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問一天中葵子最期待的時段是什么,那一定是日落時分。每當太陽西斜拖長了庭院的影子,便意味著百合子即將放學回家。
葵子每個上學日都是這么翹首以盼的等待著親切的腳步聲靠近大門。然而一天中夕陽的到來卻格外的漫長。
雖然經常和真島一起玩,但當對方工作繁忙的時候葵子也會為了避免添亂而獨自活動。
她抱著有著精美插圖的兒童書坐在了一棵櫻花樹下。因為是夏天,樹上是一片翠綠的樣子。茂密的葉子為她遮蔽出一邊陰涼的小空間。
葵子和百合子一起玩耍的時候并不總是瘋玩,她們也經常會安安靜靜的坐在樹蔭下看書。
葵子七歲的時候已經能認識大部字了,即便在大病之后學習和理解能力都出現了相當大的問題,她的記憶卻忠實保管著此前的所學,閱讀淺顯的童話并沒有障礙。
但姐姐總喜歡讀給她聽。無論是從前還是之后。
葵子知道這是姐姐對她關愛的一種體現,所以也不曾反對過。
這些許久未曾換新的故事書葵子早已經爛熟于心。她靠著樹干閉上了眼睛,腦內自動播放起姐姐緩緩的讀書聲。
葵子一不小心就睡著了。再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件十分眼熟的外衣。
這樣的午睡在過去不是沒有過。記憶中不是在被發現后被叫醒抱回房間,就是完美躲避女傭后一覺睡到了自然醒。從沒有人幫她罩上這樣一層衣服。
寬大的外衣就像是被子一樣將她蓋得嚴嚴實實。葵子從未想過用衣服做被子,這像是給她打開了一個新的思路,讓她覺得新鮮又有趣。
抱著外衣,葵子順著澆花的聲音往外走。果不其然在沒多遠的地方看見了辛勤工作的真島。
“小小姐您醒啦。”
真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準備從葵子懷中接過團成了一大團的衣服,卻意外地被拒絕了。
看著葵子對傭人衣服十分有興趣的模樣,真島不免感到頭疼。
——想來想去,他都覺得葵子是想穿他的衣服玩。
大人的衣服對于小孩子總有極大的吸引力。可若當孩子身為小小姐,那么披著陌生男性,尤其是傭人的衣服亂逛便會成為一件極不端莊的麻煩事。
于是乎不想麻煩上身的真島彎下腰,盡量去跟葵子掰清這個道理。
“嗯,我不去穿。”
葵子乖巧的點了點頭。她嘴上答應的十分痛快,手上卻把那件外套抱在懷里死死不放——這在真島看來真是毫無說服力。
真島不知道葵子從哪里學來了這種賴皮的方式,卻在頭疼之余感到了些欣慰。
真島不想用強硬粗暴的手段從葵子手中取回自己的外套。因為葵子此時確實沒有違反承諾穿上外套,講道理的真島一時拿她沒辦法。
但鑒于孩子的耐心總是有限的,葵子露出馬腳是遲早的事。真島決定靜觀其變,等她現形后再捉個實至名歸。
于是真島暫放了這個問題,自顧自的開始忙起先前的工作。
事情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葵子安靜了半個小時后就有些坐不住了。
然而這孩子還是有點小聰明的,知道不能被他發現,便旁推側引的問他累不累,要不要休息,想不想睡午覺。
——是以為他閉上眼睛就發現不了了嗎?
“午睡嗎……這么一說我確實有點累了。”
真島很少午睡。但或許是因為今天天氣正好,又或許是想看看葵子被抓現行的模樣。他并沒有太多抗拒的欣然同意了葵子的建議。
裝作沒有看見葵子眼底的雀躍。他像模像樣的打了個哈欠,順勢找了一顆就近的大樹靠下。
將用以遮陽的草帽扣在臉上,真島透著草帽的縫隙打量著葵子的一舉一動。然后慢慢發出了平穩綿長的呼吸。
葵子在旁邊小心翼翼的呆了十多分鐘,見真島似乎睡著了才悄悄湊近。
盡管她十分小心,但在踏上草地的時候還是不可避免的發出了些細碎的聲響。
真島故意裝作被驚擾的樣子動了動,果不其然讓葵子緊張的頓在了原地。見他好一會兒都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她才慢慢繼續朝他挪動。
透過草帽的縫隙,真島看著她用最小心的步伐來到了他的身邊。在她的手碰上自己的草帽前閉上了眼睛。
他能感到草帽的邊緣被人悄悄拉開了一道縫。
那道縫實在是太小了,就連陽光都沒能照在他的眼睛上。
不用睜眼他都能想到女孩是怎么小心翼翼的跪坐在地上,一只手撐著地,一只手揭開帽檐,透過細縫從下往上的探視帽內的情形。
毫無疑問,這時候只需要睜開眼睛就能把她嚇壞。但為了捉住她一會兒不聽話的現場,真島一動未動,裝作一副睡得十分深沉的模樣。
幾個呼吸后,他感覺帽檐被重新輕合在了臉上。
真島睜開了眼睛。透過草帽的縫隙他果然看見葵子拿出了一直抱在懷里的衣物,正笨拙的試圖將它平展開來。
但他并沒有立刻出聲。他等啊等,等著葵子真正把外套穿在身上的那一刻,再來個當場捉人。
然而后續的發展卻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在那個因為驚訝而分神的瞬間,那件帶著溫度的外套最終落回到了他的身上。
孩子小心的觸碰和衣料的分量讓他產生了種極輕又極重的混亂。
真島綿長的呼吸中斷了一瞬,但好在葵子并沒有發現。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那件薄薄的外套上。
她將它攤平,在盡量不驚醒對方的同時仔細窩好了衣服邊角。確定不會滑落又不會讓人感到寒冷后便一個人滿足又開心的跑到邊上去玩了。
像是真的睡著了一樣,真島久久未動。
透過草帽的縫隙,他隱約看見小小姐坐在草地上玩耍。斑駁柔和的陽光因為視線的虛化暈開了七彩的斑斕,竟然和夢中的景象漸漸有了重疊。
——是注定要被他捏碎的……
真島忘記自己是什么時候閉上了眼睛,又是何時沉沉的睡去。他醒來的時候甚至有些茫然于身處何地。
他走回了自己的傭人房,卻沒過一會兒便聽到了敲門聲。
他從椅子上站起,走去開門。看見了小小的葵子。
“我剛剛在摘花,回來的時候突然找不到你了。”
葵子解釋著自己出現在這里的原因,她扶著門框小心的將身子探進來一小半。卻不知為什么有些遮遮掩掩。
——有什么藏在了她身后。
多年形成的警覺讓真島下意識做出動作將門徹底拉開,一下子就看見了她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和手中的一小束鮮花。
“送、送給你!”
見自己已經暴露,被切斷了后路的葵子迫于當前環境說出了在舌尖打轉了好久的話。
徘徊不安從她眼中褪去,她將手中的花束遞出,滿懷期待的獻給了真島。
“給我的?”
作為園藝師,真島不知給宅邸的主人和周圍的女仆送出過多少沾著晨露的鮮花。倒是第一次被人送了一捧七拼八湊而雜亂無章的野花。
而他不但收下了,還將原先花瓶里的仍然嬌艷的鮮花換掉,給它騰出了一個容器。
望著和花瓶不相稱的野花,他想他大概是真的睡糊涂了。