yuǎn)地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真島神色一凜,警覺的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他準(zhǔn)備走出這間小屋子,卻見葵子急急的追了上來,抓住著他的衣擺。
妥協(xié)了一般,他暫緩了步伐,默許了她的跟隨。
這么一耽誤,他們正好被堵在了門口。
來人是尾崎秀雄。他身上還穿著軍裝,但根據(jù)情報,這個點(diǎn)他應(yīng)該是在負(fù)責(zé)區(qū)巡視的。
“啊,原來是尾崎少爺啊?!?br />
真島神態(tài)放松地朝著秀雄打著招呼。
他的目光隱蔽的環(huán)過四周,并未發(fā)現(xiàn)其他的人。
單槍匹馬殺來的尾崎秀雄還不足以讓他放在眼里的。
“您來傭人房有什么事嗎”
“麻煩你跟我去警局走一趟。”
秀雄舉起了手|槍。他這時候語氣還算客氣。
他是在接到百合子的一通電話后趕來的。
火車的班次有限,百合子一時無法趕回來。
從心底來講,百合子并不愿意相信真島會傷害他們。但不愿意相信不代表不會發(fā)生。
夢中的那些結(jié)局到底讓她害怕了。
如果只是她一個人也就罷了。那樣的話,她或許會克服恐懼跟真島當(dāng)面問清楚。
但現(xiàn)在牽扯到了葵子。
百合子不敢賭。一點(diǎn)也不敢。這么遠(yuǎn)的距離她只能打電話向人求助。
而在她瑣碎的夢境中,似乎只有秀雄是真正驅(qū)逐過真島的。
百合子知道自己的話一時很難令人相信,但抱著一線希望她還是聯(lián)系上了秀雄。
來之前,她反復(fù)叮囑他帶上槍。
秀雄雖不會盲目相信百合子的話,但到底是謹(jǐn)慎對待的。
他很少見他那位青梅竹馬如此失態(tài)。
“我做錯什么了,需要讓您拿槍指著我?”
真島無辜地問道。
“你被懷疑和這個家的謀殺案有關(guān),雖然還沒有確切的證據(jù),但不管怎么樣,可疑的人還是暫且收監(jiān)比較好。”
“如果你沒有嫌疑,很快就會被放出來。但現(xiàn)在請跟我走一趟?!?br />
“可我不想跟你走。”真島笑瞇瞇的拒絕道。
“什么……”
秀雄就會為自己聽錯了。
也是這時,秀雄才發(fā)現(xiàn)眼下的情景多么反常。
一個普通的園藝師遇到這種情況怎么會如此平靜?
“秀雄哥哥?”
小女孩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秀雄這才發(fā)現(xiàn)葵子竟在對方的身后,但因為被擋住了大半,一時沒有發(fā)現(xiàn)。
“葵子!過來這邊!”
他一邊用槍指著真島,一邊焦急的喊葵子過來。
但真島可沒打算輕輕松松的放人過去。在秀雄視線稍稍分移的間隙,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懷中掏出了手|槍,將葵子以一副挾持的姿態(tài)單手圈在了手臂中。
冰冷的槍口又一次抵在了她的額角。
“放下槍!”
秀雄呵斥道。他模樣看起來十分嚇人。
但這嚇不到真島。他一眼就看出,這個拿槍指著自己的家伙還沒沾過血。他下不了手殺任何人,因為他身上沒有冷血無情的味道。
“不許動哦……不然,我可不能保證會不會一不小心擦槍走火。”
“你……混蛋。”
從威脅者變成被威脅者,秀雄的臉色難看極了,卻別無他法。
“放了她,她只是個孩子?!?br />
“到倉庫那邊的時候,我自然會放了她。但還請您乖乖站著不要動,不然……”
在秀雄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又黑了一度后,真島挾著葵子朝倉庫那邊后退著。
他并沒有食言,在倉庫邊上就把葵子放下了,卻仍用槍指著她,向后退去了十幾米后又躍進(jìn)了茂密的樹里。
真島從視野中消失的瞬間,秀雄就沖了上去。
他將葵子大致檢查了一遍,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外傷。
警察在真島跳入草叢的時候就趕到了這里,卻還是晚了一步讓他跑掉了。
黃昏的時候,百合子匆忙趕了回來。
她抱著失而復(fù)得的葵子,由衷的感謝上蒼。
在最困難最黑暗的那段時期,百合子可以說是靠著保護(hù)葵子的信念撐到這一步。
那種信念幾乎已經(jīng)成為了她的支柱。她真是不知道沒了葵子自己該怎么辦。
葵子摸了摸百合子的后背,笨拙的安慰著她。除了像是被嚇到而有些提不起精神外,她表現(xiàn)得一切如常。
但夜里,她的眼淚卻打濕了枕頭。
她想,今后再沒有一個叫做真島芳樹的園藝師陪著她了。
在落著雨滴的夢里,葵子沉沉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